隔云端(GL)

作者:青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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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系命悬蟒壑


      天坑里终年漆黑,又无土壤,除了偶尔一线漏光,滋生青苔,更无一点植被。

      更何况这里的溶洞,诡异地长满了菌丝。湿热,蒸烤,腐殖滋生。

      哪里引来的蜜蜂?

      她完全想不通,很快,从“蜂巢”上掉出了一道细长影子。

      她一惊,那道黑影砸向下方的悬岩,但那块悬岩却不太对劲,乍一看似乎整块岩石都在“动”,岩石动了一下,黑影就不见了。她皱眉仔细一照,不是岩石在动,下面是个蛇窝。似乎也是蟒,只是和寻常长蟒没什么分别,密密麻麻地缠在一起,长长的身躯彼此碾压,不少竖起了蟒身,不停吐信,却因为相距较远,无法灵活地爬上去,吞下“蜂巢”。

      而“蜂巢”根本不是蜂巢,是数不清的山蚰蜒,结成了团,互相缠绕盘聚,抱得比井口还粗,不肯离开。这里的山蚰蜒比之前要小,但比当初水面上的壮不少,盘踞在蚰蜒团上,还有更多的蚰蜒从悬岩上窸窸窣窣地爬下来,往大黑疙瘩上面靠,似乎那里有致命的吸引力。

      挤落的山蚰蜒,还拼命勾着疙瘩的末端,虫身已经垂着悬空,远远看去,仿佛岩石下滋生了道道菌丝,幔帘般垂拂着。

      最终勾不住的,蜷缩掉落,群蟒早已等了许久,一阵撕扯骚动后,瞬间吞没。

      看来刚才那一截巨蚰蜒头,早被蟒堆吞得渣也不剩。

      有长蟒盯上了她,挺着身子,往她这边直直爬来,停在蟒窝的悬岩边缘,反复吐着信子。叶雨初处在和蚰蜒球一般高的地方,在蟒蛇上面,峭壁爬不上来,它们还是停在边沿,仿佛等待猎食机会。

      这些蟒估计饿的太狠,不肯放松盯梢。

      盘在最上面的数只身体更粗壮,压制着身下的小蟒。一只山蚰蜒掉落,几只蟒头因争食撞到一处,仰得最高的那只一口咬住了山蚰蜒,多足还在吻端乱爬,垂死挣扎,旁边的蟒争食不利,张口咬上了那只长蟒的头。长蟒扭动,咬上的蟒被高高甩起,一下子冲飞了几条小蟒,虫子一样,蜷曲着坠下万丈深渊。虽然力猛,却始终甩不开,反而颈部被它死死缠上,它也不肯松口蚰蜒反咬上去。缠斗之中,山蚰蜒被咬断,断裂的部分被无数盘踞在它身下的蟒瞬间分尸得壳也不留,越缠越紧,被咬住头的蟒渐渐不支。

      直到没了动弹,另一只才松开了口。叶雨初以为它要吃山蚰蜒,它却对准濒死的蟒,张口吞下了同类的头。被咬死的蟒还在气若游丝地挣扎,却加速了胜者的吞食进度,蟒颈气球一般猛地胀大,花纹都撑到变形。它贪婪地吞着,头颈已膨胀到快要爆裂。

      叶雨初喉头泛上一阵恶心。

      蟒群起了骚动,大蟒意外死了,底部的小蟒也不再安分,开始扭曲盘结。这一动,叶雨初注意到蟒堆里暴露出一块不太自然的东西,一瞥而逝的橙黄,在斑驳的青灰蟒纹中,异常醒目。

      她照了半天,心底突然一凉。不是别的,是个头盔。

      换个角度,反光更刺眼,上面还绑了矿灯。

      一个安全头盔,埋在蟒窝里。

      她拉紧登山绳,望着山蚰蜒盘踞的大黑疙瘩,仿佛空中的珊瑚礁,粘在悬岩下方。如果整个蚰蜒窝掉下来,刚才的巨蟒亦可一口吞食殆尽。还不断有虫子往里面钻,爬下悬岩,即使下面是蟒窝,也不躲避。

