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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起平澜【1】
华丽威严的殿宇,“夜阑殿”三字张扬着令人不敢逼视的霸气凛然。
正殿之上,一袭黑衣的男子正襟危坐,难以忽视的冷冽气息冻结了殿内所有温度。他一手随意搁在金榻上,一手握拳,居高临下地望着玉阶下一袭蓝衣的柏谷,不发一言。
“二哥,多谢你当年派人行刺我,让我有幸遇见一生钟爱之人。”柏谷望着冷冷看向自己的烬夜,开口道。
“听说你让冷炎上神为你开启了黄腾古钟,找回了在霜月山的记忆,还见到了三途河边等了你六百多年的爱人。恭喜了。”烬夜声音低沉冷淡,暗紫色的眼眸带着与生俱来的居高临下和迫人威势看着柏谷,“你有心谢我,可我没有办法谢你让玄后在诛神台下饱受折磨。”
柏谷敛眸,声音淡淡:“生未必遂愿,死反得其所。这个道理我原以为二哥是明白的。”
“你以为?”烬夜蹙眉,面上是万年不变毫无裂痕的平静冷酷。
柏谷神色无悲无喜,深深望着烬夜的双眼,像是要看穿他的心。
“魔界副君——倾歌,当年由二哥授意刺杀我,后又为成全二哥野心甘愿自刎。这其中缘由,我以为二哥是明白的。”
烬夜与柏谷一般毫无波澜的神情在听到“魔界副君——倾歌”六个字时蓦地崩裂,剑眉紧紧地蹙在一起,连带着整张脸都蒙上了一层阴郁之色:“你从何得知倾歌之事?”
“二哥曾说我世事洞明,藏之于心,不也正因如此才想杀我。”
“呵。”烬夜闻言哼笑一声。柏谷如此有问必答,倒叫他这个哥哥也不好藏着掩着。
魔界早在三百年前被神族倾覆。魔界副君,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过这个封号。倾歌……多少次午夜梦回也不敢开口喊出的这个名字,原来仅仅是柏谷轻描淡写的一点拨,又是一场不知何时得以惊醒的梦魇。
时光若能为他与倾歌回转,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停留。那个时候的凡世,那个时候的烬夜,那个时候的倾歌。
“你别跟着我行不行?”
青草悠悠的小溪边,自顾自踱步的黑衣男孩突然回过头,压抑着心中的愤然,冲着身后十步之遥的粉衣女孩吼道。男孩年纪尚小,此时清秀的面容上带着显而易见的震怒之色。
女孩看到男孩停步,也不再上前,耸耸肩道:“好,我在这里等你。等你冷静一点我们再一起回去。”
“要回你自己回。”女孩身上的恬淡气息让男孩稍稍沉静,转过身闷闷道。
女孩见男孩不似之前暴躁,便提步走进几步:“不过是将你作的文章说成是玉痕哥哥所作,或许只是口误,你何必生那么大的气?”
“你难道不觉得父皇母后尽一切可能都不想我超过大哥吗?可明明我就比大哥……”
“你比玉痕哥哥更有治世之才。”女孩顺口接道,“可是,你是次子。”
“繁雨!”
“次子”二字明显是男孩的逆鳞。女孩也自知失言,吐吐舌头转移话题:“我要一个人回去肯定会被追问为什么不和你在一起,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
男孩并不反感女孩的识趣,皱皱眉松了口:“随你。”说着便提步沿着小溪走进稀稀拉拉的松树林。
那个时候,烬夜还是会因父母偏爱哥哥而吃醋的孩子,他身后站着一路陪伴他走过所有开心不开心的红颜知己,小溪边的松树林中坐着愿意为他分担所有的金兰之交。等到后来,烬夜坐上他父皇为他大哥留着的龙椅时,他的红颜知己成了当之无愧的天后,而他的金兰之友,留给他的只有一段一段挥之不去的噩梦。
树林深处,几千年静立着一棵直入云霄的参天大树。每当烬夜心情烦闷,难以派遣时,他就会离开九重天,在这块凡世与天界的交界地自己安抚自己。
这块独属烬夜的静谧之所在他流连多次后才发现,原来早有人先他一步占领了主权。
烬夜斜斜倚在一棵树上,带着意味不明的深究望着不远处背对他席地而坐的男孩。
男子低垂着眼帘,面前是一只断了骨架的风筝。此时天已愈渐黑暗,可烬夜依旧在他身上感觉到淡淡温柔的光晕。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终于抬起头,神色说不出的忧伤无助,额间一朵曼珠沙华甚是耀眼。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红晕,只显出一种令人心疼的苍白,风拂过他的身旁,吹起他的长发,也似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烬夜?”男孩抬起的水眸正对着不远处望着他出神的烬夜。
“你是在跟踪我吗?为什么我每次来都能遇到你?”烬夜正了正稍显慵懒的身子,没有半点偷窥别人被发现后的窘迫,反倒是悠然地站到男孩面前,质问道。
男孩再烬夜毫不留情的语气中有些窘迫,迟疑着开口辩解:“其实也就遇到过四次,第一次还差点被你砍死,我怎么可能敢跟踪你。”
“你是魔族的人,不砍你砍谁?”烬夜毫不留情地回道。
男孩闻言稍稍一怔,烬夜原以为他会涨红了脸,愈加窘迫,却不想男孩双眸之中哀伤之情一闪而过。
“都说我是魔族的人,可偏偏魔族不承认我。”
男孩的声音很轻,烬夜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却也没兴趣知道,转身坐到了树的另一边。还没坐稳,就看到男孩探头看着自己,小心翼翼问道:“你每次来都阴着一张脸,是在天上不开心吗?”
