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葱无觅

　　周一上课时，课堂格外安静，没有人捣乱，没人有抵抗情绪，没有人传纸条，通通积极发言，而且没人逃课，真是不得不佩服各位家长的严格家教。
　　挺了一上午，程法逐渐懈怠了，上课开始心不在焉了。正在这时，刘琦传给她纸条。
　　纸条上写着：无锡路新开一家东南亚菜馆，我请你，去不去？商逸恒。
　　回头看到商逸恒使劲冲她笑，便做出OK的手势。碰巧被李淼发现，李淼回头看一眼商逸恒，转过头狠狠瞪一眼程法，吓得她立马转身看黑板。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经各道消息打探，得知周老师晚上没课下班了，这可是个逃课的绝佳好机会。
　　趁同学们都在低头看书做题，程法用胳膊肘推了推身边地项晓锋，小声说：“同桌，我去趟洗手间，你别和别人说。”
　　“去洗手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还怕别人知道？”项晓锋不耐烦地说，“再说，你上洗手间也不用向我报告啊！”
　　“那我走了啊！”
　　“早点回来，晚上有课！”项晓锋显然看出她的动机。
　　“你别告诉老师！”
　　“放心吧！我干不出那伤天害理的事。”
　　“那我可真走了！”
　　“快滚吧！”项晓锋甚至懒得抬头看她。
　　程法弯着腰跑到后门，见同学们都没有动静，商逸恒把后门开个足够两人侧身挤出去的缝，互相使个眼色，先后溜出去。
　　逃课是一种十分绝妙的感觉，明知这是明令禁止，明知心里有着担心恐惧，却仍然想要冒险一试。什么数语外政史地，什么家长会班主任，这一刻通通抛在脑后。
　　二人乐颠颠地登上那趟公交车，正值晚高峰，车里很挤，他们却乐享其中。
　　程法个小，够扶手有些费力，商逸恒就一手扶着她的肩膀一手扳着车上挂把手的横杆。她背对着他，头刚好顶到他的下巴，隐约能感到他清浅的呼吸。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再熟悉不过，此时看来竟与以往十分不同，说到底是心情的愉悦让熟悉的景色更加动人。
　　车里人多嘈杂，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忽然一个急刹车让车里人集体前倾，本来就很难够到扶手，这么一惊差点让她摔倒，还好商逸恒反应快一把拦腰从背后将她抱住。
　　“没事吧！没磕到碰到吧？”商逸恒关切地问她，右耳能隐约感到他呼出的热气。
　　“没事没事！”她缓缓神，看到他的手臂正横在自己腰间，一紧张，手心都是汗。
　　“够不着就扶着我吧！反正也快到了。”他拢一下她的肩。
　　商逸恒本没有多想，说白了，一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男生在这个拥挤狭小的空间里面也不容他多想，但看到程法紧紧拽住他衣角时泛红的脸，才想到世间还有“男女授受不亲”这一道德常理。意识到眼前这个整天嘻嘻哈哈的女孩也是一个羞涩的小女生，他放在她肩上的手有些不自觉的有些松动。
　　程法也隐约意识到这种微妙的变化，这完全不同于平安夜那天醉酒后的吻，此刻清醒的触觉让他们中间萌生着一种奇怪的东西。
　　终于到了那家“东南亚菜馆”，还好离公交站点不远，不用再编什么话题来化解尴尬就可以直接进门了。
　　这个餐厅刚开业，又在搞优惠酬宾，所以客人络绎不绝，两个人只好排队等候。一边等一边观看室内别致的东南亚风格装饰。程法远远看到靠窗位置的泰国摆件很是特别，便不由自主走过去。
　　正看得入神，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回头看，是郑宇。
　　“咦？你也来了！”程法惊喜。
　　“是不是逃课了？不想好了是不是？”他忍着欣喜故作严肃的表情。
　　“还好意思说我，你不是也逃课了吗？还大班长呢！”
　　“别总拿这个说事儿！跟谁来的？”
