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云端（GL）

　　“别动。”叶雨初下颌一紧，脖颈上多了一把匕首。

　　她没借机挣绳索，也不慌乱。

　　“还有水么。”她睫毛颤了颤，最后只垂眸轻轻问了句。

　　云络微有诧异，却没撤下匕首。

　　傲因钢爪与洞壁摩擦，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她们身处一方隐约能看出人工开凿迹象的古老祭坛废墟里，轻声说话都会回音不断，更不用提搏斗到地动山摇。

　　叶雨初稍微偏了下头，云络脖颈谨慎得后撤几厘米。保持安全距离。

　　“最好能热一点的。这里太冷了。”

　　云络望着她翕动的苍白双唇，半晌陡然低声冷笑：“没了。”突然把绳索又一把勒紧，动作狠厉，警告：“安分点。”

　　叶雨初在她触手可及的监控之下，而且虚弱地一时起不了风浪。她沉着脸立刻对着笔记本噼里啪啦打了一通，傲因不断后退，距离她们越来越近，自然也将姬云都引了过来。

　　叶雨初声音低得如同轻喘：“你疯了。”

　　云络不置可否，只用机械一样平静的声音回答：“看看她。你觉得能力和傲因不分上下的人，正常？”

　　似为了印证她的话，姬云都挥刀，昏暗中叶雨初看不清她的动作，但听到轰一声巨响。

　　傲因的一只铁臂虎爪，被硬生生一刀劈断！

　　断臂砸下登时崩裂八段，机械零件触地乱弹，破损到永无修复的可能。

　　云络脸色一阴。

　　针刺般的视线扎向叶雨初：眸光藏在暗色里，看不分明莫测情绪。

　　任何程序都是有漏洞的，失去了一条机械臂，傲因反应明显慢了很多，笨拙的反击暴露更多死角，身形不再具有任何优势，成为狩猎者囊中惊惶的蠢物。

　　机械兽被打得撞上洞壁，咳咳咔咔作响，却挪腾不起来了。

　　“姬大人，请您收手。”云络终于出声，目光暗沉，似在思索。

　　姬云都提刀，面无表情：“放人。”

　　匕首贴上叶雨初脖颈：“我不能。抱歉之前算计您，我没别的筹码。傲因感知器失控，您刚才制裁过了，毁了它我也没意见。但现在希望您冷静点，我们好好谈一谈。”

　　“压着人质和我谈？”

　　她目光沉沉，似蓄势待发的豹子，绷紧肌肉，随时可以将猎物一击毙命。口气却平静淡漠：“云络，谁给你的胆子？”

　　云络陷入沉默。

　　片刻后，她深吸口气：“没想到姬大人还记得我的名字，在您答应我之前，还是不放人的好。没有叶警官，怕您根本不理我。而且，至少我现在不想死。”

　　叶雨初却觉出端倪，拧眉：眼前这两人，似是旧识。

　　她为什么叫姬云都大人？

　　“长话短说。我在他那里见过一些资料，我们或许可以算一类人，大人还是我前辈。”

　　见姬云都提刀不语，她索性说完：“恕我直言，大人屈居丁远之下，处处都要提防掣肘。苏皓月下台，您只会更难受——恐怕那帮人现在还不清楚您的秘密吧？”

　　“我无意探求什么，只是听说当年姬大人的力量，羡慕得很。那时您功亏一篑，我又太小，人也轻贱，帮不上忙……否则一定舍命相助！后来我自知不比苏皓月，不敢打搅您。九年前终于又听到大人的消息。现在苏皓月已形同废物，毫无用处，我手里的资源不比丁远差，终于有胆量见您。有件小事，于您不过举手之劳，于我却是心头肉刺，一日不除，便一日如鲠在喉。奈何我形单力微。还望姬大人能稍加相助。”

　　她远远扔开匕首，虽然没有给叶雨初松绑，但确实后退了好几步，已经彻底放弃了监控叶雨初的最佳范围。更何况姬云都还离得非常近。

　　“叶警官身上的伤我会治好，完好如初还给您。我同事医术高明，大人可以放心。至于记忆……即使我不动手，大人自己想必也会去做。”

　　“只要大人点头，我愿任您驱使。”她毫不犹豫。

　　姬云都低眸，似在思忖。

　　“我知您不喜强人所难。相信您知我痛处，亦知我决心。”

　　果然姬云都缓缓垂刀，上前一步颔首：“我的确不喜强人所难。”

　　眉眼犹自疏冷，却仿佛有了谈判的可能。

　　然而云络的眼底喜色还未开怀流露，对方却眉峰忽皱。

　　女人面色阴凉宛若寒冰封火，悚然颤栗。一字一字，毫无余地：

　　“可你算个人么？”

