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宠

　　丝竹声声，脂粉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穿堂而过的男人们或满身酒气，或高声叫嚷，三三两两的妙龄女子有的被妈妈领着，满脸青涩，咬唇不语，有的直接走上前去，主动投怀送抱，整个大堂内一片欢声笑语，男子们忙着挑选着中意的姑娘，妈妈的脸上全是笑。

　　这是天蜀朝都城靖安最出名的青楼——群芳馆。

　　今日的群芳馆，依旧和往常一样热闹 ，妈妈正在和几个熟客套着近乎，眼睛往门口一扫，正看见两位男子走进来。为首的男子手执折扇，一身月白色丝缎长袍，腰间左侧系一枚彩蝶图案的环形玉佩，身高七尺左右，嘴唇紧抿，眼神锐利，身边另一男子身形相对魁梧，一双圆眼睛炯炯有神，两位公子还未完全走进堂内，几个顾盼生姿的美人便快步迎了上去。

　　群芳馆在靖安已经做了数载，鸨母自然阅人无数，手执折扇的男子气场不凡，那是明眼人一看就了然的事。两位公子被胭脂粉黛环绕，却不为所动。鸨母见状，满脸堆笑，嘴巴像是抹了蜂蜜，一叠声儿地夸赞起来。

　　“哟——二位爷——里边儿请，二位爷可真俊，看这装束，那就不是一般人家的公子，咱们这群芳馆，不是我爱自夸，满靖安最水灵的姑娘那可都在这儿了。您来咱这那就是来对地方了。看二位爷面生得很，应该是第一次来吧，这是要听曲儿还是”

　　只见那男子把折扇收起，抬眼看了鸨母一眼，身边的莺莺燕燕看着妈妈示意，赶忙退了下去。

　　“二位爷里面请，里面是雅间儿，我叫几个姑娘过来，备些酒菜，来咱们这儿，自然要找个乐子，图个痛快，爷您看看还有什么吩咐？”

　　鸨母引着二人往楼上走，一路上叽叽喳喳，身材稍魁梧些的男人笑着打趣道：“三哥，咱们请几个姑娘啊？”

　　那被叫做三哥的男人斜看了他一眼，转头对鸨母正色道：“找你们这儿琵琶弹的最好的姑娘来，上壶大红袍。”

　　说完，从袖袋里拿出三张银票放在桌子上。鸨母看着银票，面露喜色： “好咧，就等您吩咐呢。我这就叫素素过来。您二位且稍等。”

　　鸨母喜滋滋地拿着银票离开，回手合上房门，男子将折扇放在桌子上，仔细打量着整个房间。

　　“云鹏，这房间还算雅致。”

　　拿起窗边一个青釉花瓶，茉莉的香气扑鼻而来。

　　未等云鹏答话，敲门声响起，笃笃笃三声，便寂静了下来。嘉陵云鹏上前开门，一清丽女子正端着烹好的茶，低眉请安：“小女子素素，茶已烹好。”

　　云鹏侧身让了让，素素便缓步走进房间，身后的丫头则捧着一把琵琶，仔细地放在屋内几案上，便俯了俯身，退下了。

　　素素将茶放在圆桌上，云鹏也坐回桌边。分别斟了两盏茶放在二人手边，素素便回身拿起琵琶，在小凳上坐下，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琴弦调音，紧接着，一串如行云流水般的清脆琴音便萦绕在二人耳畔。

　　这姑娘弹的正是名曲十面埋伏，灵活的手指在整个琴面上跳跃，时而轮指让人眼花缭乱，时而轻轻拨弄让琴声悠扬，这位素素姑娘则一直低头看着手指，连眼睛都没有抬一下。满头青丝如瀑布般垂下，头上只有两朵海棠点缀，一身齐腰蓝色衣裙更显得身量纤纤，指如青葱般脆嫩，看的出来，鸨母果真没有怠慢他们，这素素姑娘应该是这群芳馆的头牌了。

