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旧事

　　周青璇愣了半天，直接从副驾挪到驾驶室，关掉双跳灯——赵英姿抛下她的时候，还没忘记熄火打双跳灯。

　　忙活半天，话都没说上一句，这人就跑了。真是，岂有此理！

　　“哎，”周青璇长叹一声，“碰上这种不讲道理的女人，也真命苦！回家睡觉。”

　　睡到半夜，忽然醒了——好多次都是这样，连梦都没有，就醒过来了，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且怎么酝酿睡意都睡不着，必须要有一个过程，有时候半个小时可以进入睡眠状态，有时也能两个钟头还清醒着，非常奇怪。

　　拿起电话看看,距离天亮的时间还早呢，犹豫了一下，拨号，赵英姿的声音，朦胧低沉地传过来：“半夜三更的不睡觉，打什么电话。”

　　周青璇趴在枕头上笑，“你怎么不问我现在人在哪里？”把人往大街上一丢，要是被人捡了去，怎么得了。

　　“别跟我说被谁捡回去了，我不信。”

　　周青璇低低笑起来，“怎么会，除了你，我才不愿意被谁捡回去。”

　　“嗯。”声音轻轻悠悠的，好像要睡着了。

　　“赵老师，我睡不着了。”

　　赵老师把自己往清醒这条线上拉一把，闭着眼睛问：“为什么，怎么回事啊？”

　　终于知道关心我了？周青璇勾着唇角，“想你想的啊，哎，你想我么？”

　　“……”赵英姿抿着嘴巴，无话可说。这个人，一旦躺在床上，就变成另外一个模样，什么话都能说，一点没夸张，因为有了前车之鉴，她知道唯有沉默才是明智之选。

　　“你不相信？”

　　赵英姿违心道：“相信。”不相信就没有完，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她还想再睡会儿呢。见她语气敷衍，周青璇也不想再折腾她了，开恩道：“睡吧，不打扰你了。”

　　“对了，还有件事。”

　　“什么事？”

　　“明天，我有聚会，你想去么？”

　　“什么名义？”

　　“都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

　　“唔，我也想去啊，但是我一早答应了别人明天一起吃晚饭。”

　　“那就下次吧，机会有的是。”

　　周青璇答应的那个别人，不是旁人，而是刘纪妍。自从这个刘纪妍做了一大堆的检查后，就悠闲多了，时间一多，周青璇就免不了要跟她一起吃个饭一起逛个街什么的。

　　自从周青璇调到这一所学校，节假日之外，与卫蘅见面的次数还比不上她这个前女朋友。站在朋友立场，刘纪妍有所改变也是件非常不错的事——虽然这改变时迫不得已。

　　人家都开口了，周青璇就不能拒绝，两人先是去吃饭，然后逛街，逛累了、饿了再去吃东西。一事扣一事，跟以前上学的时候一样，偷溜出来之后，就拼命地走啊玩啊，甚至为了一碗酒酿圆子，走很远的路，还不愿搭乘任何交通工具。

　　那时候，几乎什么事周青璇都依着她，有了分歧，也是沉默，现在还是这样，刘纪妍说不想乘车，周青璇就不开车，刘纪妍说咱们吃完饭逛逛吧，周青璇就陪着她压马路。她心里都是过去，根本忽略了与她并肩的，过去那些事里面不可或缺的这位，直到被这位一把拉住。

　　刘纪妍很疑惑，走着路也能发呆，“怎么了，傻兮兮的，红灯还往前冲。”

　　望着路面纷纷的车辆，周青璇为自己走神自嘲一笑：“想到了些别的事。”

　　“什么事？”

　　周青璇并不想隐瞒，“以前的事，我们之间的事。”

　　刘纪妍望着她慢慢地勾出笑，“可以说来听听么？”

　　“我在想我们为什么会在一起，似乎是因为我想学钢琴，于是你就做了我的师傅，然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一起了，再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又分手了。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来的糊涂去的也糊涂。”

　　刘纪妍被那些糊涂逗笑了，扯了周青璇的手臂一把，示意她过马路，“你糊涂么？”
　　“现在想来，是挺糊涂的。”

　　“看来，我跟你，究竟是不一样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会分手，现在又为什么跟你走在大马路上。”

　　周青璇沉默。

　　刘纪妍转头朝她看，笑说：“看，你就是这样，我约你出来，你就出来，我说咱们别坐车，你就跟我步行。你不怎么会拒绝别人，却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赞同。那时候，我脾气多急啊，可以跟家里大吵大闹，跟系主任呛声，对着你，却跟瘪了的皮球一样，你完全让我无处使力，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哦，这样啊。”

