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饶命！

　　人在濒死之前总是能做出最迫切需要的选择。她已经忘记了前一刻她耗尽生命对他喊出一句恨。

　　这一刻她只想与他近一点、再近一点。她把自己团成小小的一团塞进他怀里。

　　可是廖长绝却推开了她。他把她放在了冰封地狱最深处的寒冰床上。

　　寒冰床一沾了人气立刻发生变化，原本坚硬的床面依照小浮的身体轮廓凹陷下去，小浮的整个身体嵌合在凹槽内，越陷越深。她意识到不对劲，挣扎着坐起来，然而让双腿却是丝毫动弹不得，因为……寒冰床自她的脚下开始将她整个人冰封在了床内！她脚下的冰迅速蔓延着，此时已经没过了她的脚踝，任凭她怎样使劲地抽也抽不出！她本能地向廖长绝伸手求助，扭头看时却发觉，控制寒冰床的机关就握在廖长绝手里。

　　廖长绝停住。他的呼吸很浅淡，呼出的白气如云朵一般绵软。不像她，她可能是太过激动，呼吸越来越紧促，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吞吐出的雾气能将她整个人罩在里边。

　　廖长绝说：“我若不舍出自己，你根本走不到这里。死在第一层有什么意思，或许这第十六层，八寒地狱之最寒，冰封地狱才更适合你。寒冰床会将你冰封在此，你只能陷在寒冷之中做一个活死人，百年不死。”

　　冰封之人，不见不闻，不动不思，不死不活。除非有人来帮她解开冰封，否则她被封存在这里，即便百年也不会死去。然而也不会拥有“活着”。这是世人着迷的长生不老的唯一法门。然而小浮想，这样的活着，谁也不会想要。

　　“为什么，为什么廖长绝，你为什么这样恨我……”小浮狠狠地抓头，尽管她的手已经冻僵不听使唤。

　　廖长绝轻轻地吐了口气。“即便你逃了出去，后面还有第十七层孤独地狱、第十八层游增地狱等着你。相信我，那两层地狱不会比这里好过。余小浮，这便是你该承受的下场。”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她的眼泪刚出眼眶边被冻结在脸上，结成晶莹的冰花。小浮一遍遍垂死挣扎，试图撼动寒冰将自己的双脚解救出来，全部都是徒劳无功。她失心疯一般碎碎地念叨着：“不会的，我不会被困在这里的，长安会来救我。长安会来救我……长安，长安你在哪啊？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你就不能原谅我一次……长安你快来救救我，我就要被这个恶魔冰封，长安你快来啊！”

　　“够了！轩辕长安来不了了，因为十日后便是霜降日，本尊会在决战时亲手斩杀他。”

　　“不要！不要！不要杀长安，你杀不了他的，你杀不了他的！”

　　她每一声哭诉都极度尖利刺耳，廖长绝已是不耐，他转动机关，寒冰沿着小浮的脚踝向上，一寸寸将她封印其中。已经到了她的膝盖、大腿、腰部……小浮的指甲死死抓着床沿，挠得她指甲碎裂血肉翻飞，留下数不清的道道血痕。她疯了一样地扭动身体，声嘶力竭地尖叫不断：“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廖长绝不要！我求你杀了我，求你杀了我吧！别把我留在这里，别把我冰封起来，我怕冷……我比怕死更加怕冷……我好冷好冷……”

　　她的头发在剧烈摇晃中凌乱散落，手上早已血肉模糊，因流了太多血，血液与冰冻结在一起，她的手已是抬不起来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突，仿佛随时会崩裂，叫嚣着脱离她的身体，从冰封里逃出来一般。

　　冰已经封到了她的颈子，她不得不被迫躺下，身子一点动弹不得，只能直勾勾地望着头顶。可是头顶一片氤氲的寒冷雾汽，什么也看不见。就差一点了，只要冰一盖过了她的嘴巴，鼻子，不能够再呼吸，她就要开始变成一个毫无意识的活死人，被永远永远封存在这里，不见天日。

　　她突然安静下来。大抵是已然绝望，明白过来他不会因她的哀求而改变心意。

　　廖长绝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她。“容你说最后一句话。”

　　“我想最后看一眼金星和玉雨。”

