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缘之明月向寒川

　　距离晚宴开始只剩下两个小时，目前，她毫无对策。铃木初音的现身，最好的结果，向寒川退出币制改革，最差的——会是通日么？不，李铭远可以证明我的清白——可是他曾经阻止过自己，是她不配合，跟着涂行简来到南京。明月跪坐在房间，身后衣裾展开，吉祥绘羽旭日东升，云蒸霞蔚，层层叠叠，繁复异常，而此刻却是夕阳渐沉，她不由万念俱灰，万不得已，只能——

　　“我亲爱的妹妹，过了今天，你就是名正言顺的铃木小姐了。”铃木信彦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你这是什么表情？得偿所愿难道不该高兴？”

　　“要是没有你，我都要笑出声来了。”明月看着窗外，冷冷的说。

　　“啧啧啧，想不到你穿和服也是有模有样的啊！”铃木信彦走到她面前，扳过她的脸，“然而你永远都不是日本人，你不配。有人相信你，可是我，绝不会相信你。”这个狂热的民族主义者居然还有不错的直觉，真是令人意外。

　　“既然怀疑，怎么不去汇报？”她甩开他的手，“还来南京做什么？”

　　“不急，过了今天……你干什么！”明月抽出他腰间的枪，对准铃木的额头：“同归于尽。”每次见到铃木信彦，她便控制不住情绪，只想立刻、马上杀了他。

　　“大佐，有吉大使请您下去，宴会开始了。”

　　对峙的平衡被打破，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杀了你，我再自杀，这不过是一起内部私斗。”“私斗？别忘了，你现在还是中国人。”

　　“大佐？”

　　明月握枪的手浸满了汗，他说的没错，杀他与杀有吉明，后果是一样的，她终于缓缓地放下枪。铃木信彦立刻起身，一脚踹开明月：“把这个女人绑起来！”

　　她颓然地放弃了抵抗，任由手脚被缚，瘫靠在墙，真的要败给前田了么，不，还有一个人。楼下轻歌曼舞，楼上却警备森严。

　　向寒川是两个小时之前收到消息的，彼时他正在开会而明月已然身在使馆。鸿门宴他不怕，只怕有些人轻举妄动。

　　“向先生，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铃木信彦虽来贺寿却仍着军装，嚣张傲慢。

　　“幸会。”向寒川握住他的手，用力一拉，缩小了俩人距离，轻声问道：“明月在哪里？”

　　“稍安勿躁，好戏马上就要开始了。”铃木洋洋得意地拍了拍向寒川的肩膀，旋即转身离开。

　　“哎呀，向寒川啊，这出鸿门宴——”涂行简悄悄地说：“王允献貂蝉，小心中了美人计。”
　　“涂行简，有时间好好学习中国文化。鸿门宴里可没有这两个人物。”向寒川瞟了这位嬉皮笑脸的老朋友，“你早就知道了？”

　　“你的那位小姐，太不简单了，想不怀疑都难。”涂行简眨眨眼睛：“如果她不做貂蝉，就是我的桑丘。”

　　向寒川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今夜你是张良。”

　　“女士们，先生们，感谢大家赏光参加我的生日宴会。今天，除了为我有吉明的生辰庆贺，还有一件喜讯与大家分享。有请铃木大佐！”

　　“谢谢有吉明大使。有吉先生与家父友谊深厚，因此才借先生的场合来宣布铃木家的喜事。我的父亲，二十年前游历中国，爱上了美丽的中国女性，诞有一女，可惜好事多磨，出生不久便不幸失踪了。直至近日，天佑吾家，我终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妹妹——”

　　明月被推上了台，宽袍广袖，绘羽生光，黑振的高贵奢华压得台上的女人愈发苍白脆弱。“这就是我亲爱的妹妹，铃木家名正言顺的二小姐，东亚区总司令铃木高雄唯一的女儿——铃木初音。”

　　人群哗然。铃木显然十分享受这种效果：“初音，和大家打声招呼。”

　　“还是我来说吧。”向寒川施施然走上台，面带微笑，器宇轩昂，仿佛这是他的百乐门，台下的不过是前来饮酒取乐的客人罢了。明月从被带下楼的那一刻起就抱着必死的决心，假如脏水真的泼到向寒川的身上，她将在众人面前，与铃木信彦同归于尽。向寒川握住了她的手——温暖、干燥、有力，一如往昔地让人信赖——快不能思考了，向先生在这里，她还需要思考么？

　　“这件事情，我早就想公布了。但是明月双亲不在中国，为了表示向氏对铃木小姐的重视，遵循古制，三书六礼，诚心向铃木司令求取他的宝贝女儿，这才耽误至今。”向寒川笑意盈盈，伸手致意：“欢迎铃木司令。”

　　全场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转身看向门口——铃木高雄居然亲现南京。这位年过五十的日本陆军大将，面容消瘦，目光锐利，一席黑色燕尾服，谦和优雅——他姿态铿锵地步入会场，见到自己的儿子，皱了皱眉：“妹妹的大喜日子，为何不着礼服？”铃木信彦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父亲，您怎么来了？”铃木高雄不答，直接握住向寒川的手：“向先生，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我一定待她如珠如宝。”向寒川谢过铃木高雄。

　　铃木高雄，陆军大将，狂热的军国主义者，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事变、伪满洲国——哪一处都少不了他的参与——明月拣起了脆弱，封住了恐惧，平静地望着这位血腥残忍的生身父亲。这位身着华服的东瀛女子彼时还如破碎的瓷器一般哀戚，此时，却如同青竹一般挺立，目若沉渊，静如皎月。人群的目光注视着这位身世复杂的女子，她的傲慢与淡漠显得尤为奇异。向寒川与铃木高雄如此亲密，仿佛真如岳父女婿一般。

　　涂行简此时走上台，挤下了铃木信彦，站在了明月的身边，悄悄递给对面一个丝绒锦盒。向寒川面对明月，打开戒盒，单膝下跪：“虽然你的父亲同意了。但我还要问一句，你愿意嫁给我吗？”

　　这是上海滩说一不二的向先生，南京也不敢得罪的大人物吗？居然给一个女人下跪，不，一个日本女人。台下的观众有省部高官，中央委员，贵妇名媛，以及各国外交使节，哪一个见到向先生不礼让三分，在他们眼里，向先生是响当当的男人，这一举动的确太过于惊世骇俗了，漂亮女人是该呵护，金屋藏娇已经很给面子了，求婚？真是荒谬——向寒川就这样坦荡荡地跪在明月的面前，像一个普通的求婚男人，拿着戒指，殷殷期待着她的回答。

　　明月的身体摇晃了下，涂行简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悄声说：“姑娘，赶紧说，你想让向先生一直跪着？”他拿过话筒，拍了拍：“让我们给向先生一点支持。Say——yes!”

　　“Yes！”“Yes！”的起哄声此起彼伏——明月却什么也听不见，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一边点头一边含糊着吐出：“我愿意。”向寒川温柔地给她戴上戒指，明月的眼泪如大雨落下，洒在了俩人紧握的双手上。他站起身，拿出一方白色的手帕，轻轻地擦拭：“哭什么呢，我不是在这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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