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上眉生寄长安

　　班上新来的那个叫姚嫣的姑娘，是个极讨人喜欢的姑娘，会买许多好看流行的娱乐周边，会买许多新奇精致的小说和杂志，也会淘很多艺术的，夺人眼球的小玩意。音乐，娱乐，明星，八卦，什么都知道，总能和同学聊天聊得相见恨晚，关键是人也很大方，只要你说上一句你喜欢什么什么了，她必然会说‘喜欢就拿去，送你了’，除此，在男生眼里，也是个很特别的姑娘，打游戏的一把好手，还喜欢足球和世界杯，聊得上话，又玩得开，不像很多女生一样多事麻烦，为人爽朗，是以才来学校半个多月，就已经和同学厮混得纯熟，夸张些说，几乎是人人都喜欢她的。
　　学校里的广播站，学生会，校团委，她通通都参与进去，每天忙得不亦乐乎，又认识了许许多多的朋友和老师。
　　这样一个女孩子，能干，聪明，大方，爽快，谁不喜欢。
　　不管她算不算是在笼络人心，总之，她成功了。
　　成功得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新来的学生。
　　老师说起她总是眉目含笑的，同学说起她总是羡慕和崇拜的，就算这些羡慕和崇拜并非发自真心，可既然拿了人家的好处，就铁定得向着人家，不然，显得你这个人多忘恩负义。
　　于是，你说她好，我也说她好，就算我觉得她不好，也不能脱离大众不是，所以，人人都说她好，只一个月多月，就成了鼎鼎大名的人物。

　　姚嫣是顾眉生的老同学，这件事，大家都知道。
　　因为呢，每次体育课，每次出操，每次碰面，她总会亲切地拉着阿眉，向她的朋友介绍：“这是我初中同学，哎，学习又好长得又漂亮呢。”
　　关于她的好话，统统都是姚嫣说的，大家也都信了，关于她的坏话，要是姚嫣说出口了，她们又怎么会不信。
　　那个女孩子，谙熟其中的道理，捧得越高，就摔得越惨。
　　知道她好的人越多，传播她坏的速度就越快。
　　她推着阿眉，重蹈覆辙。
　　阿眉呢，怎么办，微笑，点头，还能怎么办。

　　这一切一切做足了铺垫和准备，蓄势待发。
　　等着一句话，引开一场悲剧。
　　十一月头的一天，在隐隐欲临的黑的天色里。
　　姚嫣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这姑娘，也是挺......”
　　“怎么了？”

　　有时候，一场火灾，缘起于一支小火柴棒，有时候，一场劫难，缘起于一场小小的对话。
　　谁也不知道谣言是怎么起的，只要起来，便如同大火燎原，弥漫一片，四面八方滚滚而来，找不到引子，等烧成一片，谁知道是谁扔了那根火柴棒，又有谁知道，是谁推动了那场刻意的阴谋的对话。

