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旧事

　　看着赵英姿的车在路口转弯走了，周青璇这才转身进了楼道，一直到家，都是笑眯眯的。洗了手，从冰箱倒了杯冰水端出来，窝进沙发里，捡起那本还剩十几页没看的《呼啸山庄》继续，可一页都没看完，都走了两回神了。

　　一直以来，赵英姿留给她的都是温柔又清淡的成熟女性形象，有经历有阅历，不管是工作场合里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的态度，还是私下里她在酒吧，在那么多人面前开玩笑时候的样子，给人的感觉，这就是如水般的一个人，柔软，平和，包容。

　　既然如此，今日种种，是自己不会看人还是根本看错了人？

　　有些烦恼是别人给的，有些苦恼是自己寻的，她抱着抱枕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仰面朝天躺在沙发里，两眼盯着顶灯，把上面大大小小的水晶都数了一遍，等心里彻底静下来，这才把心思放在手里的书上。

　　傍晚的时候，有人来敲门。周青璇迷迷瞪瞪地过去，靠着门框揉眼睛，“你怎么来了？”书还没看完，她就已经开始打瞌睡了，好不容易坚持着看完最后一个字，书还没丢开，就睡了。

　　卫蘅也伸手过去，揉她的脸，笑说：“昨晚上又没睡觉么，都这个时候还睡不醒。”假期一到，周青璇就完全没了顾忌，不管白天黑夜，想睡的时候就睡，想玩的时候就玩，一开始，卫蘅会念叨她，后来见她一直如此，也就懒得说她了。

　　周青璇一把拍掉卫蘅的手，转身朝卫生间走，“你干嘛来了？”看天色，差不多可以吃晚饭了，怎么还回来了呢。
　　“我来看看你啊。”
　　“你来看我，今早的太阳也不是打西边出来的。”

　　卫蘅把掉在地上的书捡起来，沙发上歪七扭八的靠枕摆好，压得死扁的抱枕拍拍，放好，茶几上还有半杯水的杯子拿进厨房里洗干净，扣在餐桌上的茶盘里。“晚饭你怎么解决？”

　　周青璇洗了脸出来，“外面卖吃的那么多，随便哪里不能对付一顿饭啊。”

　　“哎，我请你吃晚饭，然后咱们出去玩？”

　　“玩了一天了，你不累啊，还玩。”周青璇转身朝客厅走，卫蘅跟在她身后，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笑说：“累的话也不跟你说了。”

　　“张暨阳呢，他怎么不陪你？”

　　卫蘅就把手收回去，在沙发上坐下来，随手捡起上面她从地上捡起来的书，随手翻看，“这不是高一的时候咱们一起去买的那本吧？”旧的不行了。

　　“嗯！”

　　“记得小学的时候，老师骂同学，说你书没怎么念，都先吃掉了。你这做老师的书也就这副模样，怎么好意思说你那帮学生啊？”

　　“你们一个个的，干嘛非得揪着这本书说上了？”

　　“一个个？还有谁？”

　　“与你无关！”

　　“切。”

　　周青璇把阳台上的衣服收下来，拿进卧室，揉得皱巴巴的衬衫脱下来，换了一件圆领衫出来，拿起钥匙，“吃晚饭去了，走吧。”

　　走到前面路上，卫蘅朝左右看看，这个时间人挺多的，就问说：“你说你爸那时候干嘛要买这里的房子，就为你出来吃饭少走两步路？”临街，一天到晚也没个消停的时候，吵都吵死了。

　　周青璇笑说：“我上班方便啊。”

　　学区房，交通便利，周边配套设施齐全，短短四年，价格翻了快一倍了。当然，买这里的房子不仅仅是因为投资，重要的是第一点，周青璇当然不能说，否则，等于是送给卫蘅一个现成的笑话她的理由。

　　学区房，想得够长远的，这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么？

　　“等你轮岗的时候只怕就嫌不方便了。”

