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缘之明月向寒川

　　特务机构最精美的地方就是刑讯室，那是意志与意志博弈的舞台，是鲜血与汗液的彩绘艺术，每一套刑具都有优雅而感人的姓名，饱含主人深情而变态的眷恋。大型的特务机构更乐意展示这些艺术品，再没有比悬挂耶稣更古典的仪式了——向英东就是这样吊在柱子上。徐克芳自然是不信教的，但世界上除了语言，人类对大部分事物的追求总是出奇的一致，酷刑与虐待更是如此，想象力的边际趋同讽刺地印证了普世价值。

　　“徐科长好手艺。党务科的手段与特务处相比，丝毫不逊色，即经典又有效，充满了视觉美感与心灵震撼。”明月轻轻眯了眯眼睛，忍住不断喷涌的呕吐感，女性的优雅声线在血腥而死寂的刑讯室中显得残酷而美妙。

　　“想不到容小姐也是同道中人。”徐克芳很是得意，他不相信这个女人，又是日本人又是中国人，又是李铭远又是向寒川，无论姓李还是姓向，都不是他的人，无需留情。

　　“他有什么问题？”明月拿起桌上的一把小刀，仔细地观摩。

　　“他利用中和影业给□□输送物资。”

　　“通共可是大罪名，徐科长有证据么？”

　　“向寒川的弟弟可不是随便抓的，这一次，就算委员长出面，也翻不了案。”

　　“委员长？向寒川可是刚从南京回来——你确定委员长的态度如你所说地坚，定，不，移？”

　　“你是给向英东说项？”

　　“我呢，始终姓李，只是币制改革才刚刚开始，惹恼了向寒川——委座恐怕需要掂量后果。”

　　“一介商贾，拿枪的还怕数钱的么！”

　　“愚蠢！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到向氏头上你还要不要命了！我是在救你！现在放了向英东，向寒川不但不会追究还会感激你，升官发财那是分分钟的事情；反之，以向寒川的实力，就算向英东真的是共产党，上头也不得不放了他——不但要放，还要给一个解释——这个黑锅你还想让委座来背？”

　　“容小姐说得真好，我差点就相信了——可是，戴局长说了，这件事情要严查！□□主力已经快突破国军二、三防线了，这里面，不知道这位二少爷出了多少力。”徐克芳阴柔一笑，“撕破了脸，有这个二少爷在手，向先生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徐科长，我言尽于此，望你好自为之。”明月手腕一甩，小刀划出漂亮的刀花，最终也只是落在了桌面上——劫狱这件事一闪而过，想想也就罢了，杀了徐克芳也不见得就能逃出这幢楼，何况还要带一个昏迷的成年男子。她甚至都不能说一句“手下留情”，只怕英东受的苦会更多，这件事，只有靠向寒川了——不，在这之前，还需要找一个人。

　　“去兰心剧院。”没错，那个人就是谭纳。

　　“哟，铃木小姐还是向夫人？”谭纳真是从一而终地玩世不恭，懒洋洋的声调越发地荒腔走板了。

　　“谭导演，我来谈谈，一个多月前的跑马场事故——你知道，精神损害也算工伤的。”明月带着审讯室的腥风闯进了他的办公室。

　　谭纳识趣地关了门：“我的大明星，你要怎么算？”

　　“向英东你们打算怎么办？”

　　“英少爷？我昨天还见过他……”

　　“他在徐克芳手里。”明月斜睨了他一眼，“你们的消息都这么不灵光的么？”

　　“铃木小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谭纳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烟，擦上火柴准备点燃，明月徒手就掐灭了它。

　　“我是以向英东的朋友身份来的——你是不是共产党我没有兴趣，向英东就算是共产党，我也要保他——所以，相信我。”

　　“相信你一个日本人？”谭纳不屑地瞄了眼明月，“你们这种女人——”

　　“我是哪种女人？”明月冷哼一声。

　　“日本女人都一个味道——骚sao。”谭纳索性坐到写字桌上，俯视着明月，“我就不明白了，向家兄弟一个两个都瞎了眼了么，放着大好的中国姑娘不要，非得看上一个贱货jianhuo？”

　　她其实是理解的，甚至早就做了心理建设——真正听到这样直白的语言攻击时，明月还是忍不住脸色泛白，义愤难平：“谭纳，说话要凭良心的——我怎么样和向英东没关系。他为你们做了那么多，难道你们就准备见死不救？”

　　谭纳抿紧了嘴唇，不再言语。明月叹了口气，临走前说了最后一句：“谭先生，行动前，你们最好与向先生商量一下——毕竟他是英东的亲大哥。”

　　一到家，明月尚来不及与任何人说话，便小跑进洗手间，呕吐起来，英东受刑的残忍画面不断刺激着她的胃黏膜，迟到了两个月的妊娠反应来得汹涌澎湃。向寒川紧跟着她，轻拍着她的背：“要请医生么？”

　　明月拉住向寒川：“不——呕……”过了小一刻钟，恶心感终于偃旗息鼓，复回到客厅。“先喝口水。”向寒川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我见到英东了，状况不太好。”明月皱着眉头，满脸忧虑，“徐克芳这次得了戴笠的命令，下手不轻。”

