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结

　　（一）
　　李唐右相谢重华，世家之子，年已二十有六，未曾娶亲。是个美人。美名都传到匈奴去了的大美人。

　　宁王平定西南回朝距今仅有月余，朝堂之上早已暗潮汹涌。下了早朝，右相整了整衣冠，嘴里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一旁的左相脸上挂着贼兮兮的贱笑，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宁王殿下的身上，整个人显得柔若无骨。这不禁让右相想起了京城里那家装修得最有排场、菜的味道也堪称京城一“绝”的酒楼里卖的外表看起来白白嫩嫩、赏心悦目，入口之后才发现肉早已烂成一团的无骨鸡。“绝”是“惨绝人寰”的“绝”。谁让老板千金难买他高兴，不撞南墙不回头，连酒楼的名字都给取得像个窑子。

　　左相今年二十有七，出身寒门，是新帝登基那年御殿钦点的探花郎。状元和榜眼现在都还不知道在哪个小破县里种田……

　　左相虽出身寒门，却极有治国之能，且姿容隽秀，风流之态宛若天成，这些年来不知让京中多少贵女做过多少春梦。奈何一开口便有辱斯文，半点清贵全无，还是个断袖。

　　左相好像是喝醉了，又或许是昨天晚上在秦楼楚馆里和那些姑娘们一起喝的酒根本就没有醒。左相用一只手勾住宁王殿下的脖子，伸出另一只手，毫不避讳地向对方胸前微敞的衣襟里结实匀称的胸膛摸去。宁王皱眉，但却并未推开怀中的醉鬼，只是把原本虚扶在左相的腰上的右臂不动声色地收紧了一些。

　　右相心下了然。大唐民风开放，即便是两个男子，也……并无何不可。右相分明从那人深沉如水却漆黑灼炯如暗夜寒星般的眼中看见了一丝恐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和温柔。

　　（二）
　　右相少读诗书，年纪轻轻便满腹经纶，心思至纯至善。脱下官服便是一袭白衫，青丝垂肩，长身玉立，宛若谪仙。除却显耀宗族，几无他念。

　　只是有一点——

　　喜食蟹，可惜无人温酒。

　　（三）
　　晚膳席中有蟹，右相一不留神便稍微多食了一些。

　　是夜，已过子时，右相却仍觉脾胃气血翻涌，在榻上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不知是今日所食之蟹冷滞于腹，还是今日所见之景郁结于心让自己更难过一点。

　　右相心中烦闷，干脆起身披衣，却没有点灯。窗户开着，窗外一轮满月，窗内半地清光。右相便拿了本书，凭窗而立，却只是盯着窗外的景物发呆。

　　（四）
　　顾襄南一手提着一坛好酒，一手持着一柄折扇，翻右相府的墙就好像是在进自己家的门一样，一身白衣，翩若惊鸿，轻功好得很，脸上还挂着猥琐的湿笑。

　　上好的桂花酿。虽然有一个欠调教的家伙，总是不怀好意地往自己的下面瞟，说，喝这种酒的男人一般都很娘。老天有眼，真是活该被压了那么多年。

　　想着，顾襄南便翻进了右相的院子。

　　（五）
　　当淮南王的那张放大了的脸出现在右相面前的时候，右相被惊得差一点扔掉了手中的书本。

　　然而，右相只是呆愣了一秒，便迅速地反应了过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

　　要知道，异姓藩王若非进京述职，无皇上手谕，不得擅离封地，更不能私自进京。否则，便是要杀头的。

　　（六）
　　右相当然认识淮南王，而且还不止见过一次，节外生出了不少的孽缘。

　　（七）
　　十年前，椒房独宠、权倾后宫的丽贵妃薨，新皇登基，大赦天下，大宴群臣。

　　从嘉元年，右相十六。世家子弟，无需参加科举；宦海浮沉，也只不过是当今圣上的喜好憎恶。可是那一年，左相也左右不过十七，却早已御殿打马，名满长安。比起定国公家还在苦苦等待新帝垂怜的嫡次子，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右相只顾盯着左相，一不留神，额上便被对面来的一只酒杯砸了个印子，酒液洒了满怀。

　　右相大惊，及至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脸色便立时黑了下去。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抬头往对面望去，很奇怪，上一秒，眼中明明还是左相过尽千帆，片叶不沾的一片风流广袖，下一秒，脑海中却全都是对面那不知死活扔酒杯过来的小畜生一袭白衫，一柄折扇，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样子。目光灼灼，尽态极妍，一时间，天地万物仿佛都重新归于混沌和沉寂，世间便只剩他们。

　　小王八蛋。

　　右相在心中低声恨恨地骂出了人生中的第一句脏话。去他娘的圣贤书，去他娘的非礼勿言。

　　（八）
　　“你要做什么，福伯他们都已经睡了……”

　　右相的院子里，有棵海棠花树，花开时节，一片绯红。右相不喜繁饰，却也爱上了这一片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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