　　她拿黑板上刺目的话种下了伏笔，拿自己完美的社交圈子铺垫好了人势，种了因，便要收了果。
　　万事俱备，便待收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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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眉蹲在厕所里头的时候，蹲的脚都麻了，又不是便秘，干嘛蹲了这么久，动也不动一下。
　　外头，有着清清楚楚的八卦和议论。
　　她以前，也常常听到这些议论的，这是女生的小乐趣，不八卦，学校跟监狱似得，日子没法过。
　　平常，议论的都是些挺牛逼的人，比如自诩是他们学校什么扛把子的屌丝男又说了什么不要脸的话，比如今天某某某个学校风云人物其实也就是小混混又干了什么让老师头疼的事，什么通报批评，什么严肃处理，比如昨天哪个男生为情所伤喝多了酒早上晕倒在学校......再或者议论些学校的日常小事，比如又要检查校服裤子有没有被女学生改得又细又长，比如又要检查头发是不是不够劳改犯不够像个学生样子，比如考试在眼前了还没来得及预习......再再隐晦些的，就是议论诸如季杨，城熙和淼缈这种漂亮人物了，通常都是压低了声音的，说你知不知道谁谁谁今天又怎么怎么了，其实也都是一些很不值一提的小事，偏偏要被她们放大了来说，传来传去就变了原来的样子。淼缈就曾经深受其害，明明只是不小心拍了张很艺术很杂志化的自拍而已，不知怎么这么点破事居然也被传成了于淼缈跑去当杂志社的平面模特了，后来阿眉问她，大家都说你去当平面模特了，我怎么没听你提过，淼缈也只能哭笑不得。
　　阿眉很不正派地在厕所偷听墙角听了这么久，没有料想到，有一天这话题也能落在她这个半个隐身人身上。
　　她顾阿眉是个什么人呢，论成绩，算是拔尖，可就是那种温吞吞让人记不住的拔尖，不像是季杨那种众所周知的耀眼的好学生；论相貌，长得秀气，古典，极有气质，是细看有韵味的那种漂亮，可又不算出挑，在人群里混吧混吧也就是个路人甲，不是像淼缈那种扎眼的明艳的好看：论性格，算是温和，不冷不热，平平淡淡刚刚好，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默默无名，不像大施那种惹得鸡飞狗跳人人喊打却又一大堆哥们的个性；论是非，算是没有，从来都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能躲就躲，不像是城熙那种麻烦事一身，桃花债一堆，有人会为他掐架撕扯到头破血流的翩翩风流人儿。
　　所以，她真真想不到，居然会有她顾眉生处在舆论风口浪尖的那一天。
　　而且，平地惊雷，成了人人都会侧目的名人。
　　那时候，她蹲在厕所里，麻了脚，脑子也缺了氧。
　　可是，却没法站起来，也没法出去。
　　外头有着极熟悉的声音：“顾眉生这人也还真是藏得深。”
　　叽叽喳喳的追问：“什么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哎，我能知道什么，大家不是都知道么，你们会不知道？”
　　“说嘛，说嘛。”
　　“哎，你们不知道就算了，我乱说可不好的。”
　　“说嘛说嘛，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哎，就是......哎还是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好事。”
　　“说吧，别吊着我们的胃口了，反正你不说，我们迟早也会知道的。”
　　“好吧......就是那个啊，听说顾眉生以前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和个老男人混，结果啊最后人家不要她了，她就捅了人家。这事当时还闹得挺大的。”
　　众人压低声议论开来。
　　“哎，那顾眉生看着挺乖的啊，没想到是这种人。”
　　“可不是，装得倒挺深的，实际上呵呵。”
　　“这种人表面上都挺单纯的，实际上最阴最狠。”
　　“也是，她要是个省油的灯，能和阮城熙于淼缈那些人走的那么近？”
　　“对啊对啊，你说阮城熙成天端得挺高的，谁都不放在眼里，怎么偏偏就对她那么好，八成啊，也是吃了她给的迷魂药了。”
　　“就是说啊，你们看前些日子黑板上写那骂她的话，那阮城熙一副要拼命的样子，真拿她当小姑奶奶捧着呢，自己整的破事，凭什么给全班发火啊。”
　　“哎，是不是真的啊。”
　　“这事谁说的，可别又是谣传。”
　　“哎，你们别急啊，我话还没说完呢，你们晓得她捅了人家，为什么还能好生生在这没事人一样上课？”
　　“为什么啊？”
　　“对啊对啊，我刚刚还想问呢。”
　　“她呀，让她爸帮着顶替了罪名，本来也关不了多久的，结果你们猜猜看怎么着？”
　　“什么什么？”
　　“快说啊。”
　　“她还反咬了一口，把她爸以前杀过人的事给供出来了，这不，她爸到现在还在监狱里关着呢。”
　　“什么！”
　　“呀，原来她还是杀人犯的女儿！”
　　“嘘，小声点，这不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
　　一时间，议论声叠起，一个杀人犯的女儿，就像是什么确凿的证据，给了她们十足的名目去非议这个人，原本还带着三分疑惑的，现下也全然一副正义使者模样，巴不得和这种人离得远远的才好。
　　阿眉想，真奇怪，明明都只能听见她们的声音而已，为什么她倒是好像亲眼见到了一般，连她们的神态音貌都活灵活现在脑子里演示了一遍。
　　真实，深刻，仿佛凌迟。