　　话音未落，云络先一步锁住叶雨初喉骨！

　　钢刀破空声传来，刀锋行得太快，周围光线极暗，千钧一发之际，猛然动作的只有叶雨初——她狠命一挣，尼龙绳被勒摩得嘶嘶作响，铜柱纹丝不动，却听到“嘭”一声。

　　叶雨初身体迅速大幅前倾，将云络小臂顺势往前拖了半尺！

　　刀锋寒气生生擦着叶雨初眉边，残影乍现，脖颈处压力陡然消失：云络为避开钢刀锋芒缩手，却彻底失了对人质的控制。

　　纵使一向镇定，也免不了对这一瞬的兔起鹘落、微微愕然。

　　……之前明明上上下下搜过身，刀、火机、硬质卡、钥匙，叶雨初一个都没有。

　　甚至连指甲都检查过：全部修剪得短而圆润，根本不可能拿什么“锋利东西”弄断尼龙绳！

　　姬云都环住倾过来的女警官，左臂从后腰自然一兜，反扣叶雨初的肩背，稳稳带入怀中。钢刀在她身后一转，残存的尼龙绳寸寸挑开，无声落到青铜铺地上。

　　叶雨初弓缩起背，与她稍微拉开些距离，不至于贴上。

　　姬云都闻到浓烈的血腥味，脸色微微一白。

　　“云络，下次绑架记得别挑刑警做人质。”叶雨初背对云络顺手抛了下右手：彻底断开的绳子软绵绵自指间滑落。落在地上绕出三叠不规则的圆环。

　　云络目光陡深，脑中电光火石闪过：刚才她被撞得险些不省人事，只是障眼法吗？

　　趁机挣松绳子，好在手指上把多余部分缠出受力点。云络因快意而疏忽，忘了重新绑紧她。

　　“哦，其实也不必记了。不会给你下次机会。”叶雨初冷笑，“还想谈谈吗？姬警官刚来，不懂这边规矩。不如换咱们谈？”

　　叶雨初手上没枪，但没轻举妄动，“谈谈你是要把牢底坐穿，还是痛快上路。怎么样？”

　　云络冷哼一声。

　　叶雨初陡觉背后生风，姬云都一把将她拉向自己，傲因锋利的刀爪擦着她腰身刺过，直接贯穿了一旁的青铜柱！

　　它竟然又能动了。而且似比之前更狂暴！

　　刀爪的走向失去控制，姬云都将叶雨初推远，提刀架住机械兽动作。傲因比之前狂躁太多，它撞断了铜柱，竟抱起铜柱扫向姬云都。

　　石壁开始崩裂，洞顶不断有碎石噼啪砸落。

　　云络不放弃扭转局势的好机会，又一次逼近，叶雨初来不及多想，就地打了个不怎么好看的滚，躲开攻势。她手无寸铁，指头剧痛，根本无力发狠，握拳搏斗。

　　尼龙绳刚才差点儿勒断了她的手，指头红肿出血。

　　云络绑人有些技巧，幸好她曾跟梁信学过防身术，自己也受过训，不至于毫无反抗余地。但手确实使不上力，只能勉力打结，靠不断摩擦扽断绳子！

　　一直靠说话拖时间，打结怕动作太明显，做抻脖子咬她的假动作，被按着往铜柱子上撞，以至于现在还耳鸣，嗡嗡作响。

　　视力下降，眩晕恶心，头痛欲裂。

　　恐怕脑子里又有了淤血。

　　云络直接掏枪上膛，她闻声心下一凛，凭本能往旁边卧倒，后颈一凉。抽搐了一下，伏在地上不动了。

　　血从身下漫溢开来。

　　四下尽是浓重的血腥味。

　　云络快步上前，瞄准叶雨初小腿，紧跟着要放第二枪——自己脚踝却忽然一紧，被狠狠一拽，踉跄欲跪。那股力道毫不留情得攀住她大腿，好比钉钉子一般抠进肉里，膝盖窝一阵剧痛袭来。