　　“你能明白就好，有了女朋友，可别还这样了，两人之间，只是一味妥协怎么能行。”

　　周青璇忽然就释怀了，笑问：“吹一晚冷风，不是特意为跟我说这番话的吧！”

　　“我递了辞职信，我要走了，回家，拿回本该属于我妈妈的东西。”她笑微微看着周青璇，眼里坚定又自信。

　　——刘纪妍的父亲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事业成功，家庭“幸福”，有做摆设的糟糠之妻与聪敏的长女，还有扮作红颜知己的小三与可爱的长子次女，尽享齐人之福。这些情况，在这个社会，不说很多，绝对不少。而最令刘纪妍不能忍受的是，那个家与自己家，仅隔了一道墙，她厌恶那套连体别墅，更厌恶里面那些肮脏的人，却最终还是要回到那里去。
　　生活在这样混乱的家庭里，刘纪妍的身上，少了女孩子天生的柔弱，取代那份柔弱的是坚强与忍耐。她不服输，也不愿输，凡事争锋，只为给她同样厌恶又可怜的妈妈宽心。

　　周青璇说：“妍妍，过犹不及，过刚易折。”

　　“装绵羊扮柔顺，谁不会，何况我现在还病着。”

　　周青璇轻轻地笑：“扮猪吃老虎吧，就是，你这消化功能差了些。”

　　“来日方长，我不急，该急的人也不是我，就算白忙一场，大不了还跟现在一样，打一份工继续养活自己。”在外搏了这么几年，她看到、学到了很多实用的东西，那么拼命，也是值得了。
　　周青璇对着这样坦诚、毫不掩饰自己的刘纪妍，更多的是同情。“好啦，时候不早，回家了。”
　　“我想走回去，你没意见吧？”

　　“没有。”

　　“真的？”

　　“比珍珠还真。”

　　刘纪妍吃吃地笑，把眼里绵延的情绪掩去。

　　真不能顺着她们的心意来，顺着她们，为难的就是自己，周青璇在心里感叹，这一晚上，走了太多的路了，真累得够呛。刘纪妍还精力满满，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送周青璇回家，也因为，她们所处的地理位置，离周青璇家更近。

　　走到楼下，刘纪妍说：“青璇，我明天就走了，你要保重。”

　　“你怎么不早说，明天几点走，到时候我请假送你。”

　　“麻烦了你这么多次，这一次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都麻烦了这么多次，也不在乎多这一次吧！”

　　刘纪妍笑说：“真的不用，到家后我会给你打电话。你放心，我这么大人，丢不了的。”

　　周青璇无奈地笑，上前，给她一个拥抱，“那你保重。”

　　“你也是，有时间过去找我玩，我一定全程作陪，以尽地主之谊。”

　　这么长时间，周青璇第一次跟刘纪妍相处的这么轻松，脸上的微笑一直没淡下去，松开手臂，说：“那我们就说定了，到时候你可别借口工作走不开来打发我。”

　　“一定不会。”刘纪妍看着周青璇的眼睛，柔软微凉的唇，印在周青璇唇畔。“青璇，再见。”

　　才轻松起来没多久的周青璇，又愣住了，笑容也僵在脸上。见她这么惊讶，刘纪妍笑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快步走了。

　　片刻之后，周青璇才回过神来，手背抹了下唇角，抬脚往楼道里走。推开那扇玻璃门，里面站着的那个人，正好整以暇地朝她看过来。她惊讶地结巴着问：“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不好在这里？”

　　“不是。”想起刚才刘纪妍落下的那个吻，虽然没带什么含义，周青璇还是有点心虚，再次用手背抹了一下。“你不是说今晚跟朋友聚会的么？”

　　赵英姿定定看着她，“聚会结束了。”

　　“哦。”稍微缓了一下，周青璇这才试探着去拉赵英姿的手，还好，没被摔开，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拉着她往电梯口走，“咱们上去吧。”

　　回到家，赵英姿先去卫生间，搓了块毛巾出来，“给。”

　　“什么意思，回家得先洗脸？唔，毛巾上什么味？”

　　“８４！”

　　周青璇皱着鼻子，心里在想，这女人是疯了吧，谁用８４洗脸！“你想干什么啊？”

　　见周青璇只说话不动手，赵英姿干脆自己动手，抓住连连后退的周青璇，“她亲你哪里了？”

　　周青璇一愣，随即呵呵笑起来，“赵老师，你吃醋啦！”

《江城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