　　周青璇白一眼过去，“滚你的乌鸦嘴。”学校那么多老师，这种事也不是校长说了算的，还需要个人打申请，她暂时也没那方面的打算，没那个忧患。

　　到了七月中旬，周青璇报名参加的培训课程也就开课了，只一个星期的时间，每天上午两个小时。第一次自费参加这类培训，也不知道是不是能有点不一样的收获。赵英姿跟她说的时候她还犹豫了一下，但呆着也是无聊，就本着试试看的心思，赵英姿推荐来的，应该错不到那里去。

　　早餐很简单，温了一杯牛奶，烤了两片土司，涂一层果酱，五分钟就全部搞定。那果酱是她自己做的，虽说不大会做饭，但果酱做得非常好。卫蘅每一次来都会去翻冰箱，如果有喜欢的，就直接顺走。她今天吃的是猕猴桃酱，还是上一次她妈妈过来买的那些，然后就有点后悔，应该把赵英姿还回来的两样水果拿回来的，吃不完，做成果酱呗。

　　早饭后，距离八点还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换了鞋子出门。

　　从她家到培训中心，开车二十五分钟，八点半开课，十一点结束，中间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看时间很充裕，周青璇慢悠悠地下楼，去停车场取了车。

　　——本来，她是想骑车过去的，可惜天气太好，还没有风，到那边得一身汗，众人面前，女孩子家的大汗淋漓，不雅观。

　　这类需要自费的课程，报名的人不是很多，周青璇到的时候，里面也只坐了有十来个人，面前摆的也是笔记本的多。她低头笑笑，选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来，拿出电脑，又掏了支录音笔出来，旁边一个三十多岁的男的看见她全副武装的，笑着问她：“你这打算做采访么？”备了这么些东西。

　　周青璇伸手又从包里拿出笔记本与钢笔，笑说：“我是第一次参加，没有经验。” 她也不知道带什么好，赵英姿说个人习惯不同，看自己方便，就这样，她就这么按自己“方便”的来了。

　　“我也一样，先听一节课看看再说。”
　　“呵呵，费用也不便宜，不可能来个没水平的吧。”
　　“但愿如此吧。”

　　外面的阳光亮的刺眼，周青璇沿着门前的台阶往大楼左手边走，车停在那边。刚走出转角，被那边站着的一个红衣短裙的女人吓了一跳，周青璇轻轻吸了一口气，看了她一眼，越过去。一部车灯闪了一下，她走过去，拉开后车门，把包放在后座上。

　　“青璇。”
　　周青璇抬头，除了那个红衣短裙的女人，这一片，没有别人。“你叫我？”
　　红衣女慢慢走过来，“这里还有别人么？”
　　周青璇微笑，“好久不见。”
　　“我以为你不认识我了。”

　　“你说笑了。”不是不认识，只是意外了些，她根本不该在这里出现。

　　刘纪妍，周青璇大学同学，前女友。两人保持了一年半的恋人关系，从开始的形影不离到后面的无话可说，非常奇怪的一种变化，好比是暴露在空气里的食物，从外到内，慢慢地变了质，虽然会觉得可惜，但再保留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还没到毕业，就分了手。

　　“你忙什么呢？”
　　“在这边听了两节课。”
　　“哦，充电学习。”

　　短暂的沉默之后，周青璇开口说：“不耽误你，我先走了。”拉开车门坐进去，刚拍了档，刘纪妍也跟着上了车，周青璇垂着视线，等着水温慢慢升上来，这才把头转向右侧，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微笑，“你去哪里？”

　　“我出来吃午饭。”
　　“我车里没午饭。”
　　刘纪妍一下笑出来，“你还是喜欢把俏皮话用一本正经的态度来说。”

　　周青璇没觉得自己在说俏皮话，转而问：“想去哪里？”

　　“随便你。”

　　“好吧。”周青璇把车开出去，在最近的一家餐厅门口停下来，东北菜馆，“这里可以么？”
　　刘纪妍扭头看了看，笑说：“当然，难为你还记得。”伸手推开车门，回头见周青璇坐着不动，“青璇。”

　　周青璇拔了钥匙，跟在她身后进了餐厅。

　　坐定，周青璇先要了一瓶纯净水，慢慢喝着，对于对面之人看着菜单发出的所有疑问，一律以“好”作回答。

　　只一会儿功夫，就上了一桌子菜，周青璇也没说什么，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刘纪妍见她吃得认真又慢条斯理，笑说：“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周青璇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端了杯子喝了水，这才开口说：“为什么？”刘纪妍一愣，抬手掩住嘴巴就笑，“我换工作了，新公司就在这里。”

