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万万夜

　　西山公墓礼堂。

　　外面层层花圈堆放，里面的人却寥寥无几。几个月前寿宴上那批人，今天都少有出现。厅中挂一幅挽联：
　　睡到三更时，凡功名皆成幻境 ；
　　想到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

　　简单的仪式过后，哀乐响起，众人排着队瞻仰遗容慰问家属。佑宝献上白菊，深深鞠一躬，绕灵一周后来到家属处。

　　贺家的长子神情十分憔悴哀伤，孔行之紧握着他的手不停安慰。贺晓穿着孝服，冷眼看着献花的人。佑方拍了拍他的肩膀，贺晓看向他，眼神变得温和。

　　“节哀，以后日子还很长。”

　　贺晓点点头，侧身看向佑方身后跟着的孔佑宝。佑宝正要开口安慰，贺晓一把拉过她，双臂用力地抱了上去。佑宝愣了下，停在半空的双手最终落在贺晓背上。

　　“贺晓，你看挽联上的那句话：百年后，无少长俱是古人。到那个时候，我们和亲人就会再次相遇。“佑宝轻轻拍背安慰。

　　贺晓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佑方默默看了一眼，和孔行之先走开了。

　　佑宝脑中浮现出最后那次，贺晓被人带走时的背影，还以为是希望，原来是破灭。她觉得自己与贺晓很能感同身受，她也有高龄的爷爷，有时仅是想想，就觉得伤感得不行；她送别过自己的父亲，体会过那种无力感。

　　人死为大，就是因为穷尽智慧人类也无法掌控。

　　贺蔚敏带着争议离开，死后恐怕很长时间内会被人常常拿来议论，自己的父亲不也是这样吗。佑宝小时候有过不理解父亲，觉得他真如外界所言那样，挂着大师头衔坑蒙拐骗无知少女。懂事后，有了自己的思想才不再人云亦云。各人立场不同，对事情的理解也会不同。

　　佑宝越想越多，全然没察觉时间已流逝很久了。前来慰问亲友的人看着长孙抱着一女孩，也只是奇怪了一下便绕过了贺晓。

　　佑宝感觉到贺晓拥她的力量突然大了很多，她从思绪中回神，用力推开贺晓。贺晓放开她，转而紧握住她的手。佑宝还想再安慰安慰他，就见贺晓看着前方的眼神异常凛冽，她顺着望去，就见到滕潜不知什么时候来得，正放着手中的一束□□。

　　滕潜鞠躬后，走到这边安慰了贺父几句，才来到贺晓面前。

　　佑宝想甩开贺晓的手，无果。她赶紧讲话，“你回来啦？”

　　贺晓看着他，冷冷地问，“你来是代表元家，还是你自己？”

　　滕潜扫一眼握住的那两只手，“有区别吗？”他没理佑宝的问题，继续跟贺晓说，“你再独立，一家人也始终是一家人，这是逃不掉的。”

　　“你什么意思！”贺晓怒道。

　　滕潜靠近他，小声说道，“目前的结果不是最好，但绝不是最坏，你别让自己的不成熟毁了一切！”滕潜一根一根拿掉贺晓握在佑宝手腕的手指。

　　佑宝被捏很痛，但目前这副架势更让她害怕。贺晓的眼睛红得吓人，佑宝感觉到他身上那股多日强装的镇定即将控制不住爆发出来。她扯了扯滕潜的衣角，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他，求他不要再激贺晓了，先离开吧。

　　滕潜丢了手，直接走出礼堂门。

　　贺晓终于松开手，扭头盯着佑宝威胁道，“你要是现在出去，我也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佑宝正在揉着手腕，听罢呆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孔行之看见那一幕，问旁边的佑方，“那是上次送她回来元家的孩子？佑宝和他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得问问她。”佑方低头看着地板回答。

　　追悼会结束后就要直接火化遗体，这个外人就不能留下来了，佑宝搀扶着爷爷离开，路上爷爷说要跟佑方去办点事，把佑宝放到一处让她自己回去。佑宝往前走一段路，没打车而是掏出手机打起电话。

　　电话里察觉出滕潜好像有点情绪的，直接说了一个地址就让她过来。
　　佑宝一边心里无奈，一边招手拦了一辆出租前往。终点是一家射击训练馆，到了后，门口有人专门在等她带她进去。佑宝在一间医务室见到滕潜，她上下前后摸摸滕潜一番，担忧地问，“你哪受伤了？”

