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联盟]冰脉

　　起初，到处都是六角形的冰片，薄薄的霜花，悠然降落在洁白的大地上，干净、柔软而清洁，温柔地驻足在开满浅红色发丝状花朵的灌木中，散发出一种奇异的芬芳。我们的魂灵身处其中，一点也不觉得冷，四处飘荡，比空气的精灵还要自由，还要无拘无束；彼此相连、然后分开，相连，既无差别，亦无仇恨，我们都是纯洁无暇且幸福无边的。后来。
　　后来。我不记得了。

　　我做了个梦。
　　做梦真的不奇怪，奇怪的是那是一个极其安详的梦，梦里有白色、孩童、结霜的树枝、车轮声，到后来其他的东西都消失了，只剩木轮子吱吱呀呀的响声和霜花落在脸上仿若无物的触感。
　　我睁开眼睛。

　　无论梦中的事情有多清晰，而现实又有多混沌，醒来之后一切都是相反的，昏迷前的景象在我醒来的第一时刻就进入我漂浮在半空中的脑子里，梦里的事我已经忘了。现在我艰难地动了一下手指，才发现全身像被几百辆战车同时碾过，粉碎一般酸软无力，又虚弱，我的声音——在我自己听来很清楚，但对于车边几步之外步行的人而言无疑比耳语还要轻，因为没有人注意到我。
　　“喂。”我小声叫道，这一次车边的士兵终于发现我已经醒来，露出一副惊惶的表情，鞠了一躬，飞速地跑开了。
　　“别走……”我声若蚊讷地要求道，“给我口酒。”
　　那人已经连影子都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他带着瓦伦丁小跑过来，手里带着牛皮袋子。
　　“你感觉怎么样？”
　　我摇摇头，连说话都吃力，瓦伦丁喂了我一些酒。
　　“不好。”我轻声说，“我好像快死了。”
　　瓦伦丁又喂了我些酒，将那个牛皮袋子扔回给士兵，他恭恭敬敬地接过去，小心翼翼地离开，我觉得有点奇怪，也没去多想。
　　“我们在哪儿？现在安全了吗？”
　　“和刚才比起来，应该算安全吧。”
　　“我们怎么逃出来的？”我又问，“还剩下多少人？”
　　“二十三人。”瓦伦丁古怪地看了我一会儿才开口：“我们逃出来是因为你。”
　　“我？”
　　“你不记得啦？”他问
　　记得什么？尼娅中箭后我就失去了知觉，那段时间里的记忆就像蒙在黑黝黝的幕布后面，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
　　另外一人走到我身边，是特达尔，我很高兴地看到他也活着，虽然他一只手吊在胸前，只草草地包扎了一下，应该是断了。
　　“她不知道自己继承了狂战士的血统。”他对瓦伦丁说，又看向我，“你杀光了所有的人，你不记得了？”
　　“你说什么？”我茫然地问。
　　“你杀光了所有的人，包括很多自己人、和更多的敌人。”他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我们逃出来了。”
　　“可是。”我喘了口气，“我什么都不记得。”
　　“那种事情就是这样的，发作起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兽灵附体，一旦过去，这个人就会变得非常虚弱，一些狂战士在年纪很轻或很老的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量，他们发作之后没过多久就生病死了。”
　　“赛瑞尔达也会这样吗？”瓦伦丁轻声问，“她会不会？”
　　我确实感到非常虚弱，仿佛每一根骨头每一丝肌肉筋腱都被拆开而后重新组装起来，裂痕犹在，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我们当然不希望你死掉。”特达尔说，他的态度忽而就热情了许多，“不过这全要靠你自己了。”
　　“在牛奶里渗些酒给她喝。”他又对瓦伦丁说，“让她见鬼地活下去，我们或许能熬过这一坎。”
　　“尼娅呢？”我鼓起勇气问，“她怎么不在？”
　　“她死了。”特达尔说，“那种情况下还有什么可能？接着你就发疯了，奥丁也跟着你一起发疯，你甚至徒手撕掉了熊人的一只胳膊，像要喝血似的。”
　　我重重地向后倚去，心里有什么东西死掉了，万念俱灰，但是瓦伦丁在我身边坐下，我一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他和我的感受是完全相同的，刹那间我有一种紧紧拥抱他大哭一场的冲动，然后我就这么做了，但在接触到他的肩膀的时候，我们只是沉默克制地拥抱了一下便放开，那是因为我们都感觉到这样的交流已经足够，有种悲痛是靠哭泣和发泄都无法排解的，从内心深处我感到自己有什么地方完全不同了。

