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旧事

　　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周青璇虽然一肚子火，她也希望自己是个俊杰，暂时服从任何对她的安排。这注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自由解放战争”，一开始就闹僵对谁都不好。她也明白，父母反对的再厉害，只要她拿定主意，最后胜利的都会是她，比如她的工作。虽然这感情的事比工作问题重得多，也未必就全无转圜。

　　她开车在前，她爸的车跟在后面，似乎怕她半路逃跑，押解着她一般，不管怎么样，暂时她都懒得计较，无法计较，顺顺从从地朝家开去。

　　一般，周青璇回去，她的车是不入库的，她不愿意费那个事，这回也是一样，直接往柿子树底下一停。

　　“把车停到里面去。”周世良从车窗探出半张脸，大声说。

　　“费那个劲干什么，明天还得再开出来。”周青璇嘴里嘀咕着，再把车停进车库里去，好在，车库够大，两部车停进去也宽敞着，一点不紧张。

　　一家子的心情都不怎么好，猫也感觉到了一样，绕着周青璇脚边走了两圈，又回去趴着了，喵都没喵一声。

　　第二天，周青璇吃了早饭，拎着钥匙朝车库走，准备上班。她爸爸搁下碗筷，说：“我送你。”

　　自此，周青璇与她那帮学生没多少区别了，上下班都有爸爸接送，“幸福”极了。总算，周世良没有真的押了周青璇到医院去，用那些精密科学仪器来检测周青璇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让她有那种思想，也没说得找个心理医生来医治她的心理疾病。

　　周青璇照常上下班，除了每天住回去，跟赵英姿见面有点小困难外，其他都跟原先没太大差别，或许可以说更好，早晚有现成的吃，还不用担心睡过头会迟到，也不需要做任何家务，各种联络工具继续使用，爱跟谁打电话就跟谁打电话，爱跟谁视频就跟谁视频。当然，她在父母面前还是挺乖巧的，没明目张胆到当着他们的面跟赵英姿眉来眼去，这点眼色她还是有的。

　　可思念这个东西，它才不管白天黑夜，只要能折磨到人就好。日子一长，想念也越来越浓，视频也只是望梅止渴，完全叫人拿它没辙。过了一段时间牛郎织女的日子，周青璇撑不住了，中午腾出一点点的时间跑了出去，去见折磨她的心上人。

　　对眼下两人的处境与现状，赵英姿并没有多少惊讶，她平静的跟往常一样，甚至，连一个叹息都没有，问一声都多余一样，似乎，她早就预见了这一天，一直都淡淡的。

　　好不容易见一面，竟然没什么话要讲。周青璇拿她没办法，也不能像她那样淡定，从头到脚把她看一遍之后转头就走，赵英姿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在她身后喊，“青璇。”

　　周青璇转过身来，隔着细细的雨帘朝她微笑：“我就是想过来见见你，现在见也见了，我就回学校了。”

　　“你失望了？”

　　周青璇又走回来，两柄伞叠着撑，“失望谈不上，心里有点不快吧。说真的，如果没有你，我不会这么快跟家里摊牌，但总有我逃不过的一天，我坦白的原因，无非是不想继续承受前怕狼后怕虎的心理压力，然后就把这些压力转嫁到我父母那边。你说，我是不是很自私？”

　　“我不能说你做得很对，同样，我也没觉得你做错了。”

　　失去什么，付出什么，都是个人选择，一个思想成熟的人，会主动承担事情发展前因后果中的责任。赵英姿，爱我多一些吧，我怕我会坚持不下去。周青璇看着她，“赵英姿，我想你了。”

　　赵英姿一乐，“我不就在你面前吗！”周青璇眨眨眼，“我知道啊，就是想告诉你一声。”

　　赵英姿很想伸手摸摸周青璇的脸，安慰她一下，可惜这是校门口，传达室里两张脸、四双眼睛，时不时往这边看，还有路上往来的车辆与行人。她把声音放轻放柔，“我知道了，这样，周六，我去接你好不好？”

　　周青璇笑说：“我爸说想看看是哪个三头六臂的怪物勾得我变成这样，他的口气可是不善，你还敢上我家的门？”

　　“那我就把自己送上门去，让他看清楚，我不是三头六臂哪吒转世，其实跟她女儿一样，普通人一个，一顿饭不吃也是会饿的。”

　　周青璇呵呵笑起来，“别，您这会儿过去，大概他能一把将你掀出去，到时候，大概你两顿不吃都不饿了。”

　　赵英姿就把眼睛瞪大了一些，责怪说：“你别吓唬我，真吓到我不敢上门，你在我面前再装都没用。”

　　一件原本可算是严肃的事情，被这俩人这么一唱一和，苦中作乐，就没任何严肃可讲了，赵英姿捉着周青璇的手腕看一眼，“你快回去吧。”

　　“那我走啦！” 周青璇恋恋不舍地看着赵英姿，希望她能说再等等，等一分钟也好。赵英姿简简单单回答说：“嗯。”连嘴巴也不用张。

　　想来真有点可怜，见一面，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说几句话就各自撤了。赵英姿都没预见事情会从周青璇这边先起，她家老太太还没插手呢，就变成这样了，要是老太太再掺和一把，那事情不得变成什么样了，估计收拾都困难。

　　又是周末，赵英姿没处可去，只好窝在家里，老太太在旁边一个劲地畅谈别人的人生，无非是婚姻与孩子，赵英姿听得都想把耳朵还给她妈妈了，省得遭罪，起身，摸了钥匙就出了门，老赵同志在女儿出门后说：“好了，你把她逼出去了，这下称心了？”去年，儿子回来那次，也是这样，叨叨不停，把人逼出去躲了一夜，过了这么久，又来这一招，这下雨天，不是故意给她添堵么！