　　程法高兴地指了指那边排队的商逸恒，回过头看到郑宇表情有些变化，好像刚刚强掩着的那点欣喜消失了。
　　“哦——俩人约会来了！”他不屑地看他。
　　“别瞎说，我们什么事都没有。”程法瞪着眼睛小声嘀咕。
　　“切！平安夜那天晚上都那个了，还没事？”他双手抱在胸前。
　　“那不是你们喝多了起哄吗？别闹了，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她故意转移话题。
　　郑宇不情愿地说：“还是算了吧！不想当电灯泡，而且我都快吃完了，欣祈在那边等我呢！”他指了指角落里正在冲她摆手的郑欣祈。
　　“哦——”程法坏笑着看他，“有情况啊！”
　　“别瞎想啊！我们俩比你们俩可纯洁多了。”郑宇白了她一眼。
　　“程法！”商逸恒拿着桌号牌冲着他挥手。
　　“有空桌了，我先走了啊！拜拜！”
　　“去吧！待会……”郑宇话没说完，程法已经站在商逸恒面前。远远看见俩人说说笑笑，那笑容从来没有面对他。
　　坐到位子上时，低头看到鞋带开了，程法弯腰去系系鞋带，抬起头时刚好碰到商逸恒的手心，挪开头看到他正微笑着，原来为防止她磕到桌角，他一直把手放在那挡着。
　　“谢谢！”程法笑着说，心里暖暖的。
　　俩人点了一份咖喱饭，一份泰式炒粉，还有一份天妇罗蔬菜和一锅冬阴功汤。程法嫌点得太多，商逸恒只是笑笑，别忘了他是体育特长生，185公分的个头怎么可以和她160公分的身高享用同等分量的饮食呢？之前一起吃麻辣烫时她也是把自己的菜都夹到他的碗里的。
　　事实上她是嫌太贵了，一菜一汤两份主食一共花153元，那时还没有通货膨胀，钱是实打实的钱，平日一碗麻辣烫才3元，如今一顿饭要153元，未免太奢侈了。
　　可能是因为东西比较贵所以感觉特别好吃，程法尤其喜欢咖喱的味道，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吃纯正的外国进口咖喱，还有酸辣的冬阴功汤也让她格外觉得过瘾，甚至每一口都不敢太用力去嚼，生怕很快就吃完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请你吃饭吗？”商逸恒一边拨虾皮一边说。
　　“啊？”她愣了一下，还真没想过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啊？”
　　商逸恒把拨好的虾放在她盘子上，有些得意。
　　“这钱是我爸给我的，特意让我请你吃饭感谢你。”
　　“啊？”程法惊讶地把刚要送进嘴里的虾失手掉进汤里，“我不认识你爸啊！”
　　“是我说的！”商逸恒解释，“上学期我数学考得还不错，家长会上老师还表扬我了呢！回家之后我说幸亏有你帮我辅导数学才考得好，他一高兴就给了我五百块钱作为奖赏，让我请你吃饭来感谢你。”
　　“真的假的？”这荣誉来得太过突然，程法一时受宠若惊。
　　“骗你干嘛？还让你有空来我家做客，让我妈给你做好吃的。”
　　“啊？”程法更加讶异。做客还是免了吧，一种即将见公婆的紧张油然而生。
　　他们之间可以称得上是朋友，但这种热情令程法极度不安。明明在项晓锋父亲面前她能装成一个乖乖女，为什么却对商逸恒父亲如此敬畏呢？这个疑问迫使她此刻几乎已经确定眼前这个人在她心中的地位，可是她只有十八岁，一切都为之尚早，还是不要想太多。不过除去这层想法，这个改变确是令她格外欣喜，起码她可以更勇敢地和商逸恒走在一起，而不用担心别人不怀好意的目光，只要可以拿学习作为挡箭牌，一切事情似乎都是顺理成章的。
　　俩人吃完后迅速赶回学校，刚好踩点进了教室，没有晚一步。
　　晚自习第一节没有老师，自由复习。程法又开始心不在焉起来，漫无目的地扫视周边的学生。除了趴着的蒋妍以外，都在安静地看书做题。
　　盯着英语书，上面全是商逸恒的影子。
　　他在班里只愿意和我走在一起，他让我织完围巾又送给我漂亮的小本子，他请我吃过两次饭，他吻过我，在公车上抱过我，他对我笑的时候那么开心，却没见他对别人这么笑过，他让我辅导他学习，还在自己家长面前夸赞我，他上课只会和我传纸条……
