犀照

　　一道刺眼的闪电带起连串的春雷声响，为子夜平添几分恐怖与惊心。

　　男人从床上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随手伸向床头柜摸到一杯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复又辗转反侧了许久才微微有了睡意，眼皮一沉，也就睡了过去，只是意识模糊间又有些不清不楚，他似乎，睡前没有给自己倒水啊……这样的疑惑来的奇怪去的也奇怪，不消多久，倦意吞没神识，清浅的呼吸声渐而响起。

　　翌日的闹钟毫无预警地响起，将床上还在梦会周公的男人叫起，他利落的起身，也不管自己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直接开始穿戴衣物。在床边突然发现昨天找了半天都没找到的领带时，一直绷紧的脸稍稍松了口气。一切准备就绪，男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看着尚早的指针，连心底最后一丝焦虑也散去，幸好，自己还记得设了个闹钟，否则这假后的第一天上班非要迟到不可——这样想着，他便随手在冰箱里拿了点吃的，匆匆离去。

　　刘向阳今年已经三十六了，真真正正算得上是一个成功人士。自小成绩优异无风无雨，毕业于一流的大学，任职于一流的公司，近几年更是处于事业的上升期，再加之相貌生得又好，无怪乎朋友们个个都开玩笑说他是积了几辈子的好运气。

　　若说有一点不如意，应该就是一个月前妻子生病去世这件事了。

　　刘向阳和妻子殷乐乐一起走过了整个高中和大学的青春时期，大学一毕业便众望所归地领了证，感情极深，就是因为这一点，刘向阳才得以在公司这般忙碌的时刻得到了一个月的假期，以料理殷乐乐的身后事以及平复哀伤的心情。

　　只是刘向阳却觉得这一个月的假期有些没有必要。

　　且不论最近他的工作又迎来一个极大的转折点，光是平复哀伤这一条，他就已经觉得多余了。

　　二十年的情侣与夫妻，再深的感情都已经浅了，再轰轰烈烈的激情也已被磨平，虽然有一时的失落，但日日夜夜都面对的那张脸早已淡出心底。

　　刘向阳推开办公室的门，将纷繁的关心与悼念都关在门外，打从心底长吁一口气。

　　日子又如同往日一样平静无澜的过去了。

　　除了母亲暗自的关心。

　　刘向阳几次下班后看到那个被自己搞得一团乱的家里都被收拾地干干净净，也曾忍不住想着干脆打电话告诉母亲让她没必要这样。但是想着母亲不想困扰他的这份好意，又生生把拒绝的意思咽回肚子里。

　　只是这样的平静却终于生了变故。

　　刘向阳看着又被整理干净的家，想到昨晚刚打电话告诉自己要去旅游的母亲的话，突然就觉得有丝丝的冷意。

　　等待接听的嘟嘟声没有像此时那样漫长过。

　　“妈，你是不是叫了家政阿姨来打扫过我房子啊？”

　　电话另一头传来否定的答案让这森冷的感觉更加明显。

　　“那之前是不是你来家里打扫的？”

　　又是带有疑惑的否定。

　　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电话里关心的询问就这样被硬生生切断。

　　桌上的热茶已经没有了热气，就连太阳都已经转向另一个半球。一号照相馆的灯被打开，洒下暖黄色的灯光一片。

　　“这就是，刘先生找来我这里的原因吗？”带着无框眼镜的男人嘴角有着舒服的笑容，看着眼前眼圈深重面色发黄的刘向阳，问道。

　　刘向阳一直盯着杯里浮浮沉沉展开的茶叶，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东西，狠狠地摇了摇头。他把对面的人当做救星，语气中带着厌恶却又有些动摇，“我听人说，一号照相馆的风先生，可以帮人解决这些，可怕的东西……”

　　可怕两个字，轻飘飘地浮在安静的照相馆，让一直笑着的人低眉敛目，轻叹一口气。

　　“可怕的东西，吗？”

　　刘向阳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只觉得灯光有些不稳，闪闪烁烁。

　　就在他还疑惑于灯光之时，对面的人已经悠悠开口，“那么刘先生是想要在下如何对付这个，怪物呢？”

　　似乎是不喜欢这两个字，对面的人毫不遮掩地皱了皱眉头，而后又接着话说道，“要让它形神俱灭吗？还是……”

　　“不，不是的！”刘向阳急忙摇了头，握着茶杯的手浮出青色的筋脉，像是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恐惧，最后他眼中含着万般的小心翼翼，“我只想知道，那个…”不知该如何形容，刘向阳闭了嘴，过去许久才又问道，“她，是乐乐吗？”

　　暖黄的灯光柔和得像是梦境，刘向阳只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二十年前的妻子，轻轻一笑，就暖了整片天地。

　　“刘太太吗？”风眠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沙发上，眼底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看着对方慎重的点头，他便问道，“为何会这样以为呢？”

　　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呢？刘向阳闭上了眼睛，只是脸上的神色不可谓不狰狞，亦或者说是，痛苦。

　　每次家里整洁一新时，冰箱里的食材，物品的摆放，甚至连电视机打开时的频道，都是一模一样的啊，就和当初乐乐在家里时一模一样。

　　风眠似乎对这样的苦痛与纠结视若无睹，只是歪了歪头把视线落在放着音乐的收银台，骨节分明的手指叩打在红木茶几上。

　　“我听介绍的朋友说，风先生有能力，让亡魂现身，”刘向阳的眼睛里带着笃定，“我只是想知道，它是不是乐乐。如果不是的话，还请风先生，处理它，如果是的话…如果是的话…”刘向阳的声音逐渐低下去，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是乐乐的话，他要怎么面对她，生死有别，可是若说要让她形神俱灭，他也不想啊。

　　“我知道了，”风眠站起身，居高看向刘向阳，“还请刘先生跟我上楼吧。”

　　楼上是一间灯光昏暗的屋子，两排墙上燃着油灯，只是仔细一看，又发现那不过是油灯形式的普通小灯而已，打光板被收在角落里，幕布前只略摆了一张沙发和茶几。

　　风眠从柜子里拿出一只新颖的相机，仔细地擦着镜头。瞥了眼跟在自己身后的刘向阳，他指了指沙发，“坐吧。”

　　咔嚓——

　　一阵刺眼的白光亮起，刘向阳的眼睛还没有从强光的消失中适应，就已经听到风眠的声音。

　　“好了，刘先生。”

　　看着对方的诧异和不解，风眠却没有多说什么，只说着请等一会儿，便自己去了暗室。

　　暗室里有着令人诧异的橙红色灯光，只是随着风眠的走动，那灯光竟还有些闪烁，竟然是几盏真正的油灯！

　　风眠看着逐渐显形的胶片，嘴角轻轻勾起一个弧度。

　　照片里，除了坐在沙发上的刘向阳，隐隐现出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人，她的嘴角含笑，望向刘向阳的眼神，溢满了浓浓的柔情。

　　正是殷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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