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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有风
六月初，夏已至。
傍晚，店门前行人往来，远天夜幕之上寥寥星辰仅有微芒。
远不如人造的街灯漂亮，更远不如78街的妖火迷人。
一颗，两颗……七颗……八？
那好像是个飞机。
我拿着勺子，捧着半个西瓜坐在门口，想起儿时还在乡下的时光。那时的夜晚，天上的星星闪耀非常，宛若宝石璀璨夺目，成千上万汇聚天际，是名副其实的星河。晚风轻柔地撩拨蚊帐，徐徐缓缓，凉爽怡人，无边的田野里蛙叫虫鸣唱得热闹，声声吟诵夏夜的悠长。
如今，一切化为追忆，也只有甜甜的西瓜依旧。
还没有籽。
杨文接了客户的电话要去隔壁街送货，几大箱东西装上小电驴出去了。嚼了一口西瓜，我咬着冰凉凉的瓷勺目送他远去，无端地想起他今天才说两句就挂掉的那通电话。
“不在”。
“不是”。
言简意赅，匪夷所思。他说是客户打来的，可之后却见他眉头紧锁地呆了好一会，吃饭也没什么胃口，第六感告诉我有故事。
端着瓜翻着座机的来电显示，找到号码记下。托人用非常规手段锁定了号主，闻阳，女，WB市QA学院大三学子，清秀可人。
杨文？闻阳？有点意思。
旧日依稀，父母不愉快的过去是前车之鉴，我多少知道杨文的顾虑。闻阳是行外人，两人从开始就埋下了矛盾的种子，其中喻家术法的驻颜效用，单看喻叔就明白，所以他们不在一条时间线上。
日久天长，闻阳会一点点衰老，而杨文却青春如旧，矛盾就会接踵而来。除非杨文从此不再牵涉玄门术法，退隐人间。以杨文素来坚定除妖卫道的志向来看，不会因为动了心就打破他入门时的誓言。多年来让他动心的姑娘肯定不止这一个，他都压下了那份心思，闻阳又如何会例外。只是这次从他的表现来看，似乎有那么一点挣扎。比起从前，杨文大约给了她那多一点的喜欢吧。
转念想或许我与涂逸鹿更幸运些，不必担心等他修成冥神青春常驻，而我已成耄耋老人，又或者白骨一堆。近年来我的容貌并没有怎么变化，可能是因为上次昔复原的功劳，更可能是因为喻叔血脉的缘故，外婆曾经说过喻姓一脉多是如此。
我想着，抱着西瓜坐回了店门口。远处路灯下遥遥伫立的身影吸引了我的目光，我侧身扫了一眼，便愣在了那里。
我直直地望着他的方向，努力辨认，心跳剧烈。
手机响起，认出了该被忘记却偏偏记得的号码。挂断，回复信息：一切皆不重要了，各自安好。
我六神无主地走到柜台后，泪如雨下，痛到窒息。
刚进门的旦殷大声喊着：“喂，文哥！小白！我们回来了！”
一阵窸窣放东西的声音催促着我收拾表情，旦殷嘀咕着：“人呢？”
喻叔绕到了柜台后，站在那里俯视着我，眉心微蹙：“怎么了？”
旦殷大着嗓门探过头来：“有人啊？！诶，你怎么缩在这儿呢！怎么……哭了？”
我揉着眼睛站起身：“角色死得太惨，你们回来了，那我去洗澡，对了，杨文送货去了。”
喻叔让开了柜台一头的路，我侧身过去，余光中他深沉地看着我。
洗完澡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间断地给涂逸鹿发了几条并没有人回复的信息。
“你在干嘛？”
……
“睡了吗？”
……
“我要睡了喔。”
……
“晚安。”
我胡思乱想着，终于，避无可避地再次兜转回了那些让这一切纠缠不清的问题上。
当初，他为什么走？
如今，他为什么来？
他，还爱我吗？
我，是否还爱着他？
我以为我放下了，可这一切原来不过是建立在他无端消失的前提上，建立在脑海里一个永远不会再转身的背影上。
然而今时今地已不能回头，终究是造化弄人，那些生命中的过客，姻缘书上写满的错误，写满的无可奈何，应该被时间遗忘吧。
……
第二天，我出店往步行街去给喻叔他们买换季的衣服。远远地，路神风站在背街的角落里看着我的方向。不由地想起数年前那样的一个夏夜，也曾在老街撞见路过的他，历历对白言犹在耳。
可一切不会再因为他心血来潮地回来瞟上一眼，打上一个电话就复盘重来。离开的就是离开，背叛的就是背叛。
越见远离店铺，远离78街，混沌气场褪去后，那熟悉又陌生的死气由远及近地从背后传来。
是血族？
我恍恍惚惚地回头，路神风正走向我，近前后单手抚上了我的额头，半笑半怨的神情：“我等了一夜，幸好蚊子不咬我，就是吵得很。你个傻瓜，在说些什么？怎么可能各自安好？我可是一直在为找回你努力啊，为什么要抛下我？难道你以为我放弃你了？怎么可能。”
他的手心，凉凉的。
我难以置信地退了一步，僵缓地拂开了他的手，努力平复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心情：“血族？”
路神风淡淡地笑着，点了点头。