　　向寒川好似没有听见明月的话：“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以后不要去见李铭远，也不要和特务处和党务科有任何联系。”

　　“向寒川？”明月不可置信地重复了一遍：“英东受了严重的虐待与刑讯，你让我不要管？”

　　“英东的事情，很棘手。你处理不了。”向寒川不想她过于担忧，“今天你受了刺激，不要再想了。”

　　明月踌躇了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局座必定是受了委座的指示……”

　　“委座？局座？明月，你是向夫人，不是他们的手下！”向寒川最不满意的一点就是她总是与这些组织藕断丝连，难道她还不明白，这些人都不可靠，唯一能保她的只有向寒川么？

　　明月吃了一惊：“我可以利用这个身份更好地接触徐克芳……”

　　“什么身份？特务？”向寒川语带讥诮：“你好像很喜欢这种猜谜游戏？当别人都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深吸了一口气，按下心烦意乱：“你只需要一个身份，那就是向寒川的妻子。好了，在英东出来之前，不要再单独见李铭远与徐克芳。”此事给了向寒川沉重的打击，家人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逆鳞，有人做事不厚道，自以为捏住了他的七寸——

　　“你要去哪里？”明月赶紧拉住他，“我要和你一起去。”

　　“刚从那儿出来，还想再恶心一次？”向寒川情绪不好的时候，常常散发着一种游离于变态的优雅和骇人的温柔之间的诡异气质。

　　明月的暗自握了握拳，鼓足勇气说：“我觉得，和你一起比较有安全感。”在向寒川惊悚的气压下她像个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病人——果然不应该一个人去见徐克芳的，党部既然不顾忌向寒川了，那自己必然也十分危险，毕竟秘密逮捕很少讲证据。为了缓解他的怒气，明月扯了扯他的衣袖，柔声细语地补充道：“这个时候，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去。”王者之怒，血流千里——向寒川素来少见残忍之事，向英东的鲜血绝对会激怒他——她一定要在场，向先生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

　　“你在担心我？”向寒川似乎想笑，他一步一步爬到上海滩的顶端，什么风浪没有经历过，向英东一事让他对南京寒心，但也不至于惊慌失措，再难的事情都有解决的办法，首先自己不能乱——明月的担忧毫无道理并显得多此一举——然而，换做是他，下午听管家说“夫人会处理此事”，不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么，“我虽然不赞同，但是你一定要坚持的话，走吧。”

　　党务科虽然听命于戴笠，但其中组织成分复杂，据说不少CC成员，因此，徐克芳拿戴局长说事的时候，明月并不觉得这件事毫无转机。进党务科当然留不得护卫。

　　“这回容小姐是姓李还是姓向？”徐克芳笑意盈盈，暗而饱满的眼袋挤开了细长的眼睛，显得阴森冷酷。

　　明月没有回答，只是握着向寒川的手，静静看着徐克芳。

　　“哟，向先生也来啦，特务科真是蓬荜生辉，徐某真是三生有幸啊……”徐克芳说了一堆话，明朝暗讽，向寒川如一座雕塑般站在他面前，散发着同样阴森冷酷的气息。

　　“向先生，天色不早，您有何贵干？”

　　“保释。”

　　“保释？保释什么？”徐克芳说话惯喜欢老北京的腔调，装聋作哑演上一出戏，就显得有多老谋深算了。回应他的仍然是向寒川阴森冷酷的视线。

　　徐克芳不干了，娘希匹的，不就是个投机倒把的，还摆多大的谱儿，索性坐了下来，喝起了茶，也不再言语，场面一度降至冰点。

　　此时，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喂，这里是徐克芳。李委员，是，对，在。”徐克芳举着电话，恭敬地说：“向先生，李委员请您听电话。”

　　向寒川接过话筒：“德邻兄，是，不谢……应该的。对，保释，不……不用了，好的，多谢。”说完，举着电话，用眼神示意徐克芳。

　　“喂，李委员，保释啊，可以可以……不不不，没事没事……不用……不用，好的好的，一定一定。再见，您保重。”徐克芳的笑容在挂断电话的瞬间就消失了，阴沉着脸：“请向先生随我来。”

　　又来到华丽的审讯室，对常年在一线工作的特务专员而言，这件审讯室无疑是件精品——即使如明月这种仅接受科班教育的特工第一眼也不得不注意到这一点，所以第一次来时，她才会发表那样一番言论——向寒川感受不到这种美与血脉膨胀的刺激感，他只是深深地愤怒，昏厥的向英东四肢悬挂，深深浅浅的血迹，小而细碎的伤口与衬衫和西裤粘结在一起，他的身体湿透了，发着热。

　　“还不快放他下来，抬到车上去！”明月厉声对着徐克芳发号施令，“我早就提醒过你，向英东有什么差错，第一个……”

　　“明月，我们走。”向寒川制止了她，仿佛迫不及待般离开了这个刑室，不，他是迫不及待要查看向英东的状况，甚至来不及整治徐克芳一番，不过，总会有机会的。临走之时，明月不忘拿起桌面的道具，甩了个漂亮的刀花，这次不是落在桌面上，而是贴着徐克芳稀疏而油腻的发丝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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