      她把匕首刺进巨蟒腹鳞之下,剜下一块蛇肉,黏带硬鳞,大概沙包大小,狠狠向黑疙瘩一砸。蚰蜒纷纷震落,在蟒窝里乱窜,蟒群炸开锅一般,骚乱骤起,饥饿的底层小蟒猛地咬上节肢,甚至为了追爬速飞快的猎物,冲下了悬岩,凌空中咬住虫壳,一同摔下了深穴。

      而“黑疙瘩”竟极轻微地晃了一下。

      叶雨初又砸出了一块蟒肉,这次蚰蜒窝似乎也感知到了危险,原本灌铅般严实的虫群,也扰动不安,似温水渐沸,来回爬蹿。末端堪堪吊着的山蚰蜒,一下子掉了大半,露出黑的、平滑的内胆。

      她气喘吁吁,盯了有半分钟,怎么也看不出那是什么。它光泽平滑,不像多足的山蚰蜒……

      除非腿都断了?

      她突然记起,雌蜈蚣会把受精卵产在自己腹部和背上,如果卵太多,则会像寄生虫,抱满母虫身体。第三十五天左右,幼虫第三次孵化,开始在母虫身上上下爬动。这期间必须保持绝对安静,否则躁动的母蜈蚣会吃掉卵和幼虫……外壳变硬的小蜈蚣也会出于求生,反咬母虫。

      还是说,里面是被咬死的雌蚰蜒,蚰蜒幼体在啃食?

      说不出的恶心让她不再乱动。地洞闷热,延缓了蟒尸变硬的周期。踩在软黏的血泊里,疲意从四肢百骸里涌出,竟觉拽住登山绳都快要耗尽了力气。

      向上爬,腿不知能撑到什么时候。

      而且,如果上面的悬岩都卧满了蟒蛇,岩缝里无处不是巨大的山蚰蜒藏起毒颚窥伺突袭……一股惊惧的凉意从脚底冒上来,止也止不住。她把探照灯投向天顶,怔怔望了良久。终于咬唇低头不再看,重新打向四周地形——逃避注定会死。哪怕还剩一口生气,也要去试。

      光束迅速地扫过黑疙瘩,余光里,它好似动了一下。

      叶雨初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个蚰蜒窝,真的在“晃”。不是虫子的骚动,而是整个在极其细微的摇。整个黑疙瘩的轴心起了变化,在动。

      里头有东西……活的东西!

      她呼吸一窒,想起刚才看到的平滑的内胆。如果是活的……如果它是活的……蟒窝里有一个带矿灯的头盔,悬岩上挂着有装备的背包,甚至探照灯还有电。泡坏的名表表盘,溶洞岔口的危险记号……

      脑中电光火石闪过,叶雨初用力扔出最后一块割下的尸肉,砸向黑疙瘩里虫子没那么密集的末端。同样的响声再度出现了——

      空洞,沉闷,意外的熟悉。

      确实像暴雨砸落雨打的声音。更精确的说,是雨珠敲落在防水布上的声音。

      砸过几秒之后,它又“晃”了起来。

      她把这反应尽收眼底,眸光一沉,握紧登山绳指骨泛白,掏出最后的纱布和绷带,缠好头和脖子,遮得除了留眼部和鼻孔,还有手腕和脚踝,胸腹也缠紧,捆扎带扎紧袖口和裤腿,领口绑紧,开始往蚰蜒窝的方向爬。蟒蛇很快注意到了她,踢落的石子砸在耸起的蟒头上,那些森然冷酷的湛黄竖瞳只贪婪地望着她,吐出长信,已然摆出了猎食姿态。

      岩壁渐渐湿润,细小的水流无声从缝里渗出,在热气蒸腾的气流里,竟没干。

      每抠着岩缝走一米,她就砸下一个岩石钉,系住固定。时不时被缝里藏着的小蚰蜒咬上一口,本就红肿的指尖鼓起了疱疹,她全不在意,猫着腰,一步一步,靠近垂坠着蚰蜒窝的悬岩。水流已经变大,罅隙里的毒虫都被冲出,黏在石壁上,爬动的速度慢了很多。但悬岩上爬满了厚厚一层山蚰蜒,有些还往她的方向跳弹,她挥着开|山|刀,像在密林中劈落层层叠叠的蕨叶一般,驱赶尺把长的毒虫,渐渐绷带被咬破,身上被咬的地方越来越多,额头也红肿,虽然赶去不少,但更多的虫,被洞穴里的水流冲散,井喷一般,爆发涌出,仿佛无穷无尽。

      虫群彻底被她惊动,她一脚踏上悬岩,被冲散的虫子勾上腰腹,毒颚刺入后腰,她的匕首也削了山蚰蜒半个脑壳,叶雨初掩鼻,水流在背后推着她,冲净了虫穴,猛地一股水流喷出一米高,她抽刀驻地,手明眼快,猛地拉住了那个蚰蜒窝!

