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

　　3
　　阿曲带唐末去的地方，是长安城内一个极大极大的宅院。宅院外边围了一圈士兵，手中握着长枪，一身铠甲戎装。
　　唐末被这阵仗吓了一跳，站在门外等，光是迎门小厮就站了一排，从外边往里看，里面亭台楼阁分明是一处皇城，若不是被门庭挡住，谁会知道这长巷内别有洞天。
　　阿曲在他耳边低声说，这是一处王侯的王府，他祖辈封荫甚厚，权倾一方朝野。他家独子几日前在外头惹了些麻烦，一身武功经脉被废，虽说那动手的人已经在牢内畏罪自杀，但小王爷一身病痛却迟迟好不了。
　　而阿曲，则是前来治病的。
　　负责侍候小王爷的侍女站在卧房门口，对一身银饰华衣的阿曲似乎没什么好感：“你们苗疆有巫蛊之术诸人皆明了，但治病一途，真的可行么？”
　　阿曲拽着唐末的手，将他推到了人们面前：“前几日这小子也是经脉错裂，如今已经被我治好了大半，不信的话你可教你们的御医来看。再说，王爷位高权重，虽然我乃蛮夷，也不是轻易敢冒犯的。”
　　她这话说的恭敬，还低头给那侍女施了个礼，倒是让唐末诧异万分。
　　那侍女想了想合首：“我家王爷就是听说你前几日到处在询问医治经脉的药物，才想去请你前来，只是那箭毒木乃见血封喉之物，可是真的有效用？”
　　阿曲轻笑道：“苗家人自然有苗家人的办法，若是草药管用，王爷又何必请我一个蛮族女子呢，只要辅以其他物品，以毒攻毒，小王爷不日便可痊愈了。”
　　阿曲笑的俏丽万分，倒是让人觉得可爱。她进了卧房，让人取来了奇奇怪怪的药物，除了箭毒木外，还有毒蝎、冰蚕、蜈蚣，竹叶青，都是常人不敢想不敢碰的东西。她仔细的将那些药物调配好，吩咐人煮成一碗汤药，就等着人呈上来。
　　待一个时辰之后，那仆人端上来的汤药却是两碗，其中一碗就放在唐末的面前。
　　“若是相同的病灶，那这药服下去必定也是有益处的。”那侍女冷着一副面孔，盯着唐末与阿曲看：“如何？”
　　阿曲看着那侍女愣了一会儿，她倒是没想到这一出。
　　侍女看着她的表情有些狐疑，眼见就要出些差池，没想到唐末端起了药碗一股脑儿全喝了下去。
　　也不管那东西里飘着多少箭毒木，飘着多少鹤顶红。
　　事后阿曲问起来，说唐末为何敢喝那毒药。
　　唐末咧着牙笑：“我总觉得，那药我喝了会没事。若是有事，你也必定能救我回来。”
　　阿曲翘着脚，用手支着脸问他：“那若我也回天乏术呢？”
　　“那死便死了，倒也值得。”

　　4
　　那药的确是毒药。
　　阿曲想要将小王爷毒死，暗着来不行，就设计了一出好戏。毒药经过调配之后，小王爷身体先是转好，一月后即暴毙而亡，到那时，阿曲早就远走高飞了。
　　只是唐末的那个意外把阿曲吓了一身冷汗，她连忙将唐末卷着行礼一起打包，匆匆驾着马车往南边赶。唐末坐在马上只是看着他笑。
　　“你个瓜娃子！你快死了你晓不晓得！”
　　唐末摇摇头，还是笑：“你是要带我回苗疆？”
　　“回苗疆有什么用，老子是苗疆第一神医，还能把你放给别人？”阿曲昂着头，说到这里她颇为得意：“老子是要带你回天机阁。”
　　“天机阁？”唐末有些错愕。
　　“你以为老子是谁，没个来头就敢随便的杀个小王爷？”阿曲笑着道：“老子我，就是天机阁魂宗宗主，只要老子想杀的人，管他帝王将相还是地痞流氓，都逃不过老子的法眼。”
　　唐末用手撑着头，在马车里问：“那你还是神医，我看你是屠夫。”
　　“你个瓜娃子懂啥子。”阿曲扁着嘴，“别人医的是人，老子我，医的是天下。”
　　“天下？”
　　“对，医万世太平，永偃戎兵。”

