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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黎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一扫数日来的阴沉天气。许飞琼看着天色正好,有意挎着白鹿出门逛逛,谁料才离了凤麟洲,便远远见着两个人扭打过来。她本有意远远绕开,却不知大的那个使了个什么法子绊倒了小的,小的那个死也不放手,两个人顿时倒在地上骨碌碌地向她滚来,溅起的泥水正好沾到她的裙摆上。
许飞琼气得脸色通红,她这件裙子乃是她嫡亲祖母,门中的葛真人赐下,平时爱重无比,生怕有一星半点灰尘,今日好不容易穿在身上,却被溅上了这么大一团泥水。许飞琼气急,扬起手上的鞭子就要往下抽在两人身上,却见北方驰来一道身影,就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许师妹手下留情!”荀兰卿本来骑在龙马上散心,远远看见许飞琼拿着马鞭就要往地上厮打在一起的两人抽下去,不由催着步景快跑了几步。
“师兄!这两人光天化日之下在大道上如此厮打,实在有失我隐仙派颜面,还……还弄脏了我祖母赐给我的衣裳。”许飞琼美目中隐隐泛着泪花,脸色通红,不知是生气还是委屈。
“这话怕是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荀兰卿笑着调侃了一句,许飞琼脸上霞色更重,忙收了笑意严肃起来。
“别气别气,师兄替你教训了他们便是。”许飞琼脸色方才渐渐好转起来。
地上这两个看到他骑着龙马过来时就爬了起来,正低头站在一旁,倒也知道错了。只是这两人似乎仍然心气未平,隔了老远,还时不时互相丢几个眼刀。
“琴鼓山的外门弟子倒也出息了,出息到这么好的天气不出来散心,反倒出来打架,嗯?”笑意转冷,执鞭的手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马鞍。
“荀师兄我错了。”
“师弟知错,请师兄责罚。”
“现在知错了,刚才怎么不记得?在大道上这么形象全无,斯文扫地,可是要再来一圈人围着你们大声叫好才甘心?”两人连连连表示不敢,荀兰卿这才缓和了脸色。
“毕竟是同门师兄弟,理当互亲互爱,若有危难,说不得还要共御外侮,怎么现在就打起来了?到底是师兄弟,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们打是打了,可连累了许师妹,便罚你们去为她做三天事,现在先给许师妹道歉吧。”两人垂头丧气,扭扭捏捏地向许飞琼低声道歉。
许飞琼性情天真烂漫,只是有些太过娇宠,扬鞭打人也不过是富贵习气所致。早在荀兰卿责骂两人时就没那么生气了,此时更是连心中最后一点不悦也无影无踪。一想到可以支使两人帮她做三天外门的杂活,心情就又轻快起来。
“嘻嘻,师兄真有办法。”许飞琼笑弯了眼,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她也没什么恶毒心思,要刻意刁难两人,就此轻轻揭过,跨上白鹿又回了凤麟洲。
“明日去帮师妹做事吧,今日先回去梳洗梳洗,天气虽然晴朗,但也不暖和。在雪地里滚了那么久,当心生病。”荀兰卿温声道。
稍年长的弟子如蒙大赦,赶紧往琴鼓山的方向奔去,生怕自己这番狼狈模样被人看见。小的那个落在后面,目光烁烁地盯着他。
“师兄,他辱及我先母,我才打他的。”小弟子低声说。
“哦,说来听听?”荀兰卿来了兴趣,想不到这个看起来脏兮兮浑身是刺的小屁孩还是个孝子。
然后他就听到了一个有点狗血也有点辛酸的小故事。
小弟子生父早逝,是个遗腹子,母亲立志守节,含辛茹苦将他拉扯到五岁便撒手人寰,之后他就全靠街坊接济为生。邻居虽然从不在他面前说三道四,背后也颇有些微词。直到八岁时和邻里的孩子被发现有修道资质,被送进隐仙派修行。
刚才那个稍大一点的弟子,大概便是邻居家的孩子了。荀兰卿想,他还算好的了,生在富贵家,虽然勾心斗角烦了点,总比有人连饭都快要吃不上好。这样想着,如湖水般深澈的眼中也不由带了些怜悯,语气不自觉放得更加柔软。
“你叫什么名字?”荀兰卿弯腰替小弟子拭去脸上污痕,露出的脸竟意外的十分清秀。
“温重黎。”温重黎扬起脏兮兮的脑袋,一字一顿认真道,“多谢师兄,那我就回去了。”