      几乎要撕裂手腕的沉,让她心底一紧。

      却更不愿放,僵持着,山蚰蜒被水柱冲的七零八落,瀑布一般,纷纷掉落。

      体力不支,叶雨初一手拄着匕首,一手拽着被冲得越来越细的“蚰蜒窝”。

      那根本不是真的蚰蜒窝,也不是她先前以为的母虫尸体,沉甸甸的,粗糙的防水布质感,让她就算手腕立刻断在这里,也不打算松开丝毫。

      她在水流离憋着气,身上绷带都被冲开了,好在虫子窝被最后这阵水柱彻底灌了个干净。至于那个“内胆”……等水流稍微细了点,她跪在岩石上,双手用力,一点一点把那个东西拖到了悬岩上。

      75厘米宽,180厘米长,防水尼龙布。这种材质和尺码她还算熟悉。比她更熟悉的,是常年待在解剖室,游走于太平间的法医。

      这是装尸袋的通用制式。

      尸袋的拉链拉得严严实实,隔热隔水,但毒虫对热源的敏感度,比人强上太多。那些山蚰蜒只怕觊觎许久,毒颚却扎不破袋子,只能盘踞其上,越聚越多,最后变成椭圆粗糙的虫子团,宛如人柱蜂窝。

      她猛地拉开,里面一层厚厚的羽绒睡袋蓦地呈现眼前。鼓鼓的睡袋口子里有个汗水黏腻的脑袋。一张青灰色的女人的脸,眼球突出,布满血丝,嘴唇深紫,微微张口,表情扭曲狰狞,仿佛看到人间最可怖的景状,突然定格。

      葛倩在这里。

      天坑里和死者遗物一个款式的登山包,莫名离家几百里在深山里差点丢了命的雷大成,还有她进洞时发现的旧照片,都和这个女人有关。

      叶雨初探她鼻息,已是气若游丝。睡袋鼓囊囊的,腿的位置忽然抽动了一下。

      重度缺氧,闷热蒸烤,人已经失去意识,虚弱如濒死的鱼,却还有一丝微弱的心跳。叶雨初立刻勾她肩,夹着头稳住,把人拖出不透气的裹尸袋。

      胳膊里面沾了她的汗液,黏腻腻的。好像夹了个光溜溜的钢球,差点滑脱。

      女人瞧着身板瘦小,却意外的沉,身上衣服鼓囊囊的,胃部更是隆起,肿得像个球。拖起来像陷在泥潭里一般,仿佛无骨。好不容易拖出来,叶雨初手忙脚乱地急救,拉开冲锋衣、羽绒服,解开棉袄,推上毛衣、线衣,里面还有两层保暖的皮肤风衣和速干衣。登山包里没有衣物和睡袋,看来都被她穿在身上了。

      叶雨初慌忙急救,用力按压她的腹部,反反复复,女人猛地一咳,喷出口水,鼻腔也开始淌水。

      她眼皮微微翻了翻,知觉开始恢复。胳膊动不了,还在吐水,眼珠慢慢转到眼眶斜上方。叶雨初隐约猜到她的意图,扶她侧了身子。她蜷缩成一团,不住呕水。

      四肢不受控制地不停抽搐,头发都黏在脑后,脖颈露出好几道青紫淤痕,还有大片星星点点的烫疤。最触目惊心的是,女人的鬓角被汗黏住,没遮住耳朵位置的肉|洞。本该漏斗状的耳郭不见了,只剩小了一圈的淡褐色红痂。