我差点没站稳：“不、不行的。”
他低沉地说：“你，介意……我是怪物了……”
我百感交集：“我介意的是你死了，死了啊。”
他眼里有光：“所以你还关心我喜欢我的。”
“……”
“我们……我们……还能继续当初的计划吗？”
“什……么……？”
“结婚吧。”
“……”
“我没有杀过人，你还是介意我变成了怪物是吗？”
“……”
他自嘲地笑了笑：“是啊，我这种人是喻家一门捕猎的对象，你怎么会不介意……怎么会……”
“不是。”我无措地看着他，皱紧了眉头，颤抖地问他：“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变成血族？”
路神风神色复杂，叹气说：“因为，当用尽一切人类能够企及的手段都不能找到你，我只有尝试别的方法，属于那个世界的方法。”
我闷闷地看着他，心情沉重。那番话瞬间融化了心头数年结起的寒冰，嘲笑着我的无知无察，也压下了千金重担。
他却笑了：“眼见一年多，他们道法用尽都无能为力，我只有寄希望给那些黑暗的力量，那些妖魔鬼怪……毕竟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可是我，没有天赋，没有神迹，又能做些什么，又能变成什么？堕妖，道门追杀，无休止的逃亡，还不说东土之上，人类堕妖会被地府惩处……”
我震惊不已。
所以，谁会介意，谁能介意。
我没有那样的资格。
他一个普通人，竟然对玄门一行了解了这么多。
曾独自考虑这么多……
路神风走近，缓缓地抬起手抱着我：“不过，我怎么可能会放弃。”
“……”
他略显冰凉的唇附在我的耳边，散逸的浓烈死气笼罩着我：“直到有人告诉我血族的存在，有超自然的异能。既然这样，他们可能会有办法帮我找回你。所以我供奉大礼，打点了地府鬼差，除了生籍记录，去了国外，西域之界，找寻那些神奇的力量，找寻成为血族的方法。后来天不负我，我被一支血族接纳，初拥，从此超脱六道之外，有了速度、自愈等超能力……我还触发了特殊的异能，能够将幻想现实化。”
我明白描述中他省略了无尽心酸过往，哪里有那么容易就成为血族，哪里有那么容易就伺候好鬼差……
我哽咽地问他：“幻想……现实化，那是什么意思？”
路神风笑了，缓缓放开我：“没什么有用的异能，南柯一梦。”
“嗯？”
“将幻想的东西具象化，变成现实。”
我揉了揉泪渍腌痛的眼角，不理解地看着他：“……”
“就是……我能想象一个你出来，并且想象的你就和真的一样，可以碰触，交谈……不过只能维持一段时间，之后现实化的具象会消失掉。也不单单是你，其他一切，只要能想象，空气、水、光……都可以。”
我怪色喃喃道：“好像……好像很好玩的样子。”
“……”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哈哈。”
“他们都说我是因为思念成疾才有这样的异能，我觉得应该是。”
“……”
“然而意料之外的事情太多了，初拥前，有漫长的考验期，初拥后有无尽的试炼，被组织控制行动。言谈举止上，血族有隐匿的规则，除了任务需要，不得过多接触过去的一切，故土、家人，朋友。同时初拥我的长辈也对我进行着精神控制，直到他……不久前死了，我才有了思想自由，才能回来找你。不过组织隐匿的规则并没有改变……所以……”
“那现在呢？你……”
他笑着眨了眨眼睛，嘘了声：“现在，我是偷跑出来的。因为血族的东西方派系之间，巫族与血族之间，狼人和血族之间形势紧张，一场混战在即，他们也无心管控我。说不定，之后的那场大战会让他们全军覆没，那么我就彻底自由了。”
“自由？既然有战斗，难道你不会牵涉其中吗？”
“嗯……我会尽可能地活下来……”
世间从来无尽纷争，我不知道对此能说些什么，无力地沉默许久：“之前……我见过两个血族……就在武汉ML天池……”
“永生花正以附近WB市的QA学院为大本营制造新生儿，当然你会在周边城市看见血族了，我也是从那处过来的……”
“永生花？刚才你说过……永生者……”
“对，你猜的没错，永生花是我受命的组织的名字……”顿了顿，他温柔地笑了：“我说过的话你都记得？”
“……”
忽然他手上的戒指闪过诡异的光，他略显匆忙地说着：“我得走了，我会再来找你……我爱你。”
话毕，他吻了我，转瞬不见了踪影。
我望向灰霾的天空，风起，纷扬的尘埃一如旧。
我知道他骗了我，血族试炼不可能不沾染人命，那是忠诚度测试的必经之途，乌月说过的——血族之所以为血族，之所以存世已久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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