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月照寒烟

　　汝宁府的一处高官宅邸中。

　　庞斑独自坐在花园石亭内的石桌旁，正手持一截普通的乌木，以小刀雕刻，他的面目十分平和，伴随他的除了香炉中的几缕袅袅青烟，便只有风吹叶落的沙沙声。

　　他的爱徒，具有“小魔师”之称的方夜羽，悄悄走过亭前的回廊，来到他身侧。

　　庞斑的目光温柔地注视在逐渐显露出轮廓的木人上，头也不抬。

　　方夜羽躬身道：“鹰飞失败了。”

　　庞斑像是在听与他毫无关联的小事那样，淡淡地“哦”了一声，神色自若。

　　方夜羽继续道：“鹰飞已启程去往里师处，以解身上所中奇毒。据他所言，宓含烟在此之前见过秦王妃的女儿。”

　　庞斑手中微顿，自言自语说：“若我记忆无误，自扩廓死后，其妻自缢而亡，扩廓之弟耐驴早为明军所俘，唯有脱因苟延残喘，自称元之忠臣也。呵，不提也罢。”

　　扩廓者，明帝盛赞天下之奇男子也，乃是当年蒙古第一猛将，蒙人退出中原後，全赖他屡败明军，独撑大局，连名将徐达亦在岭北一战中，为其所败。

　　他亦是实力直追庞斑本人的域外三大宗匠之一，方夜羽口称“里师”里赤媚之师。

　　只可惜天妒英才，扩廓后来被“鬼王”虚若无一掌引发旧伤，最终死于和林，里赤媚亦因此心灰意冷，暂时退隐潜修，只等某日魔功大成，潜入明朝腹地，去寻那虚若无决一死战。

　　而如今的秦王妃乃是扩廓之妹，不为秦王樉所喜，亦被自身所代表的元蒙势力所厌弃，但那又是另一段跌宕起伏的传奇故事了。

　　方夜羽道：“日前宓含烟现身沙井，想来准备借道大同府往南而来。”

　　“即便厉若海亲至，现下也晚了。”庞斑微微一笑。

　　木人在他手中渐渐成型，那是一个女子含着忧愁的音容笑貌，假若方夜羽此刻抬头一看，便可知此乃庞斑唯一女徒冰云。

　　“更何况，宓含烟不会主动去见厉若海，厉若海亦不会主动去见她。”庞斑停下手中的动作，站了起来走到亭边，悠然道：“二十年前厉若海初出道时，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那时我便知道，此人除了心中武道之外，再无其他。而此次我所见的宓含烟则恰恰相反，其心有沟壑，所学颇杂，武道亦让我有似曾相识之感，若能坚定己心，未来恐将是你之大敌。”

　　方夜羽道：“夜羽惭愧，此前小觑了天下英雌。”

　　庞斑淡笑不答，只回头问：“你派了谁去？”

　　方夜羽忙说：“矛铲双.飞，展羽。”

　　这展羽乃是黑榜十大高手之一，排名只在左手刀封寒以及毒医烈震北之后，属于黑榜中游，想来对于一个疲于奔命的宓含烟，应该不在话下。

　　庞斑却冷然道：“那么，展羽回不来了。”

　　方夜羽浑身一震，讶然道：“什么？”

　　尽管他对于这中原武林刚刚出世的高手，因鹰飞一事早已刮目相看，但仍然想不到，展羽竟然不是宓含烟敌手——魔师庞斑所笃定的结论，无须再做怀疑。

　　“既然她能够迫得鹰飞失手，想来我所留下的那一缕气息已失去作用，而她之所以留鹰飞一命，一是要他自顾不暇、难以追踪，二是因我前次有所留手、并未取她性命。”庞斑忽地哑然失笑，哂然道：“这样也好，倒是教了小飞一个乖。只可惜这展羽，注定要成为她武道之上的又一枚踏脚石了！”

　　他嘴上虽说着可惜，语气中却没有半点可惜之意，甚至就连方夜羽也听得出，师尊此刻的愉悦。

　　方夜羽问：“既如此，夜羽是否该派白发、红颜二人上阵，阻止宓含烟南下？”

　　庞斑哂然道：“不必了。”

　　大同府长街尽处，宓含烟面对眼前的强敌，不惧反笑。

　　她藏在笠帽下的娇颜并没有太大的涂改，不过稍稍加深了眉目，身上那股英气便衬得她更像一个翩翩公子，而不是女娇娥。

　　曾几何时，师兄亦是这样一人一骑，冲破“小魔师”方夜羽所布下的天罗地网，为风行烈杀出一条无上大道。

　　师兄啊，你可知小烟此刻有多么地思念你？

　　尽管她早已知这强求的缘分之中必定有着不为人知的因果，可只要还能唤你一声“师兄”，她便心满意足了。

　　宓含烟眉心缱绻着哀思，却依然讽笑道：“没想到赫赫有名的矛铲双.飞，也做了魔师宫的走狗。”

　　展羽右手边那重达一百五十斤的飞翅矛在石造的街面上划过，发出令人难耐的吱吱声，他本人面沉如水，冷冷地道：“无需多言，此刻束手就擒，你尚能逃脱一死。”

　　宓含烟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身侧的马儿，“好马儿，乖乖去吧。”

　　马蹄嘀嗒。

　　展羽一身劲装，长发无风自动，双目射出如电精芒，紧盯着宓含烟那一双玉手。

　　自此女一路南回，手中那柄飞尘刀凶名日盛，又因武功走至阴多诡之道，人送雅号“月神”，取其刀出有轻云蔽月之光，流风回雪之态，至于个中多少是因为她本人那身艳绝的风华，而不把她叫做“妖刀”之类的字号，那就不得而知了。