      她的耳朵被割了。

      人蜷在石板上,脑子还不太清楚,只瑟瑟发抖。胸口一起一伏,虚弱至极。灯束一照她,似是畏光,猛地一抽,瑟缩更厉害。

      叶雨初只好退远两步,她才安静下来。四周响起哗哗声,水流潺潺,接连不断,从上面错落的岩孔里汩汩而出,敲在悬岩上,蒸郁湿滑,不可久留。

      “这里不安全。”

      一开口,自己都觉沙哑陌生。实在是太久没说话了。

      叶雨初想大声点,运足力气,只比呵气稍好一点。嗓子完全坏了,粗粝刺耳。女人却毫无反应。她重复,女人终于盯着她,目光空洞,面无表情,又蜷紧了头和背。她把匕首放地上,脱了背包,拨开枪套,示意是空的。

      一身防备都卸下,她举着双手,慢慢膝行上前。

      “高温会让你更虚弱。刚才的虫子,还有很多。你试试看,能自己坐起来么?”她低声问。

      女人没再抗拒她的靠近,却也没反应。

      叶雨初望向她的眼睛:“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双眼空洞漠然,黯淡得泛不起一丝光。眼泪忽地滚出眼角,叶雨初察觉不对,轻轻扶她膝盖骨,带起的小腿向内蜷坠出诡异的弧度,湿泥般软塌。女人蓦地呜咽,痛楚地抖筛子一样急剧颤抖,抽搐到面目狰狞,头往地上撞,她赶忙阻止,发现葛倩滑腻的脖子上青筋嚯嚯直跳,血管都鼓了出来。

      女人双腿的胫骨都已断裂。

      叶雨初屏住呼吸,尽可能轻地去捞她小臂,却引来一声嘶哑的惨叫。她的两条胳膊也骨折了。手脚皆断,动也动不了。唯有勉强喘气,青紫的面色还涨着,没有消退。

      葛倩必须尽快去医院急救。眼下却只有登山绳,屈指可数的锁扣,探照灯,一把刀,一把匕首。连头灯都掉在下面的蟒蛇窝里。水柱接二连三地从石缝中迸出,雾气缭绕,愈发闷热。

      岩孔比之前更滑腻,叶雨初十指肿胀酸痛,没有时间了。拿起登山绳,葛倩却又开始扭着蜷缩,痛到低呜,她刚想解释,眼前又是一黑,突如其来几要栽倒,只好先放下绳子:“别怕……不是勒你。我们要上去。”地上的女人却惊恐抽气,在叶雨初眼里,只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似在抽搐,她察觉不对,只能往动的位置伸手抓,胳膊一重,窸窸窣窣飞速地爬,大臂上忽然扎痛,叶雨初拔匕一挑刺,落单的山蚰蜒被钉在石板上,死而不僵,多足还在徒劳乱爬。

      隐约觉得葛倩抽搐姿势奇怪,果然是爬了毒虫。

      迫于晕眩眼黑,叶雨初只能用笨办法把山蚰蜒引到身上。被钉死破腹的山蚰蜒还在涌出汩汩体|液。

      “我来探洞。和队友走散了,没有水,没食物。”被咬的位置已经鼓起疱疹,叶雨初视而不见,拆开刚才避虫的绷带,却没往伤口上缠。一身便服早已破破烂烂,她指向登山包,“它是你的吧?刚才救了我。”光感逐渐恢复,已经没有时间留给她安慰女人了,她把一路攀岩保命用的安全带解开,放到葛倩面前,“我们得想办法出去。”

      葛倩喘着粗气,直瞪她,双目圆睁,不出声。

      没有多余的绷带,叶雨初解完自己身上的,“上面很可能还有虫子,你要把头脸遮一下。还有,”她顿了顿,“用这个袋子,更方便。”

      她指着裹尸袋,“先呆在里面。放心,会露出头脸让你呼吸。有它虫子近不了身。”

      给葛倩穿好安全带后,她把人搬回睡袋,葛倩还是不住痛楚呻|吟。

      她的身体虚弱至极,周围湿热,身上异乎寻常地冷,还在持续失温。

      多处骨折,也不能贸然搓热。

      汗出了许多,体温非常低,滑腻腻的,塌软贴叶雨初身上。正常的配合,却让叶雨初本能地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她压下怪异的感觉,给裹尸袋扣上锁扣后,固定在后背,低声道“尽量别往下看”,适应了一下重量,登上了岩孔。

