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

　　百无聊赖扯下从水底向上生长，一直长到栏杆边的浅蓝色芍药。
　　如果换做平时，估计我还会为这一片一片根本望不到尽头的，长在水里而且高度明显不对的芍药而大呼小叫惊讶一番。
　　但是，就算是当场看到癞蛤蟆变身青丘传说中的美人世子胡十三；或者某某界的某某王和某某夫人突然降临抱着我痛哭流涕，说我其实他们失散多年的小女儿，沈晔是我亲生哥哥这样震惊的场面，重复个十六七遍、千八百眼时，别人我不知道，但至少我不会再有那个心情稍微移动一下面部肌肉给点表示，更何况只是区区水生芍药？
　　从今天早上我醒过来开始到现在，我已经在这里坐了超过三个时辰。
　　一动都没动的那种。
　　更令人崩溃的是，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天。
　　三天！
　　三天啊！

　　历史告诉我们，当人们知道某件事终将失败时，一般都不会表现的顺应发展安于天命，而是会通过像是觅觅死、造造反等一系列充满活力运动，来显示自己如同不灭之火般熊熊燃烧的斗志。
　　所以不才小女子以为，在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之后，我的表现其实已经非常文雅且内敛了。
　　手指在花瓣上拉拉扯扯蹂蹂躏躏，芍药瞬间枯萎，化作深蓝色的粉末被风扬起，很快就没了踪影。
　　这个法术基本众生通用，也就是说随便抓个人啊仙啊魔啊之类的效果也一无二致。简直堪称术士间毁尸灭迹杀人越货吞食同类的不二神器。因为效果太凶残手段太残忍，明面上大家至少都要骂两句嘴打两场架撞两下柱子再以死铭个志，表示自己跟这种邪魔外道没有半分瓜葛。
　　诚然，私底下是怎样的小女子也不甚清楚。
　　至少我经常用这个法术来酿酒，用来去糟粕是最好不过的。
　　有些泄气的看着手中一团浅蓝色、散发着芍药花香的，凝聚着这朵芍药所有荟萃精华的水球。
　　我很后悔，非常后悔。
　　如果事先知道会被困在这种破地方，本人就是死也不会去吃那顿全鱼宴——不，我就不应该来这破地方接什么私活！
　　祖师爷在上，晚辈绝不是为了逃避生意所以宁愿呆在这个破地方浪费法力！这绝对不是我的错！绝对不是！
　　我不过是很乖很安分的在吃完全鱼宴后，在同沈晔一道走回客房的路上，顺便提议去见识一下那个著名的廊桥而已。走着走着，沈晔突然说自己那把扇子落在明月楼了，于是急匆匆回去取。结果他前脚刚走，我眼前突然一黑然后就被扯进这个不晓得是空间夹缝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幻境里了！
　　这还不算什么，最让人的崩溃的是，在我被扯进这个空间以后，眼前就冒出一条鱼，还是一条性别为女，通体发蓝，种族为似龙族最著名的一支，最重要的是可以变身的龙鱼。
　　这也就罢了，可那条鱼还摇身一变，成了眼前这个精致的让人不敢直视的美人，一双能让人产生负罪感的、水灵灵的眸子望过来，一开口就用她那恍若天籁般的嗓音深情款款的唤道：
　　“君——上——”
　　天知道我是招谁惹谁了！
　　我是不是应该庆幸这条廊桥还附带一两层的水榭，有桌有床有吃食！
　　“哈哈，哈哈哈……”
　　很有可能是龙鱼双姝之一的妖精美人坐在石栏上看着我，笑得很开怀。
　　我在这里的水榭中住了三天，她一直笑得很开怀——
　　开怀的根本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漂亮的过分，却毫无端庄姿态可言女人的原形竟会是传说中孤僻避世，地位崇高的龙鱼一族。虽然她的外貌的确很符合传说中的肤色苍白、发黑如墨。
　　笑笑笑，笑你奶奶个熊啊！
　　“君上，你现在的表情跟我的某个远亲族弟小时候真的好像啊！”
　　笑了半晌总算告一段落，妖精美人揩揩泪道。
　　“哪个族弟？”
　　我疑惑。她族弟不会是条泥鳅吧？
　　“他姓白，叫非池，非池中之物的意思。”
　　哦，白非池！我晓得他！
　　我恍然。
　　六界跟天君一脉血缘最亲关系最近的合虚山白家的公子，白老帝君的宝贝疙瘩。
　　这合虚山白家可是大大的有名。不说别的，享誉六界的神兽白泽就是他们那一族的，似乎还不是最正统的血脉。龙鱼仅仅是似龙，然则这一家子硬要说来其实也是龙族，算是旁系的存在。三百年前真龙一族便仅剩天君辰渊一人，自从辰渊同也魔君湫漻一起失踪后真龙族便后继无人。最接近真龙的便是这合虚山白家。要不是神界那帮老顽固还没放弃找回辰渊，他老爹早就登基即位继承大统了。
　　可这有什么好笑的？
　　我不解。
　　“什么时候的表情啊？”
　　“嗯……怎么说呢……”
　　她偏头想了一想。
　　“肠胃不好排泄不顺的时候。”
　　……你大爷！