　　半晌，廖长绝默了半晌，才说：“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余华灭门的真相。好，很好，余小浮，你终于肯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把他们看得重过你所谓的仇恨和真相。可是已经晚了。”

　　“我求你，让我看一眼，我还有些话想与他们说，还想为他们缝几身秋衣穿，还想再多看看他们……不然我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啊。廖长绝你不会懂，我盼了六年，盼着你肯让我见他们的一天。你不知道我那六年是怎么过来的，每一天，每一夜，我只要一闭上眼就会出现他们红色的襁褓，乌黑的胎发，可我就是记不清他们的相貌……当我真的看见他们的时刻，我对你所有的痛恨全都变成了感激，感激你把他们养得那样好，感激你肯把他们放到我身边，感激你肯让他们叫我一声娘……”

　　“够了……”

　　“不！廖长绝，我都已经不恨你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恨我呢？我自问不曾做过对你不起的事情。回想你我过去种种，难道你不曾发觉，过分的那人一直都是你啊。世人都以为我失踪了，却不知我是被你抓来，囚禁在无间冥宫整整一年。你夺我清白，逼我在十六岁时给你生下一双儿女……后来，后来又因无间冥宫遭劫，你无力保全我们母子三人而舍弃了我，一掌将我重伤……而现在，就因为我杀了你的红绫而要如此折磨我？况且红绫不是死在我手上的啊！”

　　“够了！余小浮你说的够多了。”廖长绝一掌拍在寒冰床上，险些将将之击碎。他仔细地看着她的面容，泪水在她脸上结成一粒粒冰珠，她的头发散乱不堪，面容被痛哭扭曲。此时此刻的余小浮，再没有的凄惨狼狈。

　　“你是听不得我提以前的事么？你难道就不会有一点点愧疚么？如果有的话，我求你让我看一看他们，我怕他们以后找不到我会急哭的，玉雨总喜欢假哭来骗哥哥和我，可她一旦真的哭起来是哄不好的呀……还有金星，他人小心思重，只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我求求你，看在金星玉雨是我们共同孕育的骨肉的份上让我见他们最后一面，让我跟他们说一声，娘亲是小狗，说过的再也不分开，娘亲做不到了……”

　　有两颗晶莹的冰珠落在小浮的脸上。或许是她感觉错了吧，廖长绝怎么会哭呢？他一向都是那么心狠手辣。没有比他更狠的人了。他转身，重重地扣下机关。冰一点点封住了小浮的下巴、口、鼻、眼……

　　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再也不会原谅你了，再也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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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冰封的那一刻，她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努力，合上双目，坦然接受了做一个活死人的事实。

　　廖长绝背靠着寒冰床缓缓滑坐在地，过了不知多久，猛然回头透过坚硬冷冽的寒冰去看她。她静静地躺在那儿，像是六年前一样，安静地睡着，一睡半年，他还以为她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可是这一次分明不一样的。廖长绝灼烧的目光像是能融化了整个冰封地狱，他用力地看她，终于看明白了，这一次，她不像是睡了，而像是死了。她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挨过千磨万凿，挨过家破人亡，挨过骨肉分离，终于在这一刻万念俱灰，死透了么？

　　其实像她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见不闻，不动不思，不死不活。一切苦难颠覆都可以躲过，不用痛，不用恨，也不会觉得寒冷，就这样一直睡着，甚至连梦都不会有。倘若真有人能够下到第十六层地狱，她或许能够被解救。到了那时，可能是几十年后，可能是百年后，时过境迁，沧海桑田，现在的大李经受着怎样的战乱毁灭都与她无关。而当她醒来之后，或许会在史册上看到几个熟悉的名字，或褒或贬，寥寥几语概括了他们同一样的下场——不得好死。

　　就在小浮被冰封的这段日子里，外界发生了太多事。南诏王在宫中被人行刺，传言那人武功极高，神秘莫测，不拿兵器，却以菩提子作为暗器伤人。劝利差一点就命丧在他手下，多亏了他的皇后为他挡了一下。劝利安然无恙，而他的皇后如今生死未卜。南诏皇帝悲痛万分怒火滔天，认定刺杀一事是大李之人所为，当即集结三十万南诏大军一举攻上天香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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