　　展羽气机攀升至极致，飞翅矛拔地而起，登时气劲如山，直冲宓含烟头顶而去，杀气笼罩此女周身。

　　宓含烟往侧移出一步，飞尘刀已然在握！

　　“当！”

　　一声脆响，先发未至的飞翅矛被如有实质的阴寒刀气分毫不差地击中，手中未传来预想中反震的展羽心中一惊，身形微窒时，飞尘刀忽而闪至身前。

　　宓含烟的一移一进，如同一抹飘忽至极的冷风，凭着难以形容的绝世身法，轻松卸去了展羽原本占据压倒性的力道，使展羽甫一照面，便失去了主动。

　　“当！”

　　展羽回矛御敌，另一头向前铲去，却被宓含烟如游鱼般避过，而那一抹刀光寒气大盛，化为万千光点，直奔他面门而来！

　　刀影如簇，展羽闷声不响，持矛硬撼，大开大合，发出一连串金属交击的脆响，每每随着矛尖一股巨力朝宓含烟刀身涌去，招数威猛至极。

　　数息之间，两人已飞快过了十多招。

　　展羽胸有成竹，攻势越发凌厉，速度却一次比一次缓慢，但每出一矛，都让宓含烟面色更白，也令他心中更加自信，因而抬手中更加圆转如意。

　　而他面前的绝色美女已被击飞了那顶笠帽，无暇的容颜毫无遮掩地暴露在展羽眼前，就连那头束起的青丝亦被气劲冲击，如同绸缎般披散下来，可谓优美悦目。

　　但这并不能减弱展羽一丝一毫的攻势。

　　因为他已发觉，要在有限的时间内，拿下这新近成名的刀手，并不是件轻松的差事。

　　飞尘刀刀身极薄，犹如纸片，在那双如玉的素手上仿佛具有灵性般跳跃，虽是柔韧锋利、防不胜防，却始终不敢与飞翅矛正面相击，只以刀气御敌。

　　宓含烟倏地一声清啸，身形冲天而起，闪电般往后退去。

　　展羽一矛击空，毫不迟疑地飞身跟上，跟着眼前这道袅娜身影，仿佛猫捉老鼠般越屋，往南飞掠了半柱香，这才见宓含烟于城南屋脊上亭亭而立。

　　宓含烟提刀在手，青衫隐隐而动，唇边盈盈一笑道：“展大侠真令我眼界大开，看来你这魔师走狗之名，已无法摘除了。”

　　展羽冷哼道：“你已是强弩之末，毋须拖延时间，大同府的官道白道，没有一道可能驰援于你！”

　　宓含烟苍白如月的面上泛起一抹奇异的嫣红，如叹息般柔声说：“你以为我受伤啦？”

　　展羽压下心头绮思，不为她美色所动，只化矛为铲，想也不想地向前击出，一身澎湃的战意毫无保留地倾泻，挥铲之间，已将宓含烟牢牢锁定。

　　宓含烟被这极刚猛又锐利的气劲迫得衣袍猎猎作响，美眸轻阖间，体内两股真气交织游走，驭气为针，瞬间激发了数个古怪的窍穴，随后这真气透体而出，形成一股螺旋状的气流，附着于飞尘刀之上。

　　横刀在前，原本极亮眼的刀光与美人，在此刻通通变得晦涩不堪，气机捉摸不定，像是被什么所掩盖。

　　飞翅矛重压既至，森森气劲已迫至胸口，令人呼吸凝滞！

　　宓含烟气息收敛到极致，面色再次由红转白，人如一尊无知无觉的玉雕，猛地睁开美目，眼中一点猩红犹如幻影闪过。

　　刀气大盛！

　　飞尘刀的刀锋凝若实物，散发出极为幽冷迫人的气息，直叫这一方空间化作了严冬酷寒，连天色都因此幽暗下来。

　　此女不仅悟出先天刀气，更凝练了极为可怕的无匹刀意！

　　展羽心头剧震，想要后撤，已然太晚。

　　一盛一衰，战局瞬息改变！

　　“刺啦！”

　　一线刀光，如同银河破开漆黑夜幕，有月华之冷凝，又如星辰之璀璨，能够做为魔师庞斑之外第二人，见证这惊艳一刀，想必展羽也应该感到满足了。

　　月夜寒光。

　　“当当！”

　　两声脆响，飞翅矛应声断做了两截，而它的主人亦是胸口剧痛、如坠冰窖，整个人软倒在地。

　　展羽唇色泛青，只觉得一股极为霸道的阴寒真气冲入自己的五脏六腑，每一个游走，便将他体内的经脉冻结一片，他在惊异之间慌忙运气抵挡，哪知刚一接触就令他浑身一震，忍无可忍地吐出一口几乎结冰的黑血。

　　他喃喃道：“怎会如此……”

　　展羽双目失神地瞪视着三步之遥的宓含烟，对方正皓腕轻抬，那是下一刀的起手式——

　　手起，刀落。

　　一代黑榜骁悍雄杰之凶人，就此毙命！

　　宓含烟亦是喷了一口血，那是她驭气为针，激发自己潜能的必然后果，所幸这口淤血排出之后，体内真气运转更加凝练自如，仿佛迈入了一个焕然一新的境界。

　　想来与展羽一战，令她受益匪浅。

　　往那展羽尸身上再补一刀后，宓含烟悠悠吹了个口哨，不远处一匹通体玄黑的马儿就循声小跑了过来。

　　她心道：“我此招甄至圆满，庞斑当居首功。”

　　随即翻身上马，最后看一眼展羽临死之前怒目圆睁的样子，策马离开。

　　试问，这世间有几人能够猜出庞斑所思所想？

　　而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看破宓含烟身上所隐藏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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