　　“是嘛，”周青璇也笑笑，“那，我祝你步步高升。”

　　“青璇，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时过境迁，两人之间的关系早已经变成普通朋友的关系，周青璇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觉得没什么话可说，沉默一会儿，抬手叫来服务员，买单。

　　“你去哪里？”周青璇拿了钥匙，回头问，“要我送你么？”

　　“不用，我公司就在你上课的那间培训中心的楼上，我走过去就可以了。”

　　“哦，那我先走了，拜拜。”

　　“青璇，不交换个联系方式么？在这边，我也就只有你一个熟人。”她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周青璇只好接下来，低头看了看，笑说：“我这也没名片给你。”

　　刘纪妍把手伸过来，手心里有一支黑水笔，“电话总是有的吧，写个号码给我吧。”

　　对于刚才的巧遇，周青璇并没有放在心上，人家都说了，公司就在培训中心楼上，那她偶然间看见自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回到家，没什么事，就开始整理笔记。

　　听了一上午的课，周青璇感觉还是不错的，那位授课的中年男性，带着一副深度近视眼镜，身形削瘦，嗓音却是浑厚的，语言也幽默，至于讲授的内容，也是不错，这些，都要感谢另一个人。

　　电话响起来的时候，赵英姿正在柜台前填写单据，就没去管，等把剩下的几个字写完，递到对面，这才把电话拿出来，接通， “你好。”

　　清浅低沉的嗓音，那一瞬间，周青璇还以为自己拨错号了，可听筒里的声音，虽然经过刻意压低，但还是能分辨出来是谁，是赵英姿没错，就试探着问：“打搅到你了？”

　　“有点。”

　　“呃？”好直接。

　　赵英姿翻开柜员递过来的几页纸，仔细地看，一心二用，小声道：“好啦，有话快说。”

　　“我想说，唔，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一个人呆着没劲，忽然想跟你说说话。”拖拖拉拉半天，她才把这一句话说完整。赵英姿正握着笔一页一页地签字，最后那一横带得略微长了些，不好看了，不过也没办法了，翻到下一页，“你可真够无聊的。”

　　“你忙什么呢？”

　　“没忙什么。”她把签好字的纸张再推回去，笔收起来，接了回单放进包里，说了声“谢谢”，站起来往外走。在门前高高的台阶上停住了脚，视线微微低垂，看着路上匆匆车流，有些失神。

　　“ 赵老师。”

　　赵英姿一惊，回过神来，“嗯，你说。”

　　“能认识你，我很高兴。”

　　“你开心就好。”

　　“认识我，你开心么？”

　　“唔，算开心吧。”

　　“只是算啊，”周青璇失望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开心的。”

　　“情绪不高，怎么了？”

　　周青璇慢慢滚动鼠标，把一张页面上下拉动着玩，“好无聊的说，难道你不无聊？”

　　看见路上撑着阳伞慢悠悠朝前走的女孩，赵英姿笑说： “小姑娘该恋爱了，这样就有事可做了。”

　　“您这还真是好提议，要不您就好人做到底，再给我介绍个女朋友吧！”

　　“呵呵，小姑娘好贪心。大街上那么多女孩子，看中谁了，追就可以了，还用得着我介绍？”

　　“您说得很是，我觉得，眼下跟我通话的这位就很不错，您觉得呢？”

　　赵英姿慢慢笑起来：“今次就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许拿姐姐开涮了啊！”周青璇也笑，“对你，我哪里敢有那种心思。”

　　“上午的课怎么样，还行吧？”

　　“打电话给你就想跟你说这件事，说着说着都忘了，挺好的，蛮实用的。这要谢谢你，不然我未必会去。赵老师，晚上有时间么？”

　　“你要是想请我吃饭就算了吧。”

　　周青璇丢开鼠标，垂了视线看桌面上的纹理，伸出手指顺着纹路慢慢走，“可我不会喝酒，只会醉啊！”

《江城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