　　可是他从来不愿意和我提他的过去，从来没有见他有什么太要好的朋友，他从来没有提过他和吴绡的过节，没有说过他是否喜欢许婷，吻我的那天他明明心情不好却什么都不说，平日对我的热情到底是友谊还是……
　　程法盯着一页书差不多20分钟了，越想越纠结。项晓锋见她行为怪异，用胳膊肘捅了捅她。小声说：“想什么呢？还不做题，还想被老师批斗是不是？”
　　“什么也没想啊!”程法慌张地说。
　　“切！还装，眼睛都直了！是不是家长会之后被你爸给训了？”
　　“没有啊！我爸啥也没说。”程法没有撒谎，她父亲的确什么都没说，家里有这样一个乖巧的姑娘已经很满足，也不指望她将来能有多大成就，只要快乐成长就行。
　　“那你比我强，我被训了！”项晓锋叹了口气。
　　“你不是已经考了第一了吗？还想怎么样啊？”程法凑近他。
　　“我俩的事，老师告诉我爸了。”他为难地看着书，心里很不是滋味。
　　“那你爸怎么说？”
　　“分！”项晓锋的回答简单明了。
　　“什么？”她的问话不是没听清，而是难以置信，想要确定他的答案。
　　“分！”项晓锋的语气加重了些，声音有些大惹得周边学生抬头注意到他们。
　　她看着周边讶异的目光，双手加表情一起做出“抱歉”的姿态。
　　回头看看李淼，她一定也听到了，却没抬头，心里一定难过极了。
　　虽然他们处在最好的年纪，可是这也是最糟糕的年纪。每天数不尽做不完的习题卷子，从早到晚语数外政史地，手中的笔和眼睛恨不得一刻都不离开书本，而青涩懵懂的感情就在心中燃烧，没有人敢轻易碰触，生怕那一瞬间会烧掉自己的未来。这是什么谬论啊？
　　她远远看了一眼商逸恒，帅气的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此刻于她而言这是人间最美的一道风景。还是不要说出的好，就这样陪在他身边，放学一起走，偶尔一起吃饭，偶尔一起做作业，反正那些情侣在一起也做的是这些事情，不对，情侣应该还是可以牵手的，还可以拥抱，还可以……可是情侣太危险，万一像项晓锋和李淼这样被强行拆散岂不是更糟，连在一起的资格都没有了。
　　就这样一直稀里糊涂地总算熬到放学，不巧，下起了雨。春末夏初的雨还是很冷的，来得突然，又有很多人没带伞，走读生就更麻烦了，还得去等公交。
　　住校生都纷纷蒙着衣服跑回宿舍楼，吴绡带着的唯一一把伞也交给了许婷和李淼。程法和商逸恒互相看了看，只能等了，直到学生都散得差不多，雨也没见停下。
　　忽然肩膀被人拍一下，是郑宇。
　　“给你，你们俩用吧！”郑宇把一把雨伞递在程法手上，指了指商逸恒。
　　“那……那你呢？”程法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和郑欣祈打着一把伞离开。
　　俩人赶紧撑伞去公交站点，刚赶到站点，看到最后一趟公车呼啸而过。已经九点半了，这个时间打车也不太容易，俩人决定一边走一边等车。
　　雨下得逐渐小了，温度也越来越低。下午他们吃饭时还是闷热的天气，可以穿薄衫，现在即使穿羽绒服也不为过。
　　程法缩着脖子，冻得直打寒颤。商逸恒拿着雨伞，手已经冻得发白，不过天生的运动员体格还是能承受这种天气的，至少比程法要强一些。
　　“冷了吧？”商逸恒问。
　　“还行！”嘴上这么说，牙已经冻得咯咯作响了。
　　走了一会，还是没有打到车，商逸恒忽然一把抱住她的哆哆嗦嗦的肩膀。
　　“这样好点了吗？”
　　“啊？”程法惊讶地看他一眼，“还行！咦？车！”她努力向后面驶来的空车挥手。
　　车刚停，她不顾商逸恒拉开后门先蹦进去，商逸恒迅速收伞也坐进去。
　　“竹园小区！”商逸恒对开车师傅说。
　　程法冷得直往他怀里躲，她确定自己当时是实在太冷，而并不是想投进他怀里。商逸恒也看出她的确脸色发白，便双手抱住她在怀里，下巴抵在他头上，隐约能听到她的牙咯咯作响的声音。本以为这善意的拥抱可以稍微温暖一下她的身子，谁也没想到这个拥抱会荒凉了他们后来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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