　　唉，罢了罢了，我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跟你计较。
　　再扯下一朵芍药，一瓣一瓣的把花瓣掰下来，看着这无垠无际的蓝，我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这个地方处处透着诡异。
　　虽然说原则上这个地方也可能是空间夹缝，但我相信以我的修为——虽然术法很没威力，但不才小女子认为我单单论修为还算是翘楚的，就是不晓得为什么释放出来的时候一直不靠谱——这世间至少没有能将我困这么久的空间夹缝。
　　所以毫无疑问，这是由幻术构建的一个幻境。与现实相同的幻境。
　　但是，疑问还是存在的。
　　其一，如今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幻境是由妖精美人自己创造的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那么，到底是谁不惜用如此巨大的法力——由这个幻境还存在可以看出，幻境的制造者肯定还没有直接去阎王殿报道。既然有能力做到这一点还没有透支而死，肯定是六界都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维持这样一个幻境，只为控制一条龙鱼。
　　这个问题可以暂时缓缓，等了解了这次的事情，回京城以后再跟沈晔详细讨论。他们家乱七八糟的孤本塞了几房间，总有一本能找到答案。
　　其二：不管是空间夹缝还是幻境，走不完、出不去的九曲廊桥还可以利用空间的扭曲、重叠和远程连接来构成，但这一大片一大片长在水里的蓝色芍药又是怎么一回事？
　　至少据浮之轩的现有资料表示，再完美的幻术都会存在破绽，而恰恰越是接近完美的幻术——如同现在这样甚至可以模拟触觉和嗅觉的幻术，建立在现实之上的可能性就越大，这样惊心动魄的景致绝不可能是凭空想象。
　　那么，这些芍药的原型是从哪里来的？换个说法，在现实中的姜家宅院，谁会栽种一大片的芍药？
　　这个问题很好解答，简直呼之欲出：
　　姜老爷子。
　　这个幻术所依托的现实，很明显就是江老爷子对芍药的那种不要命一般的执念。
　　我原来也只以为老爷子是个爱花爱的有点心理扭曲的老人，充其量也不过是年纪大些、名声响些。但只要听过明月楼上沈晔说的那段，然后再身体力行地被扯进这种破地方之后，无论谁都十成十的确定，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但是，很奇怪。有了这样的推论，一切都显得很奇怪。
　　老爷子那样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应该跟花花草草，至少不应该跟这种神乎其神的花花草草打交道……老爷子知道的一定比他说得多。
　　……所以说把我牵扯进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不才小女子就是个大夫啊，大夫！
　　我的内心在咆哮。
　　“君上，您又在想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妖精美人摸着下巴，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我。直到我被那双闪着狡黠算计光芒的浅棕色眸子盯得浑身不自在，才扭过头，“嗤”的一声笑出来：“您可真是，三百年来一点都没变。”
　　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君上了！
　　我想大吼重申这个不晓得已经重申过了多少遍的句子，但触到她眼睛的一刹那还是悻悻地作罢。
　　没办法，我最不擅长的事就是盯着别人的眼睛。
　　不过，关于那些疑问啊什么的，也许问问妖精美人会是个不错的选择也说不定。
　　要知道我是个有效率的人，所以这么想完，就立刻这么做了。
　　“妖……要不说说你的故事吧，比如为什么会被困在这种鬼地方之类的。”
　　“好啊。”
　　妖精美人微微一笑。
　　这年头妖精长得都这么漂亮吗。我有些挫败。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嗯，名字么……”妖精美人偏了偏头“从前唤杪秋，后来改了名字，子旭他，唤我余容。就是芍药的那个余容。”
　　“子旭？好耳熟的名字，他跟姜家有什么关系么？”
　　“哈哈，君上莫不是在开我的玩笑。您不是才见过么。杭州姜氏第三十八代传人，姓姜名煜，字子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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