      她摸着足够坚实的石缝,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枪套别着匕首,一旦她失手,方便及时割断绑着裹尸袋和自己之间的绳子。

      搜救队或许能根据她的车定位,找到葛倩。

      有些真相近在咫尺,她无法眼见一切埋在深穴天坑里。背后隐约有啜泣的气声,不知女人想到什么,抑或只是痛到失声。叶雨初听到她含混不清的喃喃,神智似乎又要昏迷,却只隐约听清最后的“吧”。

      水流淋到裹尸袋上,因为是防水布,劈啪作响。刺激着叶雨初的听觉,不至于浑浑噩噩跌入深渊。冰凉水花砸向颈子里,迸溅四射,整个背部滑腻瘙痒。她负重太大,十指一刻也不敢腾,必须紧紧扒着石壁。后背酸疼涨热,缩着脖子忍了会儿,似乎没那么痒了。关键时刻,左肩忽然被顶个正着,撞到筋痛的牙酸:“怎么了?”

      差点摔下石壁,她勉强晃头,甩开遮眼的重重水珠,声音却被轰隆的水声吞没。

      裹尸袋又扭动,撞到左肩同一个位置。

      隔上几秒,就撞一回,好像背了个沉重的投石机。叶雨初深提一口气要喊,一股细而猛的水流糊上口鼻,呛到直咳嗽,半晌说不出话来。葛倩连撞了十几回,力道越来越轻。往外冒的水渐渐干枯,“还好吗?什么事?”

      等了一会儿,后腰被轻轻拱了一遭。

      热烫的浓雾从脚底滚滚涌起,弥漫无边。

      刚才的蟒尸血已经放干,分明死透,眼睛却不知何时睁开了。没有森然冷酷的竖瞳,只浑浊发白,整个眼珠向外突,眼周也气球般鼓了起来。

      蟒尸没干瘪,大片的腹鳞隐隐鼓胀,渗出诡异的青绿色,蟒皮被绷得紧紧的,肿出密密麻麻的突起,鳞片与鳞片的间隙里,生出一圈细小白毛,被她割断的致命伤完全看不见了,望着竟又大了一圈。腐败引发的剧烈膨胀,让蟒口张得更猛。

      恶臭四溢,还带着刺鼻的酸,她呛得一口气提不上去。别开脸一呼吸,更浓烈的酸腐味却冲进了鼻子,全身汗毛倒竖,那味道竟是从石缝里散出来的。冒出来的水少了,渐无声息,却更粘稠,似溶了胶。岩石发烫,布满水雾后与蒸笼无异。浓烈的腐殖味迅速发酵,搅着腥臭。

      白雾浓到一米开外,模糊朦胧,什么都看不清。

      裹尸袋重的难忍,也许是葛倩那一身衣服泡了水,愈发沉得像秤砣。登山绳绷得极紧,勒着肩头,嵌进背后的伤口里,每动一下,拉磨一回,肉都被磨得翻卷出来,这带着腐烂气味的白雾,凝成露渗到口子里,火辣辣的。再盖一层不透气的防水布,既痒又麻。

      闷热越来越重,岩孔里的水洼被蒸发,留下大圈的灰色水渍,她只觉呼吸越来越困难,费劲力气深吸,肺里还是干瘪得可怜,因为晕眩,眼里岩孔竟诡异地缓缓移动。爬着爬着,抠着的手指渐渐刺痛起来,终于忍不了了,觑条眼缝一盯,十指都有不同程度的脱皮,指腹干脆被那水渍粘下一层老皮,露出的全是嫩红新肉。

      水渍不再滑腻,而是越来越粘稠,甚至涩滞。粘在手套上,全是灰色的絮丝。

      她心底嗖嗖发凉,却连冷汗都冒不出来了。

      低头一望,绳子飘飘荡荡,被气流吹得乱晃,伸向黝黑的洞底。

      固定的岩石钉也掉了。

      现在相当于徒手在天坑里负重攀岩。安全措施都成了摆设。

      饶是叶雨初,也紧张得牙关发涩,双唇颤抖着深呼吸。

      这些水里……有酸。岩壁上的不是蒸干后的水渍,而是悄无声息沉淀的结晶。她忽然想起之前有个奇怪的溶洞里,被撕烂的菌丝网忽然结齐,地上没有一点痕迹,好像那个闯入者,凭空蒸发了。也许,那个给她指路的人,就溶在这些“水”里。

      怪不得葛倩几乎把所有衣物都裹在了身上,甚至戴了高防水防冻的全指手套……

      难道刚才是在提醒?