　　铃声突然就响起来，脚步声，议论声，纷纷淡去，仿佛这世上未曾出现过这样的对话。
　　安安静静的走廊，安安静静的厕所。
　　没拧好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淌着水，咚，咚，咚，咚，心跳一样的节奏。
　　入秋的清晨的光，和煦而稀薄。
　　咔哒的门锁声响，推开来，薄金色朝阳里全是扑扑的灰粒子。
　　她木着脸，扶了门，想动一动，可腿全然发了麻，寸步难移。
　　就像她现在的处境一样。
　　她就站在那里，身上镀着一层从窗口割进来的暖光，温暖的，眩晕的，只是，眼睛里，落不到光。
　　站了许久许久，几乎都要忘记时间，外头正在施工修新教学楼的机器轰轰动起来，她陡然一惊，目光却依旧是死寂的。
　　她勉力动了动脚步，小步小步拖着腿，挪过了窗口的阳光，投进了与阳光交割的暗影里。
　　挣扎了，扶到洗手水池边上去，扶着，靠着，成了全身力气唯一的支点。
　　水滴滴答答落个没完，声声和着她的心跳，她伸手，扭紧了水龙头，像是关住了自己的心跳。
　　关住了，就死了。
　　她突然战栗起来，从心尖子上战栗开，眼里是浓墨一片。
　　一点声音都没有了，连心跳声都没有了，静得可怕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她颤抖了手指，疯狂地旋开了水龙头，生硬粗鲁的动作，连手都打得生疼。
　　激烈的水流冲打开，四溅水花。
　　像是雷鸣后的暴雨的声音。
　　雷声，雨声，笑声。
　　她抑制不住心里的咆哮，淋湿了手掌，统统拍到脸上，疯狂地，一掌一掌打在脸上的水。
　　抬头了，眼底模糊一片，浊着污的方镜上头映着的眼，空洞着，没有焦点。
　　脸上，湿哒哒的全是水，没有泪，一滴也没有。

　　早上语文课上了约莫十分钟的样子，阿眉不知怎么的，下课走了就没再回来。
　　阮三心急火燎：“于淼缈，我们阿眉哪里去了。”
　　淼缈侧过大半个身子，躲开老师的视线，皱了眉：“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班主任叫去了？”
　　阮城熙说：“班主任有什么事情能找她？从来也没见她上课迟到过。”
　　淼缈想了想，说：“是不是因为前段时间那事？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班主任知道了，我今天去办公室的时候他拉着我问了半天。”
　　阮城熙冷笑：“消息倒挺灵通的啊他。”他低头想了想，“这样不成，我去找她回来。”
　　将将要站起来，大施突然在背后猛戳他：“阿眉阿眉！”
　　他锁了目光，看见敞开的门边上端端站着他准备去寻的那个人。
　　她站在门口一抹暖着的光里，浑身被刺得绒绒发亮，是微笑着的，带了歉意和温柔。
　　轻轻一声“报告”。
　　语文老师是个极其爱唠叨的胖女人，可不知今天怎么的突然良心发现，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皱了皱眉，扬扬脖子示意让她进来。
　　阿眉低头笑了笑，不紧不慢走下来。
　　同学的目光都若有若无绕着她。
　　城熙看着她，却对不上她的目光，等她落座了，方才急急问：“你刚刚去哪里了？”
　　阿眉没抬头，翻开课本，找着老师讲的那一课：“肚子有些不舒服，就在厕所多呆了会。”
　　阮三想要再说点什么，可不知为什么一时竟什么也说不出口，只静静看着她。
　　半晌，阿眉抬了眼睛，微笑：“听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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