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夜行

　　天光未亮，三川镇上便有了烟火气。

　　此处镇如其名，乃是三川交汇之处，本朝戒卫森严，寻常人想要进入神都，只能在镇子上乘坐官船。

　　因着这点便利，只有两条街的三川镇，比一般的市镇还热闹上许多。

　　一大清早，迎凤客栈已高朋满座。

　　迎凤客栈是三川镇的老字号，老板姓童，是老掌柜收的徒弟，老掌柜过世后，膝下无儿无女，便把客栈交给了他，他也能干，几年下来，迎凤客栈比老掌柜在的时候还兴旺。

　　这客栈前边是饭馆，后边是客房，布置简陋，紧紧凑凑，却天天客满。

　　毕竟这三川镇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往来的旅人。

　　“掌柜的，今儿还有客房吗？”

　　“您稍等，”童掌柜拿着账本子，仔细翻了翻，眉眼一弯，“您今儿运道好，有两位客人要坐午时的官船进神都，您先去那边吃着饭，过会儿他们就能来退房了。”

　　客人闻言一喜，连忙交足了房钱，将房间预先留下。

　　待办妥了住店的事宜，客人才松了口气，跟童掌柜搭起话来。

　　“从前听过三川镇的名头，没想到来往的人竟然这么多，我跑了四家客栈，全都客满。”

　　童掌柜拨弄着算盘，头也不抬，说话依旧极为客气：“这是您赶上了天道院开宗收徒的时候，平常时候，人虽然多，也不至于这般。”

　　原来如此。

　　客人恍然大悟。

　　天道院乃是本朝第一仙宗，奉行的宗旨与寻常仙宗不同，不只选拔天赋卓绝的修仙人才，对于没什么天赋的求学者也来者不拒。

　　虽然每三年才开山门收一次徒弟，不仅本朝子弟，连外域的少男少女都会赶来参加。

　　“原来是天道院，难怪……难怪，进神都的官船只能排到十日后的票了。”

　　客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到旁边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别人退房。

　　饭馆里有的是那等白日无事，捧着茶碗打发时间的闲人，听到童掌柜提起天道院，便接过话头，故作神秘地讲起来：“你们可知，天道院的太上长老风闻仙师近日已经突破了瓶颈，进入大乘境了。”

　　“竟有此事？”旁边的几个茶客闻言，皆是大吃一惊，差点连茶碗都从手里滑落。

　　起头讲话的人得意洋洋，“风闻仙师的修为进入大乘境，如今的天道院已不止是本朝第一仙宗了，就算放眼乾元大陆，也是数一数二。”

　　周遭的人听了这消息，又是感慨又是兴奋。

　　修仙一途，自炼气始。

　　炼气、筑基、金丹、大乘，最后迈入化神境。

　　即使是天资最好的修仙者，走到化身境，也要经历漫长的岁月，更不必说每一个境界之间的劫难。

　　放眼整座乾元大陆，迈入大乘境的修仙者屈指可数。

　　天道院原本就根基深厚，如今多了一位大乘境的太上长老，又有哪个宗门比得上呢？

　　就在客栈里的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一个带着冪离的黑衣少女站在迎凤客栈的门口，静默了一会儿。

　　等到众人说完了天道院，又将话头转到神都那些纨绔公子的花边消息后，黑衣少女才走进了迎凤客栈。

　　童掌柜正在整理账册，余光瞥到她走进来，不等黑衣少女说话，便开了口：“姑娘，本店已满，要住店去别家吧，若是用饭……”

　　“我等人。”

　　黑衣少女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便径自站在了一旁。

　　“那姑娘请便吧。”

　　既不住店又不吃饭，那就没有招呼的必要。

　　开门做生意，也没有赶人走的道理。

　　童掌柜便由着她，这迎凤客栈开了这么久，什么怪客异人没见过。

　　只要没挡客栈的财路，她乐意站多久，童掌柜也不会有意见。

　　饭馆里的其他人依旧热热闹闹地说这话，谁也没有多看黑衣女子一眼。

　　两个时辰过去了，食客们进进出出，堂里的客人已经换了好几拨。

　　童掌柜总算把昨日的账理清楚了，一抬头，黑衣女子还站在原地。

　　站这么久，水也没喝一口，怪可怜的。

　　童掌柜转过身，取了个茶碗，倒上大半碗粗茶，走了过去。

　　“姑娘，喝点水吧，这会儿有空桌子，你找地方坐会儿。”

　　见黑衣女子似乎有点犹豫，端着茶碗没动，童掌柜笑道：“你就喝吧，不收你钱。”

　　钱……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黑衣女子瞅了一眼茶碗飘着的几根黝黑的茶叶梗子，没有作声。

　　视线对上童掌柜乐呵呵的笑脸，黑衣女子揭开冪离前边的薄纱，端起茶碗，一饮而尽，将茶碗放回柜台上。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童掌柜便瞧见了冪离后那张清秀的小脸。

　　暗道，这姑娘年纪这般小，怎地一个人出来行走？

　　客满了也不用招待什么人，童掌柜闲不住，索性搭起话来。

　　“姑娘，你这是打哪儿来？”

　　喝了人家的茶，便是承了情。

　　黑衣少女似乎想了一下：“業城。”

　　“業城啊，好地方，人杰地灵……”童掌柜捡说惯了的好话赞了一通，又道，“姑娘要去神都？”

　　“嗯，要去的。”

　　“买着船票了？”

　　“还没有。”

　　“噢，这时节，买一张船票可不好办呀。”

　　“总会有法子的。”黑衣女子对此不太在意。

　　童掌柜暗暗点头，小小年纪敢一个人出门，定然身手不凡，指不定是天道院的弟子。

　　本朝历来崇尚修仙，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都会修仙推崇至极。

　　上一代的皇帝，纠集了一帮老学究，愣是找出了皇室和元始天尊拐了十八个弯的亲戚关系，由是在大楚朝中加了一个字，称大楚仙朝。

　　因此，天道院这仙家学院，虽然不是朝廷所设，却享有极高的地位。

　　天道院的弟子行走各地，也拥有极大的便利。

　　随时乘坐官船，便是其中的一项。

　　“掌柜的，午时都过了，怎么还没有人来退房？”一旁从早上就等候的客人耐不住了，走了过来。

　　童掌柜经他一提，才想起这桩事情来。

　　午时都过了一刻，只怕那位公子赶不上去神都的官船了。

　　正要着人去问，一个小二急匆匆地从后院跑过来，“掌柜的，不好了，丙字号房的晏公子怕是不行了。”

　　“啊？晏公子？”童掌柜闻言，始终和气的脸上一下露出了苦瓜相，有些沉不住气，“他还在房里？他……他……”

　　小二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还能喘气儿，就是……”

　　童掌柜狠狠跺了一脚。

　　开客栈的，最怕遇到这种事。

　　如今正值旺季，若是有人折在自己店里，不消一日，全镇的人都会知道，出门在外，都讲究捡吉日，行善事，谁不怕晦气，只怕今年的收益会大受影响。

　　小二是跟了童掌柜许多年的人，自然明白个中的缘由，早就有了安排。

　　只是碍着堂里人多，他不好明说，只说道：“我看晏公子病得急，去请大夫恐怕来不及了，不如直接抬去医馆，就在后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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