　　云鹏听了一会儿，转眼看着他三哥，他三哥正是如今圣上的三弟——嘉陵云朔，也是整个天蜀朝大名鼎鼎的嘉陵王爷。只见他一双鹰眸熠熠发亮，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素素，一首十面埋伏已经结束，素素正站起身，抱着琵琶俯下身：“敢问二位爷，一曲已毕，还想再听点儿什么？”

　　“上茶。”

　　云朔只说了两个字，素素听到，便回身放好琴，走到桌边，手执茶壶，随着茶水注满两个茶盏，芬芳的茶香又一次充满整个房间。

　　“抬起头来。”

　　素素不由得微微一怔，但还是缓缓抬起了眼眸，只一瞬，在云朔坐着的角度刚好看到素素左侧鬓角处有一只彩蝶形状的胎记，与腰间左侧的彩蝶环形玉佩刚好图案相合。一时间，云朔的心仿佛被几只大手攥住，不能呼吸。他的眼神忽然锐利起来，素素心下一凉，急忙低下头，不敢再抬起。云鹏看着这微妙的一幕，不由得也疑惑起来。

　　云朔感觉到自己的失态，调整好呼吸。

　　“继续吧。弹什么都无妨，挑你拿手的来。”

　　琵琶声再次响起，云鹏感到无聊，便建议道： “三哥，咱还是下两盘吧。”

　　云朔点点头，云鹏刚要起身，云朔摆了摆手： “我去。”

　　云鹏奇怪地看着他，他也不理，信步走出房间。

　　鸨母正在楼下接客，不得不说，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耐真不是摆摆样子，一抬头看到云朔站在二楼的栏杆处，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跟旁边交代了几句，急忙快步上楼。

　　“呦——这位爷，怎么出来了？这素素姑娘您可还满意？这可是咱们这儿最水灵最会弹琵琶的咯！您这是——”

　　“我有话问你。”

　　云朔的脸色并不好看，鸨母不解其意，以为是素素怠慢了这位祖宗，急忙辩解：“这位爷，素素这丫头就是这样，您别跟她生气，她性子高傲的很——话也说回来，进了咱这群芳馆，你说她还有啥可清高的，可是这丫头打小儿就这样，别看性子不好，这琵琶的技艺可是一等一的好——”

　　“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云朔听烦了鸨母的喋喋不休，打断了她的话。

　　“那——”

　　“找个地方说。”

　　鸨母心里忐忑了起来，赶紧找了个干净的房间，云朔对房间的摆设布局一眼没看，坐下就问：“你刚说，她从小就这样？”

　　鸨母愣了愣，才明白这个“她”是谁。

　　“您说素素？是啊，这丫头从小就性子清高——”

　　“这么说，她很小就在这里了？”

　　鸨母成串儿的答话噎在了肚子里，只好点了点头。

　　“那我问你，素素是怎么到了你这儿？”

　　鸨母这回总算弄明白了这位爷问话的重点是什么，一下子来了精神。

　　“原来爷是要问素素的身世啊。这可就说来话长了。”

　　“挑重要的说。”

　　云朔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鸨母一听，不敢不从，只好捡重要的说了起来。

　　随着鸨母的叙述，云朔眼前的画面渐渐清晰起来。

　　素素是在一个飘雪的冬夜饿昏在群芳馆大门口的，当时素素十二三岁的样子，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整个就是个小叫花子。当时的群芳馆连个名字都没有，是个小妓院，只有几个姑娘，鸨母看素素可怜，就收留了她。素素对自己的身世闭口不提，鸨母也没多问，就叫她“素素”，十几岁的小姑娘，吃了饭，洗了澡，不爱说话不爱笑，倒是就看着鸨母这儿唯一的琵琶发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琴，当时院子里有个姑娘会拨弄那么几下，鸨母为了招揽生意就随便买了把，见她喜欢，鸨母就问她会不会，没想到，这小姑娘还真会那么两下子，比那姑娘弹得都好，鸨母私心里就觉得，这素素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再学点儿琴，以后说不定能变成个摇钱树，这么想着，鸨母就找了靖安最好的琵琶师傅，起先，人那师傅说什么也不来，后来好说歹说，再加上真金白银，人师傅才勉强答应了，前提是鸨母到时候要领着素素去师傅那学琴。

