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色

　　1．流年

　　你我之间，看似很近，实则相隔一万光年。

　　***

　　雨晴很帅的用脚踹开门，人没出现，声音已经散布到房子的各个角落：“我回来了！妈——”吼完后便甩掉鞋，光着脚自顾自的走进来。

　　走到客厅，看到沙发上的人，她挑挑眉：“哟！”

　　衫越看着她，表情没动一分。

　　雨妈妈从厨房走出来，看着这个一年有三百多天不在家的女儿。

　　难得回来。“要洗澡还是要睡觉？我饭马上就做好。”对话都像妻子和丈夫的。

　　雨晴不怎么雅观的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洗澡。”

　　“好。”雨妈妈去放水。

　　雨晴看着衫越，走过去，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很哥们的拍拍肩膀：“又来我家蹭饭？”

　　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出生就认识。因为父母是好朋友，连买房子都坚持买在一起，对于雨晴来讲，衫越就和家人一样的熟悉。

　　“你多久没回来了？”他问。相比于她这个女儿，他反而更像她家的儿子。

　　“唔……我想想……”说着当真掰着指头数起来。

　　先录了唱片，出了外景，然后又有配音工作，接着是见面会……

　　数来数去。“应该一个多月了吧。”说得毫不反省。

　　“是两个月整！”他沉声道。眼，深沉的望着她明朗的笑容。

　　“好了嘛！”她笑着拍拍他：“我有反省哦，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待多久？”

　　“公司放我一个礼拜的假。”

　　他的脸色稍缓。

　　看她连蹦带跳哼着歌跑上楼去洗澡，眼不自觉的笑了。26岁的人了，还像个孩子。

　　她总是这样，从小的时候就这样。性格开朗到了让人头痛的地步。他甚至相信，就算有天地球毁灭，她也一样是这样，一脸灿烂的笑。

　　洗完澡，她裹着毛巾赤着脚下来，一屁股坐在餐桌上先吃为快。

　　“小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她抬头，看看妈妈再看看他，笑开了：“你们还真有默契。”

　　“去把衣服先穿上。”他皱着眉头的说，眼睛盯在她的脸上不往下移半分。

　　“就是，先把衣服穿上，吃的又不会跑。”

　　“可是就算我不穿衣服，衣服也不会跑呀。”

　　她还是满嘴的歪道理。

　　电话突然响了，她伸手拿起：“喂？……是我……哦……哦……好。”挂上电话，她回楼上，不出三分钟，一身整洁的打扮。

　　“你又要出去？”相比于雨妈妈，他的脸色更难看。

　　感觉到他的火气，她一脸的无辜：“也没办法啊。是工作找我，又不是我找工作。”

　　大门敞开着，她的倩影已经消失。

　　她总是这样。

　　心突然抽了抽，衫越垂下头，让头发掉到前面掩饰住表情，那个他一直小心经营却已破破烂烂的地方更加破烂了。

　　她像一阵风，要来就来，要去便去，没有任何人能牵住她的脚步。从小，她就是这样的。

　　十二岁的时候跑去学棋，下了一年拿了个亚军，突然不下了。

　　然后十三岁的时候又去学空手道……再然后是舞蹈、钢琴……报高中的时候更是放弃了近在眼前的重点高中，硬去上离家有一个小时车程的三流高中……

　　这一路，她跑得潇洒；而他，追得辛苦。

　　大学，他们考上了同一所，同一系。他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在不见了，可怎知道大二的一场唱歌比赛把她捧成了明星，他也再次的失去了她的踪影。

　　晴……有没有一个可以让我随时看得到你的方法？

　　想着，衫越攥实了拳头。

　　快了……

　　2．一点一点

　　你总是勇往直前，何曾回头顾盼过？

　　***

　　“雨晴——”

　　“雨晴——”

　　“雨晴——”

　　像陀螺一样转了整个早上，中午午休的时候，雨晴窝在角落大口的吃着菜色欠佳的便当，吃得两边腮帮鼓鼓。谁说做明星容易？

　　“雨晴——”

　　“到！”一听到自己的名字，整个人便弹了起来。双脚并拢、抬头挺胸，随时处在备战状态。

　　古印拍拍雨晴：“别这么紧张，是小事，你边吃边听我说。”

　　坐回去，拿起另外一个便当继续猛扒。

　　“我给你请了个经纪人。”

　　“唔！唔……唔……”虽然口齿不清，但是瞪圆了的媚眼足以表达了意思。

　　“别这样，先看看人，这个和上一个不一样。”古印指指旁边。

　　到现在才发现原来旁边还有人。看到来人，雨晴的眼睛更圆了。

　　向她点点头，站在旁边的衫越满脸平淡。

　　以为她不同意，古印更加卖力的劝说：“还是有个经纪人的好，虽然我知道你什么都能做。”从安排行程到洽谈酬劳，雨晴真的什么都能自己来。“但有个经纪人起码能帮你开开车，这样像上个月的那种车祸就不会发生了，不是吗？”