烬夜当然不会随便和人分享自己的心事,没好气地开口道:“闲着没事也别来管我。”
男孩也不生气,还往烬夜身边挪了挪:“我在魔界很不开心……我哥不喜欢我,觉得我是个麻烦。”
男孩带着哀怨的语气不知为何让烬夜觉得有些好笑,他直了直身子,少有耐心地回道:“你是个女人吗,唧唧歪歪还要人喜欢?喜不喜欢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谁都不能代表所有人。”
男孩闻言有些无辜地吸了吸鼻子:“可是我哥能代表所有人,他的看法就是整个魔族的看法。”见烬夜神色怪异地看着自己,也不知是哪句话不妥,就问道,“他叫少裔,你听说过吗?”
男孩看到烬夜的神情越发古怪,那冷冷眯起眼睛似乎是在审视自己的每一寸肌肤吗,每一笔轮廓。
许久后看到烬夜微微颔首:“魔君少裔,我当然听说过。”
烬夜可以不在意一个叫倾歌的魔族男孩,却不能不在意身为少裔胞弟的倾歌。杀伐之意是在确认倾歌所说句句属实后便升起的,但或许是因为倾歌的双眼太过澄澈,又或许是因为他的言行太过真诚,烬夜有些舍不得伤他。都说物以稀为贵,烬夜从未见过如此单纯之人,竟可以毫无防备坐在敌人面前流露自己的真情。傻得让人感到心疼。
已是黄昏时。夕阳的光芒透过叶间的缝隙打在林中的两人身上。烬夜觉得眼睛有一丝刺痛,不由眯了眯双眸。
黄昏时的风不凉,甚至异常温柔,吹过树叶的“沙沙”声竟也是如泣如诉很悠远,很飘渺,明明就在身旁却又难以企及。烬夜知道,这是从桃花林传来的箫声。冷炎上神的箫声。
“繁雨,如果你遇到了一个人,他的身份与你对立,可他偏偏没有这样的自觉,不但对你忍让再三,还对你掏心掏肺,你会更看重他的身份还是他的真情?”
“真情?我看明明是缺心眼吧。” 繁雨脱口道,随后又略略一想,“不过,既然无害何苦伤害。我的信条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是啊,既然无害,何苦伤害……”烬夜若有所思,虽是在回应繁雨的回答,视线却依旧在远处。
第一次遇到倾歌,看到他蹲在树下为一只受伤的兔子治伤,紫黑色的光缠绕在小小的手掌上,烬夜能感觉到那是来自魔族的法术。魔族与神族自古不对,烬夜没有多想便变出自己的佩剑朝倾歌砍去。倾歌显然并不精于武艺,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结结实实挨了一剑。烬夜虽然年幼,但是以他的功力绝对可以取倾歌性命。然而,当惊愕的倾歌抱着怀里的兔子转过身,用那双水亮亮的眼睛就这么怯生生地看向烬夜时,烬夜心软了。
第二次遇到倾歌,因为不小心从袖中掉出的平安符,烬夜在倾歌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在烬夜抽出腰间的匕首,想要为自己不可原谅的错误寻找一个补救的机会时,却看到倾歌蹲在地上,抓起一根树枝在地上认认真真写下两个字,然后抬头红着脸看向烬夜,轻声道:“我叫倾歌,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于是,烬夜不但收起手中的匕首,还鬼使神差地走到倾歌身边,真的去记住那两个字。
第三次遇到倾歌,他侧身躺在树下小憩。烬夜走近,看到倾歌怀里搂着一只破了的花灯,依稀能看到上面画着两个身影,娇艳动人的女子席地坐在一片花丛中,垂头逗弄着怀里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烬夜想都不用想猜到,这画上的必然是倾歌与他母亲。烬夜从未得到过母亲的宠爱,不由有些嫉妒,俯身想要抽掉倾歌紧搂着的花灯,却看到一行清泪从这个有些谨小慎微的男孩眼中流出。明明是闭着眼睛的,眼泪还会流出来吗?烬夜没有哭过,所以他不知道,伸手轻轻拭去顺着倾歌的脸颊滑下的泪珠。
烬夜本非弄权之人,他也温柔过,善良过,世间有此坚信的恐怕除却倾歌再无第二人。人人都说,天界二太子——烬夜阴狠毒辣,权欲滔天。只有倾歌明白,一切只能归咎于命运无情的鞭挞,烬夜不过是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可以扭转它的,只有命运而已。
这些虽是后话,但是从一开始,倾歌就明白,他真心待烬夜,却不能奢求他亦真心待他。倾歌单纯,却也清醒。他从来没有期望过烬夜能够记住多少往事,所以他也从不知道,即使在自己离开三百年后,这些存在过自己的回忆依旧折磨得烬夜痛不欲生。
第一次相遇,第二次相遇,第三次相遇……没有一次,烬夜是不记得的。每一次,烬夜都用尽所有办法想要刻意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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