　　滕潜把她拉开，“这方便讲话。”

　　佑宝点点头，哦一声。

　　滕潜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佑宝左右看了看，只有床了，她不想坐，还站在原地。滕潜斜靠着椅背问她，“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佑宝不觉得刚才那事值得生气，滕潜这么成熟应该理解才对，她摇摇头。

　　滕潜手指敲敲桌面，“于海你知道是谁吗？”

　　佑宝吃惊地看着他。

　　滕潜看她这副样子，生气地站起来，“我在外地的时候他打电话找我，说要转让公司股份表示感谢，还包含有你的1%。佑宝，你瞒着我做了什么？”

　　佑宝听完生气得不得了，“你怀疑我？”她走到桌前，也学着他的样子敲敲桌面，“你这是什么意思？审问犯人？”

　　“你别无理取闹。”

　　“哈，我成无理取闹了。”佑宝高傲地看着他，“滕潜，当初要在一起时你是怎么说的？说我聪明，说我懂事。我聪明懂事能做那种事？我聪明就会偷偷把钱收了，做得天衣无缝不让他告诉你！这是不是男人的通病，想要的时候就光紧着好词讨好，时间长了就装不下去了吧？什么默契信任，都是编出来骗人的！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分开算了，你以后想怀疑想怎样随便！”

　　滕潜被她一口气不喘的言论吓呆了，反应过来赶紧抱着她，佑宝开始使劲挣扎，“我没有怀疑你，我只是问问你情况，你解释清楚就好了，反应那么大干什么。”

　　“一边坐着一边敲桌子，这就是问？谁家对女朋友讲话跟审犯人一样！”佑宝吼道。

　　滕潜用力环着她，“我错了佑宝，我不该那样问你，我错了别生气了好吗。”没料到，他认错完，佑宝反而大声哭起来，滕潜有点不知所措，这是怎么回事嘛。他拍背哄着，“别哭了佑宝，我知道错了…”然而他说句我错了，佑宝哭得就高一分贝，滕潜坐下，抱她坐在自己腿上，手指替她抹着眼泪，“别哭了佑宝，你哭得我难受死了…不就是那点股份，要就要了…”

　　佑宝抬头哭着大声说，“谁要了！”

　　“好好好，都是他们一厢情愿，是他们想套关系。都怪我，不该不相信你，宝儿肯定正直，直得不能再直了，今天怪我…”滕潜语气柔得不得了，全没有往日的冷静自持。

　　“就怪你！要不是你那次去见他们带上我，怎么会这样！”佑宝说完嗷嗷哭得更加悲伤了。

　　“对，都怪我！”滕潜去吻她，她躲开。

　　“你不相信我！你骗人你混蛋！”

　　“我混蛋！但是，佑宝我真没骗你，我以前说得不是为了讨好你。”

　　“你不讨好？你不喜欢我了连讨好都不愿意了吗？”佑宝眼眶盛满泪水，委屈地看着他。

　　滕潜心里哀嚎一声，真是越说越错。没办法，他决定暴力执法，按着佑宝的后脑勺强吻起来。佑宝刚开始还在奋力反抗，不过体力终究不敌，也大约是温柔醉人，慢慢平静下来了。

　　哭对男人很奏效，吻也对女人很有用，不过前提是，对方心里得有你。

　　佑宝的气消了，滕潜搂着她出去，一边走还一边低头小声安慰。半路碰上许仓明，佑宝看见他，许仓明本来要打招呼却愣在那儿了。佑宝意识到什么，小声对滕潜说，“我去洗把脸。“

　　滕潜轻拍背，“去吧，走路慢点。”

　　许仓明看她走远才问，“哭了？”

　　滕潜有些无奈地说，“你们前阵不是我问和年纪小的女孩谈恋爱什么感觉吗？喏，就你刚才看到的。”

　　许仓明说，“得了吧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女人是水做得，那流泪就是在玩命懂不？不爱你谁愿意玩命！”

　　滕潜笑了笑，表情里倒是满幸福和自豪的。

　　许仓明拍拍他，“秀恩爱适可而止啊。我问你，你去贺蔚敏的追悼会了，怎样？”

　　滕潜立刻变得表情凝重，“太突然了，我想他们暂时还没从悲伤中出来。”

　　许仓明认同地点点头，“能不突然吗！唉，成…那群人动作太快…”他看见佑宝洗好脸从远处走来，两人立刻停止了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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