　　她失去重心跪倒，背后肩胛骨天宗穴处被大力冲撞。

　　那股诡异的力道以惊雷之势，袭上右肘弯手三里穴。整个小臂竟不受控制麻了一瞬：手腕突然被握紧，往黑黢黢的半空中一带，那人竟精准得扣紧了扳机！

　　砰砰砰！

　　她不过带了普通手|枪，转眼子弹耗尽。

　　而且竟都弹到了金属上，发出刺耳声响。一瞬电光火石，划破黑阒。

　　剩下的子弹竟然都打向了傲因！

　　云络面带薄怒，握着她手的诡异力道还未松开，湿冷滑腻，粘稠而恶心，让人莫名想起缠缚的蛇。她再不保留，朝力道的来源处一拳重重揍出。

　　黑影闷哼，毫无反抗的力道，被重拳打出了一尺，颓然摔倒在地。

　　黑影是叶雨初。

　　刚才那一手漂亮连贯的偷袭，耗尽了最后的气力。

　　不到生死危机的关头，她自然不会拿命赌。在近乎虚脱的情况下，还选择和匪徒贴身搏斗。但姬云都被那钢铁怪物缠住，万一云络暗地里穿插放冷枪配合，后果将不堪设想。

　　她必须拖住云络，哪怕拿命拖。

　　本打算卸掉枪再擒拿云络，可惜功败垂成，最后脱力。没把枪彻底卸下手，只勉强借力打力，耗尽子弹。用完她的子弹，就算崩不了那堆废铁，也能让云络跟自己一样手无寸铁！

　　而姬云都还有刀。她还有希望扛住，借机跑出去。

　　姬云都……不能有事。

　　她一定不能有事！

　　云络怒火中烧，没想到叶雨初这女人这般难缠，豁出命坏自己好事。拿枪身砸了下叶雨初胸口。叶雨初微微蜷缩，这次连闷哼都没有了，只剩粗重的喘息。被打的瞬间呼吸一窒，似痛到麻木。

　　嘴唇已被她咬出了血。

　　不能发出声音，否则可能会被姬云都听到。会分她的心。

　　可她手却捂在腰腹间，不曾动弹。

　　“找死。”云络面白似厉鬼，吐字冷硬，“我是得靠你求她。但别太看得起自己，叶雨初。”

　　她拎起叶雨初，一把拍开捂在小腹前的手，利落反剪，探手至她脐间，摸索到她伤口的精准位置，隔着衬衫，报复般狠狠一压。

　　掌心瞬间濡湿，还带着血浆的热度。

　　本就止不住的血喷溅而出，流满手掌。

　　“哼……”叶雨初被反剪的双臂痉挛着抖了起来，痛到眼神呆滞，额上满是冷汗，喉咙里滚出破碎呜咽，交混着绝望的粗喘。

　　贴身相搏，压抑太久，剧烈的痛楚再也藏不住。叶雨初恨自己为何不能立刻昏死过去——至少不会呻|吟惨叫，再次成为姬云都的拖累。

　　姬云都手中钢刀犹如鬼魅，冷静残忍划开切割一切的死线。仿佛傲因这般机械怪物在她面前，只是废铜烂铁糟糕拼合出的小丑。

　　忽地听到傲因的警报钟鸣，云络脸色大变，知道傲因快撑不住，姬云都杀了她不过瞬息之间，她扼住叶雨初转身：“姬云都！想清楚——”

　　洞内响着刺耳的警报钟鸣，阴森鬼气。

　　刀突然到了她掐住叶雨初脖子的手上，原本灵巧的手指瞬间血肉模糊！

　　云络本能放手一搡，目光狠厉，血肉模糊的手好似不知痛，刹那拔枪对准叶雨初后脑——

　　电光火石间，叶雨初身侧八方刀光顿现，旋出一朵凛冽刀花。分明是杀人的器，却织成最严密的“护”的屏障。刀身映了遥遥一点烛光，刀光凛然华美，昙花一现。

　　不仅映出姬云都，也隐约映出她背后发狂的怪物。

　　叶雨初瞳孔微微放大。她想提醒她：那是假动作。枪里已经没子弹了。我是安全的。你背后傲因才是敌人。

　　……但已来不及。

　　傲因的钢爪向姬云都背心，轰然劈下。

　　叶雨初站在闪现刀光中，突然听到奇怪的崩裂声，像珠玉炸碎迸溅一地，恍惚无措。

　　姬云都始终面无表情，甚至没发出一丝声音。浓烈的血腥混合在山洞湿潮的霉气里，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姬云都的，还是她自己的。