　　5
　　唐末就这么莫名其妙入了天机阁魂宗，跟在阿曲的身后头，与她一道学怎么医天下。
　　他身上被那毒药弄得经脉含毒，阿曲便四处搜寻药物，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再次救回来，待他调养好之后，倒是有了一身百毒不侵的本事。
　　阿曲每次来看他，总喜欢揉着他的头。唐末也低着头让她摸来摸去。一旁的魂宗唐门弟子唐衍云调侃着说：“俗话说男人的头，女人的腰，摸不得碰不得。”
　　阿曲听了眉毛一挑：“谁说摸不得的，我是他师父，哪里不能摸不能碰？”
　　唐衍云疑惑的看了看阿曲，又看了看唐末：“是么？师徒？我怎么觉得，倒是有其他的机缘？”
　　阿曲咬着牙掐了一把唐门弟子的胳膊，道：“你有啥子觉得。这是我亲亲徒儿，你得给我教会他唐门的功夫，但且说好，他只是在你这里学艺，可不是你的徒弟。”
　　唐衍云揉着胳膊觉得好笑：“我教他功夫却不能做他师父，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阿曲哼了一声：“老子说有就是有，他只能做我一个人的徒儿，谁抢都不行。”
　　末了阿曲还补了一句：“他可跟老子一样聪明，若是你教坏了，老子饶不了你！”

　　6
　　拜师学艺，入门干活儿。
　　唐末接下来的几年，多半是在做这样的事情。
　　天机阁直属帝王，其中奥妙无人知晓，魂宗领取的任务，往往都困难万分。
　　例如上一次的杀掉连朝廷也动不了的小王爷，或是在帝王陵寝中盗取东西，其他宗派叫苦连天，而魂宗却次次全然返还。
　　曾经有魄宗弟子前来讨教，本以为魂宗大厅内正襟危坐气氛森严，却只见到中间摆着一张桌子，所有人都翘着二郎腿，嗑着瓜子喝着茶。
　　始作俑者，当然就是那个裙子开叉到了大腿根，衣服连锁骨都露了出来的阿旎那曲。
　　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这是阿曲姑娘的经典名言之一，经典名言之二，则是“只看结果”。
　　不计较手段，不过问原因，只管目标是否达成，正义是否伸张，邪恶是否抑制。
　　有一次朝廷下令要魂宗铲除一个鱼肉一方的苗寨寨主。他地方势力极大，所在位置易守难攻，因此直接杀掉使其群龙无首方式上策。
　　但要命的是，这寨主已经察觉到有人要在暗处动手，四处排兵布阵，没人进的了身。这问题被官府推到了天机阁，又被天机阁推到了魂宗。阿曲叉着腰站在天机阁总领面前，伸出了三根手指。
　　“给我三个月，三万金，我必定让那个寨主死无葬身之地。”
　　天机阁给了她钱，本以为她要去置办兵器，谁料到，确是去采买衣物。
　　两个月之后，一个行走四方的歌舞坊在苗疆一带小有名气，听说里面美女诸多，尤其是一个苗族姑娘，简直是人间难得一寻的尤物。
　　唐末站在幕布后看阿曲跳舞，他从未知道有人能将舞蹈跳的那么好看，看的眼睛发直。
　　唐衍云在一旁吹着笛子，下台的时候问了他一句：“怎么，觉得你师父美么？”
　　唐末红了脸，没回答。
　　唐衍云笑道：“你胆子大，你师父的确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美人，你也是这世上数一数二，喜欢你师父的人。”
　　他第二句话声音很轻，几乎淹没在乐曲声里，把唐末吓了一跳。
　　“你怎么知道？！”唐末问。
　　唐衍云笑了起来：“恐怕整个天机阁，不知道的就只有你们两人罢了。”
　　在这歌舞坊中，唐末虽然武功天分极高，但全然不会歌舞乐器，便被阿曲逼着学起了苗族的山歌。唐末被阿曲喊去山头上对着月亮唱歌，唐末总觉得自己唱的像野狼在叫，渗人的紧。
　　阿曲揉着额头，她调侃说天底下最难得事情不是济世救人也不是杀人放火，而是教唐末唱歌，唐末知道她是玩笑，也有些惭愧的低着头。
　　阿曲看着他低下头，伸手在他的脑袋与自己之间划了划，有些惊奇的发现，面前这个人人已经比自己高出了一些。
　　那鼻子眉目，还是当年干净清秀的模样，但张开了，便多了份男子的俊朗。
　　将他面前的碎发抚开，也是张极好看的脸。
　　唐末总是被阿曲动手动脚，揉揉这里碰碰那里，但还是会脸红，手紧张的不知往哪处放。
　　“你长大了。”阿曲笑了，有些欣慰，有些兴奋，还有些说不上的欢欣鼓舞。
　　“是。”唐末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点点头。
　　“既然这样，我便教你些大人的山歌，这个歌呀，要与我对唱。”
　　“对唱？”
　　“对。”阿曲牵着他的手，往更高的山崖上跑，穿过草木丛林和荆棘，立在山谷的一头，对着山谷那边的月亮。
　　“不过呀，这些歌儿只许你与我对着唱，其他的姑娘都不行。答应我可好？”阿曲笑的像极了那个月牙，明艳动人，风华入骨。
　　唐末的话还是很少，只是轻轻的点头，道了一声。
　　“好。”
　　仅此一字，足以。
　　夜空之上，弯月如钩，夜空之下，山花海树。
　　南疆的花草和山泉，高山与低谷，必定能够看见那个一身紫衣的女子风姿绰约，她无论往哪儿走，一定会有一个少年站在她的身后。
　　绝不离开，绝不忘怀。