　　不过一年的时间，鸨母的生意越来越好，姑娘也越来越多，素素因为没出师，就一直被鸨母雪藏。直到三年前，鸨母整修了门面，正式把这小妓院改名为“群芳馆”，素素满了十五岁，琵琶师傅也不再教素素了，春满楼也吸引了大量的文人墨客，客人的要求也是越来越高，鸨母瞅准时机，适时让素素这摇钱树跟客人见面，不过几个月，群芳馆素素的名声是越叫越响，正是因为有这技艺护身，她从来只做艺妓，从不陪客人过夜。

　　如今十八岁的素素，出落的越发标致，不少客人都垂涎于她的美色，不止一次花天价要她作陪，她从来都是直接拒绝，不留余地。她的性子本就冷的可以，现在则是越发的冷淡，连鸨母也不太敢惹她。

　　云朔抬眼看了看鸨母，她正用帕子擦着冷汗，其实这鸨母也挺无辜，看着这位爷不好惹，本来就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明白的事儿，还非要捡重要的说，说的多了，怕这位爷烦的慌，说的少了，还怕没说明白，眼瞅着这位爷脸上的乌云越来越多，她心里的紧张也逐渐加深。

　　云朔沉思了一会儿，用手指关节轻轻地叩了叩桌面。

　　“她的身世你果真不知道？”

　　鸨母眼神有些闪躲，眼看着眼前男人的气场强大，知道今天不说，这位爷估计连砸场子都干的出来，当然，嘉陵云朔自然不会砸她场子，也不需要砸她场子，这么个群芳馆，他嘉陵云朔还真没放在眼里。鸨母只好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爷，咱真不知道您什么路数，不过，咱看您也是明白人，这么说吧，素素这丫头的身世咱也真的不是太清楚，只听说这丫头的家乡是在南边，出身嘛，也算是书香世家，别看当时年纪小，要是说琴棋书画那肯定也是同龄姑娘里最拔尖儿的。原来的名字咱是不知道，不过这丫头的家里肯定是没落了，才沦落到咱们这儿。据说，这丫头还有个妹妹。不过都是据说了，咱是没从她嘴里听过一句有关她的家世的话。”

　　云朔心里明白了几分，摆了摆手，鸨母闭了口，等着吩咐。

　　这边嘉陵云鹏在房间里坐着等待，眼瞅着半个时辰都要过去了，围棋还是没拿回来，想要出去找云朔，这素素姑娘就很尴尬了，不去找吧，也不知道这云朔什么时候回来。正在抓耳挠腮之际，房门吱呀被推开，一个小厮捧着围棋盘躬身走了进来，云朔踱步进来，云鹏的眼神里尽是疑问，云朔就当做没看见，走回桌边，示意云鹏过来。

　　抬眼看见素素抱着琵琶坐在那边，鸨母进来跟她说了句什么，本来她刚站起身，听了鸨母的话，稍微一皱眉，还是坐下了。

　　素素耳边鸨母的话一直在萦绕：“素素，你继续在这里吧，就只弹琴就好，这位爷不会难为你的，安心弹琴。”

　　素素稳一稳心神，手指一转，一串琴音在室内响起，嘉陵云朔唇边一缕笑容看得云鹏的后脊发凉，自从圣上对云朔的猜忌越来越重，云朔的心情一直不好，今天这是怎么了？摇了摇头，云鹏抓出一把黑子，专心下棋。

　　琵琶声声，一室茶香，一位安心弹琴的女子，两个专注下棋的男子，午后的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洒落，能看到细微的灰尘飞扬，如此静谧，如此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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