　　“我那是敲打她，省得她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敲打！你就心疼她一下不行么？”

　　“我要是不心疼她我管她那么多干嘛，吃多了啊我？”

　　对这个越来越固执的老太婆，他也实在是没好办法，只好闭嘴。

　　赵英姿开车慢慢走着，遇到红灯就右转，有绿灯就直行，最后竟然开到了周青璇家门前那条路上，她笑自己放不下又拿不起来。靠边停车，在周青璇经常光顾的那家甜品店里买了一份刨冰，清清凉凉地吃下去。

　　二十分钟后，她在周青璇家门口停下来，打电话给她，“我来了。”

　　周青璇咚咚跑到阳台上，推开窗户朝下看，路上果然停着一部银色锐志。“你竟然真的来了。”

　　赵英姿笑笑，隔着雨水淋淋的车窗抬头朝右手里看，“是啊，我来了。”她没说自己跟一年前那晚一样，都是被她妈妈逼的，想找情绪宣泄的出口，希望从温煦的笑容、温润的眼睛里得到安慰。

　　周青璇开门出来，站在门口朝她扬起笑脸。“你运气不错，我爸爸刚刚出去。”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周青璇拽着赵英姿朝楼上走，听她问的奇怪，回头看她，“打听那么多干嘛？”赵英姿就笑说：“我得提前做好逃跑的准备啊，万一被掀出去，两顿饭都吃不成，那多不好。”

　　“好啊你，竟敢在我面前说这些。”周青璇按了赵英姿在墙上，捏着她的下巴，吻过去。绵长深重的吻，直教赵英姿透不过气来，用力才推开。两人气喘吁吁，眼神也变了，都有点失态，愣愣相对了一会儿，竟然又哈哈笑起来，都带着点取笑对方的意味。

　　肥猫本来好好趴在凳子上打呼，也被这笑声吓醒了，跳到地上，过去看了看，丢了两个白眼，哪里来的神经病，还过人！甩着尾巴又回去了。

　　赵英姿说：“你家这猫好嚣张，跟你似的。” 物似主人型。周青璇拖了她的手再往楼上走，一边走一边回头说：“冤枉啊，我哪里敢像它那么嚣张！”只偶尔欺负你一下而已。

　　“哎，有追求者再追到门上来么？”

　　周青璇诧异地停下脚步，回头，你怎么知道的？卫蘅说的？她还真什么都敢说。笑说：“有啊。”

　　“哦，行情不错嘛！”

　　“那是，我是谁啊你也不想想。”的确，想追她的人不少，只是她对自己要求太严格，让很多人失去了很多机会。

　　“那我是不是耽误你了？”

　　“嘢，看你都追到门上来了，难道你不算追求者其中之一？”

　　赵英姿一笑：“可我这样的人，在众人眼里，名不正言不顺。”周青璇一言不发拽着她朝上走。
　　客厅的布置一点没变，茶几上的平板还播着电影，黄秋生弹着吉他唱道：“滚滚的波涛流向远方，一直流入海洋……”姜文的电影，有点难懂，就跟这会儿的赵英姿似的。周青璇的视线在屏幕上停留了一下，伸手关了视频，拉着赵英姿坐下，“我说你名正言顺就够了。”

　　“近来你所做的，不就是希望自己在父母，在更多人面前能够名正言顺起来么？”

　　周青璇笑一笑，掩去其中的悲切，“如果我得到所有人的认可，却丢了你，还不如只得到你一个人肯定。”

　　赵英姿想说：“我经历的太多，而你想的太轻松。今天你所坚持的，在将来，你会不会因此后悔也还未知。” 与其言传不如亲历，在这个关节上，她不想说任何丧气话，又忍不住要怀疑这份感情的真伪：“我值得么？”

　　周青璇逼视过去，“赵英姿，如果你这个时候说退，我会恨你。”

　　赵英姿微微一笑，伸手去握周青璇的手，想了想，说：“放心，我不会让你恨我。”周青璇就将她的手合在掌心里，“那你就给我多一些信任，给你自己多一些自信，相信你自己，更要相信我。”

　　赵英姿的眼睛，脸上的神情都顿了一下，“好，我信你。”

　　周青璇神情慢慢松快起来，轻轻摩挲掌心里的手，“这会儿跑来，有事？”

　　“非要有事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周青璇问：“我有什么好看的？”她眼睛骨碌碌地，赵英姿一看便知她打什么主意，“哦，你又下套让我钻！”

　　周青璇一本正经说：“我没有，只是想起来你曾经跟我说过同样的话，那时候你说什么‘你不知道自己很好看么’，还有‘我来爱你’什么的，突兀成那样，搞得我以为你吃错药。”

　　赵英姿伸手就要打人：“小混蛋，那时候你就敢骂我。”

　　周青璇一下跳开了，“我希望你今天没吃错药。”在赵英姿发飙之前，逃进房间。再出来时，生怕赵英姿等着她自投罗网般，戒备地看了看她，见她安然坐着，不急不怒，这才放心把手表往手腕上扣，“好不容易来一趟，咱们出去玩吧。”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爸就回来了，这会儿还是不要让大家碰面的好。

　　皮质表带，扣了半天也没扣好，她不懂为什么这种表带到她手里就成了难题，把手往赵英姿面前一伸，软软喊一声：“赵老师。”

　　“真没用，下次别买这种表带了。”

　　周青璇敷衍一声：“嗯。”

《江城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