　　我与阿哥往山来，山花正艳两树开
　　我与阿妹摘一朵，满山花海梦似幻
　　青山常青水常流，我与阿哥心常在
　　哪怕山高水也弯，长明月亮长相爱。

　　7
　　阿曲带领魂宗跳了几个月的舞，唱了几个月的歌，终于在那寨主寿诞时跳进了她的家里。觥筹交错宾主尽欢之时，雷霆杀机毕现。
　　关于那场燃了三天三夜的大火，整个苗寨上下都没有人知晓缘由，只知道那个寨主全家并上亲朋好友都被烧死在那场火中。
　　至于那个歌舞乐团，大约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那场火中，至于下落，就无人追究了。
　　对于这种处事的方式，朝廷中也常常有人弹劾。许多无所事事的言官追根溯源，发觉魂宗宗主居然是个苗人女子，甚至在朝廷上大发雷霆起来。
　　“我大唐江山天下，怎可置于异族妇人手中！”
　　他说完这话，一边吏部尚书微微一笑：“天机阁本来就是用非凡手段处非凡之事。用一个非凡的人物，又有何过错？”
　　见诸人还是有所迟疑，他又补充了一句：“若是诸位对她不甚满意，不如提出一个更为合适的人选，如何？”
　　在这些人之外，魂宗还有一个人不大满意，这人，便是唐末。
　　他始终觉得赶尽杀绝有些过于残忍，毕竟那寨主的女儿或是家中奴仆，都是逼不得已，并非为虎作伥。
　　阿曲一边听他抱怨一边磕着瓜子，磕了半天，才拍了拍手中的瓜子壳说道：“你这瓜娃儿，你不杀人家，人家就来杀你。你今日心软来，说不定过了十年，那女娃儿就拿着剑横在你颈脖上。”
　　阿曲走过去，揉揉唐末的头发：“唐末，你可信我。”
　　唐末点点头。
　　“那你就听我的话，莫要心软，方能世间太平。”
　　当然，魂宗并不是只会歌舞升平的奇淫巧计，它独步江湖，自然有它的道理。
　　唐末跟随魂宗外出执行任务，发现再厉害的高手，也会被魂宗一脉斩于马下。教习武艺的唐衍云告诉他，魂宗内不乏能与江湖宗师匹敌的高手，而其中，宗主阿曲则是群雄之首。
　　一般五毒弟子，多挑选补天诀或毒经其中一脉进行修习，而阿曲则不然，她既可医己又可伤人，整个魂宗，没人能在她手底下耗过一炷香，身中剧毒出了比武台，还是得找阿曲去解。
　　唐衍云一边擦拭着千机匣一边笑着看他：“你武艺已不在我之下，又身负百毒不侵的本事，为何不去找你师父试上一试？”
　　“为何要试？”唐末问道。
　　唐衍云突然莫测的一笑，说道：“曾经有候王向阿曲提亲，却被阿曲撵了回去。阿曲放出话说，此生只嫁天底下能打败他的那个男子，只要谁能战胜她，便是她心中真正的英雄。”
　　他说完这话，唐末却不做声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袖箭。
　　“何不试试。”唐衍云笑着用手肘碰了碰他的胳膊：“若是叫他人捷足先登，便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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