荀兰卿挥手让他回去洗漱,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背影,一时对他的未来也有了几分好奇。
再见到温重黎已是三天后,他去宣化殿向众多外门弟子讲述修行法门,一眼就看到了一堆穿着整齐的人群里穿着破棉袍的温重黎。温重黎倒也没有不好意思,目光平静无波地笔直向他望来,似乎已经完全忘了三天前的尴尬事。
讲述结束后,荀兰卿开始一一解答底下弟子的疑问。底下的人或是问题太多不知道问哪一个,干脆就闭口不问,或是一时想不到有什么问的,愣在那里苦苦思索,反倒没几个人真正上来提问。这个穿着破棉袍的小子不停提问就显得尤为显眼,甚至有几个问题的思路天马行空,连他也没法立刻解释出来。
众人又羡又妒的眼光顿时集中在温重黎背后,温重黎恍若未觉,拿着手里记事的木板一条一条的念出问题。到了最后,宣化殿里再没有其他人提问,只余他一人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见众人都无话可说,荀兰卿干脆敲响了玉磬叫他们回去,自己把温重黎拎上步景,打算回云华斋慢慢解答。
龙马背上风声簌簌,吹得荀兰卿紫色的衣袖猎猎作响,温重黎抱紧了双臂,在风中瑟瑟发抖,显然冻得不轻。荀兰卿见状,便不动声色的将温重黎往怀里带了带,替他挡去一部分寒风。
侍女寒笙见温重黎冻得嘴唇乌紫,连忙为他披上皮裘,又端来滚烫的茶汤。用过点心之后,温重黎又拿着书卷和他继续讨论起来。
荀兰卿这才认识到何为璞玉浑金,为什么众人看向他的眼神也是嫉妒居多。他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资质不差,但从温重黎的问题中,也常常能够得到启发,即使有些想不到的地方,也只是因为现在知道的东西还太少,眼界不宽的缘故。难怪大多数人要联合起来孤立他,温重黎这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子在他们这一群体面光鲜的人里面,竟然如同鹤立鸡群,这怎能不叫他们难以接受。
温重黎年少才高,性格里带着一股孤傲,并不把别人的排斥放在眼里,化穷苦为动力,更加努力的研习法术。
荀兰卿并不因此嫉妒温重黎,反而为隐仙派欣喜,如无意外,这个自幼父母早亡的穷小子将会有一番成就,届时门派也会更加强大。
荀兰卿手执书卷,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和温重黎的探讨中。此时他已不限于仅仅答疑解惑,而是和温重黎进行更为平等的讨论,议题也越发深奥幽微。温重黎颖悟超绝,提出的问题鞭辟入里,谈吐十分不凡。穿着紫裘豹袖,美如明珠美玉的少年嘴角含笑,风度翩翩地温声讨论,偶尔提笔在纸上勾勒几下,其风姿之盛,竟让侍立一旁的寒笙看得呆了。
这场由解答疑问发展而来的探讨一直持续到了晚上,直到寒笙将数颗大如拳头的夜明珠悬在屋顶上,荀兰卿方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话题。
“和温师弟谈话,果然如饮美酒,让人沉醉。”荀兰卿脸上带着温煦的笑意,书卷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手心,“反倒是我耽搁了师弟许多时间。”
温重黎摇了摇头,他并不以为这是毫无意义的浪费。一场酣畅淋漓的长谈下来,他也收获良多。只是……他的双颊忽然浮现淡淡的血色,有些难以启齿。
“师兄……师兄想必藏书丰富,师弟,师弟想要借阅一些,我可以帮师兄做事。若是师兄不肯,那也就算了。”温重黎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毕竟第一次来就盯上人家藏书不是什么很光彩的事。
“哪里的话,这些又不是什么很了不得的宝物,师弟若是想看,来拿就是了。只要不污损不丢失,那也没什么。”
温重黎又在云华斋坐了一会儿,眼见天色确实不早,便起身告辞。荀兰卿见他穿着破烂,平日肯定也是没什么好衣服穿的,临行前又叫寒笙送了他几套合身的衣服。
“公子,那温重黎只不过是个穷小子,到底有什么值得你对他这么好?”寒笙给他端了一盘点心,终于忍不住心中好奇,问道。
“现在穷困潦倒,将来未必。别看他人现在风光,以后还不一定呢。哈,想不通的事就不要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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