　　只有云络锁紧眉宇：既然崩了，怎么才能……

　　傲因的程序已彻底崩溃，脱离了控制。

　　叶雨初脑子一片空白，身体却拼命挪动，甚至忍着撕扯伤口的痛感，拼尽力气往前跑，哪怕不知道前路有什么。

　　因为她刚刚看懂了姬云都的口型。

　　跑。

　　如果姬云都说跑，那就什么都不去想，跑。

　　哪怕痛得只能爬，也要一寸一寸挪。

　　姬云都拦住云络，同时手中直刃钢刀纵横八方，手腕灵巧翻转。没有转身，长刀却在身后划出饱满锋锐的圆弧，刀光落下！

　　傲因唯剩的断臂也被毫不留情斩落，零件重重砸响在地。

　　姬云都漆黑瞳孔里似乎藏着血红光泽，像某种蕴藏天赋被激发，彻底变成了斩杀机器。

　　直刃钢刀直接捅入发着荧光的赤红机械眼中，黄蓝电火花噼啪暴响，机械兽眼部的光慢慢变暗。

　　“当年骗过你的，活着的我把人绑给你，死了的也能扒出骨灰任你处置！如何？要我把它端了也行。丁远做不到的，我可以！”云络面容隐隐扭曲，也不知是痛的，还是气愤所致，“我开出的条件，一点也不能接受吗！”

　　回应她的只有刀。

　　姬云都手中钢刀贯穿傲因眼部的钢刀平切飞起，利落地削掉了傲因半个脑袋。零件在叶雨初眼前弹飞，姬云都刀锋未停，折而沿暴露在外的线路电头，一刀劈裂傲因的胸腹！

　　这一刀，就彻底断了傲因修复的可能。

　　“你无非也是要对付他，就没想过报复吗！”

　　姬云都提刀，面无表情，仿佛从地狱走来：“我正在报复！”

　　她面沉如霜，再无隐忍理由，登时刀光忽起，傲因口中铁鞭尚未来得及偷袭，就在刀网中被零落肢解！

　　云络却趁机找到一线出路，拼命往洞口奔逃。她可不蠢：傲因被毁，姬云都怒火中烧，再不跑定会死在这里！巨型野兽忽地冲入山洞，她被一下撞飞出去。

　　巨兽是一直守在洞外的孰湖。终于忍不住进入洞中，助姬云都一臂之力。

　　姬云都却抱住血人一般的叶雨初：她浑身是血，近乎虚脱，连路都看不清，还在强撑挪动。

　　叶雨初晃了晃，像薄纸片儿一样靠在姬云都肩头，抽搐两下忽地不动了。她腹部伤口失血过多，缺氧再加意识不清，伤势太重。

　　云络被撞飞到石壁上，重重摔下，跪地咯血。

　　孰湖没有叫，巨脸上眼瞳已变作灿金色，静默庄严，长鬃飞扬，蛇尾扫来扫去，发出沙沙巨响。前蹄不住点地，见到云络跪在地上，它再度飞身上前，高高扬起前蹄。

　　万斤之力砸下，青铜被挤压出圆坑。云络勉力翻滚躲开巨蹄，不住喘着粗气。

　　“孰湖，出去。”

　　愤怒的巨兽回以暴躁地掀蹄，反反复复，却真的没再冲上前。

　　云络处境狼狈，眼睛却亮了起来，闪着莫测光泽，呢喃：“你怎么可能？它们不是……”

　　姬云都锋利的目光投向她。云络突然感到一种无名威压，沉重到喘不过气来。她挣扎再度开口：“姬云都，你杀了我他不会让你好过。丁远也容不了你！”

　　叶雨初突然咯血，姬云都面色一紧，赶忙低头，看向靠在怀中的女子，眉峰深皱，压下满腹怒火，眼中闪过沉沉苦痛。

　　山洞却开始剧烈颤动。

　　云络抓住机会，突然发力冲向二人，似要绝地反击，孰湖上前阻拦，她却灵活地跳到孰湖挪腾的死角，一把将手|枪掷向叶雨初，做了套晃眼的假动作，抓住时间差闪出十几米外，口含救生哨屏气一吹，空中居然抛下绳索。

　　孰湖眼见无法拦住掷物，欺身上前打算盾堵，她拉过绳子，借机一荡，灵巧如鹞子回旋，堪堪避过冲撞，猛地回身折腰，趁孰湖近身，踩着它背脊腾空一跃，绳子另一端似乎是直升机，收到信号立刻上提。

　　在傲因被斩之时，她便知大势已去，早已暗自安排金蝉脱壳之计。转眼消失在高处洞口。

　　孰湖还要追，姬云都阻拦：“你不可杀人，来日我会对付她。”

　　山洞的颤动非常明显，孰湖显得异常焦躁，四蹄不住乱动。这里要塌了。已经没时间逗留，叶雨初伤势不可再拖。比起追人，更需要救人。

　　姬云都眼风扫过四下：本就是极其古老的祭坛，四处都有战国时期的印迹。烛盏纷纷熄灭，周身陷入浓重黑暗中。千百年后，这里没有彻底崩坏依然是个奇迹，而在她们一番争斗之下，洞穴终于支撑不住，迅速塌陷。

　　她一把横抱起叶雨初，跃上孰湖的背：“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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