      她艰难的扭头,却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好似头发。是从尸袋上面钻出来的。

      ……袋子裂开了?

      她头皮一麻,全身血液都往脑门冲:“葛倩?!”

      她消失了?这怎么可能。

      没声音回应,那一团黑色的东西忽然缠住了她脖子,往眼睛里钻。叶雨初一把扯掉,黑色的长丝却从岩孔中涌出,缠住她的头、腰和脚踝,病毒一样往全身蔓延。她慌乱地去摸枪套,手却摸到尸袋高高鼓起,凹凸不平,都是胀出的突起,像裹尸袋里塞满了铅球。

      无论如何,绝不是人类的体形!

      她大骇,顾不上夜长梦多,猛地一拍,却咔嚓一声闷响。

      里头的东西碎了,一块突起瘪了下去。

      缠着她的长丝猛地绞紧,勒到吸不进一口气。她徒劳的拽着,仰头正对上死去的巨蟒,那双浑浊的巨瞳。

      眼眶里面已经长出白毛,淅淅沥沥的黑血滴下来,仿佛是一场亡灵的报复。

      探照灯被长丝卷起,一闪而过,她看到上面吊着的影影绰绰,隐约像个柱子团,腰腹在扭动。

      ……葛倩在上面?

      叶雨初挣扎着摸到匕首,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放空握刀,割断了绑住尸袋的绳子。黑色的长丝呼啸着从耳边打过,脖子上一松,灯被远远甩飞,她亦被拽到半空,指头都被扯出了岩孔,指甲刮出牙酸的磨响,头顶的黑影也忽地袭来。

      额头被撞得两眼一黑,又糊了层胶粘异物,软绵腥臭,凹凸似鳞迹,她口鼻都被盖住,呼吸不能——

      估计是里头兜了蟒的半成品蜕皮!

      异物还在乱扭,叶雨初跌落石壁,蹭上悬岩一角,手腕都被冲力打飞,耳边风声轰鸣,绳子都被弹开。

      热流滚滚,高速跌落的恐惧攫住了所有感官。

      身后噗一声撕响,像撞破什么网,紧跟着第二层,第三层,越来越紧实的东西扎在背后,好似藤条,撞破的一瞬抽打她裸露的手和腿,隆隆轰鸣瞬间侵蚀了全部听觉,一阵强光猛地炸开,她凌空想抓住那些藤条,却被背后却啪得拍上平展的阔面,像之前的青苔一样,被惯性带着高速下滑。糊在脸上的死皮,里头沉甸甸的东西被离心力一下子甩飞。

      四周毫无征兆地出现白光,又渗出强烈的亮蓝,隔着那层有些透亮的龙衣,仿佛隔冰花看窗外,模糊刺痛,晕眩中人高高腾起,甩出一声噗通巨响。

      她掉进了瀑布冲刷的地下河里,炮弹一般直冲河床,蜕皮被冲走,她却忽然痉挛,抽搐着呛了好几口水,口腔喉咙疼得眼泪直冒,拼命上游——

      烫!

      水温极高,烫一秒都难忍,她像濒死的鱼挣扎扑腾,只能被高温的沸水冲走,小腿冲到了砥石,拦截一割,腿肚子穿了个血洞。她被打得转向,周围水流一凉,冷热骤换,勉强清醒了神智,脚底踢到硬物,用尽力气一瘸一拐狼狈爬上了岸。

      叶雨初捂着小腿上被洞穿得血肉模糊的位置,痛到发不出声音。血漫开一大片,她缩起腿拼命按压止血。

      河里的石锥割断了她的动脉,绷带经这一路坠跌早七零八落,涌出的血染红河岸,悄无声息地流入了河里。

      这个奇异的未完全成形的天坑地下,不仅仅有地热。滚烫的地下热泉和暴涨的山洪,在这里交回,形成了清浊分明的两片水域。疯长的菌丝织出了密闭的巨大空间,一层一层,严丝合缝地隔绝了外面的侵袭。地热蒸腾,水汽密布,完全变成了泽国。

