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郎君

　　（一）

　　五月的天儿，在我看来是一年中最适合荡秋千的时节，悠悠荡着秋千，沐浴着徐徐小风、灿灿日光，看着凌霄殿前樱花开得彤云一般，宫人们穿梭其中，如彩蝶戏花丛。
　　远远看到两个宫装美人娉婷而来，是我的四姐和五姐。
　　我欢快地向他们挥手，臂上金环玉钏叮叮当当碰得响亮。
　　她俩心事重重的模样，虽停在了秋千架旁，却没有多少心情敷衍我，勉强提了提嘴角：“晚妹。”
　　我手上使了使劲，秋千渐渐停了下来：“姐姐们这是怎么了？”
　　五姐皱眉不语。
　　四姐哑声道：“晚妹妹看来还不知道呢。”话一吐出，仿佛憋着的一口气就泄掉了，就要落泪。
　　我十分好奇：“姐姐们来这凌霄殿，这是要去求母后什么事吗？”
　　五姐嗔怪道：“还不是皇帝哥哥……”
　　我哥哥？
　　四姐愤愤：“皇上昨岁不是派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刺史周芷诚去和月氏作战吗？前些日子大胜而归，皇上听说他还没成婚，决定在内廷众女中为他选妇！成年待嫁的公主就我们仨，你又是皇上的亲妹子，他自然不舍得，可不就轮到我和老五了吗？”
　　我皱眉，向来内廷之女只与宗亲望族通婚来着，也不知道这人是哪里冒出来的，看她俩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想来不是什么良配吧！
　　“他很老吗？”我疑惑地问。
　　“那倒不是，才廿四岁。”
　　“他……身体不好？”
　　五姐撇嘴：“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主，在校场上一人能战两只老虎，壮实得很……”
　　话还没说完，四姐突然情绪起伏，握着我的手，扬声道：“晚妹妹，你果然是个孩子，这些都不重要，你知道吗？重要的是他的出身！出身！你懂吗？他家里竟是做屠夫生意的，嫁过去以后，如何在宗室立足？和那样的粗人共处一室，本宫宁愿死了算了！”
　　五姐似乎还嫌四姐不够伤心，上来补刀：“就是就是，本宫也听说，许多市井粗人就是喜欢打老婆呢！若是挨了这种人的拳脚，真真不如死了好呢！”
　　这么可怕。
　　五姐看了看我茫然的表情，蹙眉道：“你自然是不担心，你同我们不一样，和皇上是一个娘胎里滚出来的，皇上嫁谁也不会嫁你，这事儿就不该给你说的，让你添恶心了。”
　　虽然他们这么说，但我却并不觉得哥哥会真的看中这个。他决定的事情总有他的道理的。

　　四姐和五姐面见母后去了，我也不想荡秋千了，让小黄门就近搭了个箭靶子，在御花园射箭玩。
　　努力地张着我的红漆小弓，拉着我的翠羽小箭，架势挺足，箭矢却纷纷扑到地上，引得园子里散养的孔雀、锦鸡四散逃跑。
　　“我还以为野猪窜进了御花园呢？原来是你在这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回头，二十郎当岁的黄衣少年，身边永远拥簇着一大堆人。不是皇兄又是谁？
　　我忙蹲下身子：“因为练习弓箭扰了陛下游园的兴致，臣妹向陛下请罪！”
　　皇兄摇了摇头，一脸无奈。转身对身侧的青衣男子道：“让爱卿见笑了，六公主从小就被太后纵坏了。”
　　那青衣男子生得高大威猛，小麦色皮肤，一双丹凤眼，气质很朴实，但却无形中有一种气场，他静静地撇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
　　皇兄慢慢向我这边踱来，看了看我的装备，一脸的瞧不上：“你这些花拳绣腿的都是些什么玩意？练习弓箭？吓唬谁呢？”
　　我哼一声：“若是高手，纵是断矢也能百步穿杨。皇兄莫小看人。”
　　皇兄的嘴角抽了抽。
　　他身后的青衣男子定定看向我，不知在看些什么，让我有点不自在，不过，他的眼睛细看非常漂亮，明亮又深邃，似乎有很多故事，我忍不住有些恍惚。
　　皇兄看看他又看看我，嘴角一弯。
　　我心中大叫不妙。
　　要知道，皇兄虽然平日里装得周武郑王的，其实是个狭促鬼，他似乎生了捉弄之心，笑着对青衣男子说：“素来听闻爱卿百步穿杨、例无虚发，不如由爱卿替朕为六公主指点两下。”言毕，示意黄门将那箭靶抬得远远的。
　　我心中大叫不妙，那弓箭实为玩具，射程最多也就五箭之地，我平日拿来不过追猫逗狗，摆摆样子罢了。看皇兄这位“爱卿”这身架子，势必要将它拉断的。
　　我冲着那“爱卿”连连摇手：“不必了、不必了。”示意他快点拒绝。如果御前献艺失手拉断弓箭，可是大不敬的呀。
　　他却笑笑，全然不以为意，向我走了过来。
　　这人可真不知好歹。
　　“公主，冒犯了。”他侧身站在我背后，用他小麦色的、温暖粗糙的手掌将我的手按在弓上，另一只手环过我身体，拉着我的手指扣在弓弦上，那样的气定神闲。
　　我将信将疑地打起精神，心想，待会出丑可不要怪本宫没有拉你一把。
　　凝神片刻，一股气息贯穿我的手臂直至指尖，一支小箭从我掌中脱掠而过，如翠鸟一般飞了出去。
　　众人皆屏息。
　　“咻……”
　　那箭直插靶心。
　　我不相信地看着我的手，我确信我并没有真的在拉弓，我能感觉到那股真气其实来源于他的手心。我诧异地看他再看我皇兄，皇兄却纯粹看戏模样，没心没肺叫一声好：“再来一箭！”
　　我正发愣，那男子却轻声道：“公主，掏箭。”
　　我后知后觉地从腰中又取出一只箭。
　　他再一次拉着我持箭的手指扣在弓弦上，“咻……”第二支飞了出去。
　　呜呼！
　　他竟把第一支箭劈为两半，穿透了靶心。
　　我愣愣盯着靶子，忍不住回头问：“你……你是谁？”
　　头上的步摇随着我的动态刷一下扫过他的脖颈，他略略眨了眨眼睛，笑起来：“在下扬州刺史周芷诚。”
　　他声音很悦耳，笑得也很好看，凤眼弯弯，里面似有碎金点点，好似一汪深潭，要把人吸进去一般。
　　我正盯着人家发愣，一个凌霄殿的小黄门慌慌张张地窜出来，说太后要见皇上，皇兄脸色一窒，随即看了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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