　　我撑过了难关，尽管中间有好几次都感觉自己要不行了，那次可怕的力量爆发几乎耗尽了我本来就不存在的精力，还预支了之后的，我发起高烧，整夜都在说胡话，梦见母亲、丽桑卓还有尼娅，梦见死去的人，她们的魂灵游荡在风声呼啸的冰原上，我听不见那些诉求，因我并不能理解让她们为之死去的东西，我想人活着并不是为了死去的，也不是为了忍受痛苦。
　　瓦伦丁和特达尔尽心尽职地照顾我，几天后我们这支游荡又缺少补给的小队来到一处废弃无人的农庄，特达尔决定在此处休整。此时我们所考虑的已经不完全是如何到达首都了，我们只有二十多人，二十几人是无法，而且特达尔他们更多想到的是战争也许必将失败，弗雷尔卓德人的末日就要到来，我们之后又该何去何从。
　　我躲在谷仓中，裹着厚厚的毛毯，依旧冻得骨头发疼，坦米恩在不远处拨弄着一处火种，我看得出她有话想说。
　　“你怎么想的？”我问她，“我们之后该怎么办呢？”
　　“我只想着尽快到达瑞科史黛。”她回答，神态平静超然，好像所有的流血和死亡都不能影响她，仔细想想她真是个神秘的人，手无缚鸡之力竟能从那样的战斗中存活，连尼娅都……“我们其实没有别的出路。”
　　“我看不出胜利的希望。”我说，闭上眼睛，“我们没有任何希望。”
　　“别这样说。”她轻柔道，和我一同倚靠在高高的茅草堆上，“希望是有的，只是人们并不在乎罢了，你总是感受的太多，想要的太少，要知道全然的幸福是不存在的，人们不过是在量力而行。”
　　“但是我渴望。”我靠近她，我们的气息冰冷又亲近，“我渴望得到那样东西，我渴望纯洁的爱和正义，你明白么？我渴望希望，不像别的人，这样也能活下去，我不行的，我做不到。”
　　“真是个孩子。”她说，语气里没有太多苛责，我们并排躺在一起，她轻轻抓住我的手，“战斗还没有结束。”语气温存，“保存希望，埋葬痛苦吧，弗雷尔卓德的女儿。”
　　当晚我们最后二十人聚集在一起讨论出路。
　　“去瑞科史黛吧。”我劝道，“别忘了我们的初衷，现在就算逃跑又能怎么样呢？永冻苔原上早就没有一处安身之地了，况且这场战争不见得会输，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战死，那也是光荣的结局。”
　　没人反对，大家都清楚暴风雪将所有北上的路全部封锁了，我们已经无路可退，食物也要耗尽，只能往瑞科史黛方向求一线生机了，况且，我们离瑞科史黛此时仅有快则五六天，慢则十来天的路程。
　　出发前的那天晚上我睡得并不安稳，总是隐隐觉得房间里有老鼠或是蛇一类的东西。接近凌晨时分我被一阵咀嚼声惊醒，是草堆后面传出的响动，我正想叫人，却发现所有人都醒着，正对面的特达尔示意我不要出声，挥了挥手，几名年轻人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向发出响动的地方包围过去，说时迟那时快，一人猛地向茅草堆扑了过去，草堆里发出一声尖叫。
　　一只脏兮兮的动物从里面跳出来，往门的方向逃窜。
　　“抓住它！”我喊道，立刻就有几个士兵左右围堵，把它逼近墙角，这时我才发现那脏兮兮的一只不是动物，而是一个小孩，他全身光溜溜的，腰上围着黑色的破布，裸露在外的地方全被黑漆漆大约是污垢的东西覆盖，只有眼白是黑色的，看到无处可走，他低低地伏下身体，露出满口尖牙。
　　“臭死了。”特达尔提着那小孩的脚脖子嫌弃地说，让他尽可能离自己远一些，“嗨，没爹没妈的小孩。”
　　我捂着鼻子强忍着那股气味，真不明白他臭成这样是怎么在那么多人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久的，“让他靠近点。”
　　“当心点，他会咬人。”特达尔说，把他提得离我近了一点，从被抓住开始他就一直在不停地挣扎。
　　“喂。”我试着和他说话，“小孩，你父母呢？”
　　他剧烈地蹬着双脚，眼睛死死盯着我，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一样。我仔细看了看他，他还很小，至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六七岁的孩子应该是会说话的。
　　我又试着和他交流了一会儿，但他只想逃走和咬人，嘴里不断发出嘶吼，我就放弃了。
　　“给他口面包，然后放了吧。”我对特达尔说，特达尔看他没有什么威胁，就让士兵们把他的双脚绑起来吊在屋顶下面，给了他一片黑面包，眨眼间就被他吞了下去，像从没存在过似的。
　　瓦伦丁就坐在他附近吃东西，看得那孩子眼珠都快瞪出来了，扭动身体想荡过去，他的力气和同他体型相仿的野兽一样大，好几次都差点够到瓦伦丁的后背了。瓦伦丁看他有趣，存心吃得特别大声，像逗只关在笼子里饿了几天的狗似的，其他人看他吃不到的样子哈哈大笑。
　　“行啦。”我说，“再丢给他点吃的，就把他放了吧。”
　　“我们带着他怎么样？”瓦伦丁说，“挺好玩的，把他留在这里也是等着饿死。”
　　“我们又不是捡破烂的。”特达尔不以为意地说，指挥两个士兵，“丢出去。”
　　那孩子绳子刚解开就一口咬住了一个士兵的手，在对方吃痛的时候从两人手中猛地弹起，瘦弱的脊背拉成一张弓，落地后向瓦伦丁手里的吃的冲过去，一切都发生在转瞬之间，大家都愣住了，但瓦伦丁早有防备似的把手里的面包往上一抛，在那小孩跳高去抢的时候像抓小鸡那样扣住他的脖子掼在地上，右手轻巧地接回了食物。
　　“啧。”他轻轻地说，把张牙舞爪的小孩丢回给两人，继续默默啃他的面包。
　　“臭小子！”特达尔发怒地高高扬起手，我阻止了他。
　　“别，他太小了，你会杀了他的。”
　　特达尔冷冷地哼了一声，放下手，瓦伦丁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小孩。
　　“别说，就凭刚才抢食物的那手，他倒是个当刺客的好苗子。”他微笑着看着我，“我们带上他吧。”
　　“我们要去战场。”我为难地说，“怎么能带一个孩子？”
　　“这哪是个孩子，分明是只野狗。”瓦伦丁淡淡地说，从腰上抽出皮带，像套猎犬一样套在那个不断挣扎咆哮的小孩脖子上，做成个嘴套套住了他的嘴，又用一根绳子绑在嘴套上，牵狗一样牵着他。
　　“就这样带着，战场上再解开。”他像只顽皮的猫看着关在笼子里的恶犬，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就差喵喵叫两声了，“怎么样？”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拿那小孩怎么办，见过一路上的死亡后，我已经学会对无能为力的东西不置一词。
　　“随你。”特达尔嫌弃地看着那孩子一眼，他正轮流抓着每个人的大腿，如果不是带着嘴套，相信瓦伦丁腿上已经被他咬下一大块肉了。
　　“对了。”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那小孩先前躲藏的草堆，“把那里翻开看看。”
　　“小心。”瓦伦丁提醒道，两臂一搂将我抱离地面，原来是那小孩忽然猛地用头向我撞过来，似乎是想阻止我。
　　“有个死人。”一个士兵喊道，茅草堆翻开了，我刚想走去过看看，就听到那小孩发出的痛苦的呜咽。
　　“发开他。”我对瓦伦丁说，他刚松手那孩子就闪电般地冲向草堆里挖出的尸体，试图将它抱到屋顶上藏起来，那是一具女人丰满赤|裸的尸|体，死了应该有一段时间了，因为寒冷的天气而没怎么腐烂，雪白的胸部和大腿露在外面，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也不完整，似乎是先被侵犯杀害后又遭野兽啃食，样子惨不忍睹。纵然一路上已见过许许多多的尸体，我还是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
　　“别看。”瓦伦丁捂住了我的眼睛，但我先前已看的不能更清楚，便挡开他的手。
　　“是他母亲吧。”我看着那小东西护着一块肉那样护着怀里的死人，忍不住摇了摇头，指挥士兵道，“抓住他，把那具尸体烧了。”
　　特达尔和瓦伦丁似乎都对我的决定有些意外。
　　“我以为你会让他们放了他再留下点吃的。”我看向他，特达尔便不以为然地主动解释。
　　“抱着一个死人有什么用，死了就是死了。”我说，想到了丽桑卓和尼娅，“逝去的东西是不会回来的，既然忍受了不应忍受的痛苦，就应该向前走，为了报复也好，为了得不到的理想也罢。”
　　“反正，我们最后都要死的，我只是不想孤独的死去。”