      到处都在滴水,仿佛下着无穷无尽的热雨。

      青灰的石头湿淋淋的,蒙一层青苔,十分湿滑。

      她摔到了洞穴底,葛倩莫名不见了。

      也许那些黑长的丝……在葛倩撞她的时候,就在袭击葛倩。

      地下河水极深,瀑布轰鸣。而那些亮蓝色的光群,狭长逶迤,游梭成网,好似成千上亿的水蛇,泛着荧光,在水里交织。叶雨初心跳到了嗓子眼,腿上的血注还是汩汩直冒,在这样下去,会把下面的水蛇群引来。

      除了腰间仅剩的一截断了的登山绳,已经一无所有了。

      叶雨初咬牙,把登山绳系在血洞往上一寸处,猛地勒紧,系上死结。

      蛇群逶迤着逼近,鬼魅的幽蓝极其瑰丽,无数拥簇逼近的倒三角烙铁尖头,却毛骨悚然。隔着粼粼水波,生死只有一线。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拖着小腿一瘸一拐,往后退。

      但幽蓝的蛇群却轰然一散,好似被什么惊扰。她一怔,犹豫着往前一小步,荧光蛇群散得更快,水底的光,让她看清了自己狼狈的倒影,但她同时也看清了身后还在徐徐升高的阴影。

      好似一艘巨轮在海面上投下的大片影子,那个影子却还在蠕动。

      她头皮一炸,立刻跳入水里。身后轰得一声巨响,巨浪将她推上了半空,她腾空的一瞬,森蚺张开了巨口,叶雨初用余光瞥见刚才止血的河岸,那片扎眼的染血青苔,竟然诡异地升到了半空,还在徐徐移动。

      她心跳到了嗓子眼,惊恐得睁大眼睛。这不是“河岸”……根本没有所谓河岸。

      是一条盘着的森蚺,她刚才,爬上了它因吞食而明显撑开的鳞背!像小山一样缓缓移动,鳞背上甚至长出了青苔,盘踞在水面上,好似高高低低层叠的“山岩”。

      真正的河岸,应该远在水面之下。

      早该想到……暴涨的山洪,地下热泉再加地底瀑布,再高的河岸,也会被异常的大水淹没。

      这是个天然的巨蟒窝。隔绝了地表,仿佛进化和冰期从未有过,史前气候系统的湿热和瘴气,让这群蟒蛇,溯洄了远古的庞大和野性。巨蟒叠着巨蟒,硬生生在浑浊的山洪水中,突出了一块“高地”。那时被岩壁卡住庞大到出不来的巨蟒,终于完完全全露出了身形。

      刚才的滑道,不是别的,而是交织缠叠的,巨蟒的身躯。

      黏腻的体|液让她一路滑到了热泉里,她却可悲地跑回了蟒口之下。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即将掉入巨口中,蟒头却被凌空而来的一条不相上下的粗尾一撞震开,她掉进水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拼命刨水。

      眼里一片黢黑,山洪的冲劲儿带着她往更黑的地方冲去,受热泉掺兑,洪水也温热,完全是浑浊咆哮的泥浆,水浪又猛地震动。

      被强行止血的左边小腿已经麻痹,姿势不对,游速也上不去。闭气闭到肺快要枯瘪,叶雨初扑腾着,过度消耗的右腿却脱力抽筋,她一慌,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泥浆,神智愈发不清,庞然大物游荡而来的水流贴着她的胳膊,绝望地摸索,却瞎子一样。

      叶雨初感觉自己缓缓下沉,一直在呛水。

      水下越来越热,身体也越来越胀。

      人仿佛一个气球,安静的泡涨,渐渐竟轻盈许多。

      暖意充盈,疼痛消失了,酸胀发麻也一一消失,幽蓝的荧光亮了。

      她看到腰上从后面伸出了一只手。蓝光越来越远,巨蟒的头在下坠,活生生被剁掉了,从她身边滑落,水又重新浑浊……眼里很快只有模糊的白光,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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