　　尸体被焚烧时，很远都能听到那孩子仿若受伤的野兽般的嚎叫，石头听到都会动容，我却无动于衷，就好像胸腔里的那颗心脏结冰了一样，稍后一名黑发的弓兵来告诉我，尸体已经烧了，他又高又白，衣着还很干净，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你也是冬之爪的人？我见过你吗？”
　　“禀告陛下，我是您先前收编的冰霜守卫的守军。”
　　“你叫什么名字？”
　　“塔克，樊尔达之子。”他行了一个弗雷尔卓德贵族间的礼节，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弗雷尔卓德人这么近距离的说话了，一时感到很亲切。
　　“别叫我陛下。”
　　他又恭敬地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我们马上就要做最后的战斗，敌人很可能正在攻城。”
　　“随时准备为弗雷尔卓德战死。”他说，很深的低下头，“请务必让我在战斗中追随左右。”
　　我刚想说好，瓦伦丁忽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
　　我点点头，再回去想找塔克的身影，他却已经不见了。
　　“你看到他了吗？”
　　“谁？”
　　“一个高个子黑头发的士兵，刚刚在和我说话的。”
　　“没有。”瓦伦丁笑嘻嘻地说，一丝阴霾闪过他浅绿色的瞳孔，我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对了，刚才那小孩我给放了。”
　　“我以为你很喜欢他呢。”
　　“你烧了那具尸体之后，他就不好玩了。”瓦伦丁道，耸耸肩，将我抱上马，自己也跨上一匹，特达尔冲他点了点头。
　　“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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