　　“车祸？”衫越危险的眯起了眼。

　　“是——唔！”

　　雨晴一把捂住古印的嘴，将他向外面推去：“好了好了，这个经纪人我收下，你可以走了。”生怕他说出更多她的光辉伟绩来。

　　“什么车祸？”后领吹来冷冷的风。

　　缩缩脖子，转过头，她依然笑得一脸灿烂：“没什么啦，小车祸而已，反正我车子是全保的。”多撞烂几次才不会便宜了保险公司。

　　“我说的不是车子，是你！”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她在乎的东西？

　　她拍拍手臂，道：“看！两边都不是假肢。”见他依然目光沉沉，她聪明的换了个话题：“真想不到你来做经纪人。你在大学究竟是学的不是统计么？”

　　“我的事，你知道多少？”她一直都只往前走，这些年，她几曾塌塌实实的在他身边停驻过？

　　吐吐舌头，她沉默不作声。看来今天不是个好天气，还是少触霉头的好。

　　***

　　一张专集的MV，不是为她自己，而是为了男歌手暂做女主角。

　　一场分离，导演频频NG，原因是觉得雨晴的表情不够离别。

　　那要怎么样呢？雨晴淡淡蹙眉，恋恋的最后看上一眼后，转身走远……

　　自有她的一分潇洒决然。

　　衫越在不远处，推推眼镜，不得不承认。她，本就满身光芒，璀璨夺目。

　　OK！导演响亮的声音响起。

　　雨晴向他走过来，脸上那淡淡的味道早就被明朗的笑容占据，她本就不知道伤心为何物。

　　“走吧。”过来就马上收拾东西，自己把背包背在肩上，还有下一个地点要赶。

　　衫越坐着没动：“通告改在明天。”

　　“那也走吧，我想回事物所拿原稿，为下个礼拜的配音做准备。”

　　她实在不像个大牌明星……虽然她的确算大牌。他也不像个普通经纪人，平时端茶送水的事他从来没做过。渴了她会自己拿水，放饭她会抢着拿……她把自己打理得太好。

　　“小晴，是不是谁离开你你都无所谓？”心思一动，话在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口。

　　“啊？”诧异的表情。

　　“当我什么都没说，忘了吧。”

　　可是她已经听到。古怪着表情：“你这是什么问题？”

　　“你真的很独立。”少了他……似乎完全没有关系。

　　“没办法……逼出来的。”

　　那时候的他没有注意到，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笑容复杂起来，带着少有的成熟。

　　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结。

　　成长的路上，都有痛。

　　***

　　朝夕相处的两人，多少都会比较了解对方。

　　一周的Y市、Z市见面会，主角不是她，她也乐得轻松。傍晚时分，雨晴扑在衫越的身后，看他在电脑上敲敲打打，“你在干什么？”每次无论是她在录音还是在排演，他都总是捧着电脑。

　　“写程序。”

　　马上欢呼：“我要玩！”

　　忍不住失笑，就知道她最先想到的是这个：“我做的不是游戏程序。”

　　“奇怪。”她皱皱眉头：“既然你写程序，干嘛还来当经纪人？”

　　每个人做每件事都是有理由的，无论是下意识或是潜意识。

　　不说这个。衫越伸手从抽屉中拿出拼版，交给她：“喏，你的份呢？”

　　她惊讶的看着他：“你真的拼出来了？天啊！”

　　两天前在机场的时候她看到买回来的拼版，是两幅相临的图。说好了一人一幅看谁先拼完。

　　他的，已经齐整的排好，一大面的广阔田园，黄花点点。而她……一脸愧疚心虚的表情。别说拼了，连那盒东西丢在哪儿都没有印象。

　　叹息，将图放在桌子上。“这两天你又在玩什么？”他果然跟不上她的脚步，每次向着她的目标努力，以为这样大家就能更贴近。可次次总是当他站在终点时才发现她早已不知去向。

　　风般张扬。

　　有一种感觉，明明触手可及，可却远在天边。

　　这一路走来他唯一的收获是拿了空手道黑带、钢琴六段，以及一大堆的金铜奖杯。

　　可她究竟在想什么、喜欢什么、执着什么。

　　他永远也无法知道。

　　3．栗

　　习惯是种可怕的东西，无声的贴近，若要消除，却是牵肠扯肚、连心带肉的痛。

　　***

　　原本计划三个小时的录音访谈突然增加了分量，然后又做了个人专集的宣传，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

　　因为作息不正常的关系所以她在事物所旁边买了房子，为的是不影响家人。

　　飞车到家已经是三点钟，早上六点还有通告，正盘算着是要吃饭还是要睡觉的时候，雨晴的眼神蓦然定住，微微惊讶。心底最深处的情感被拨动了。

　　路灯下，他就站在那里，昏黄的路灯缭绕着层层烟雾，雾里看花般的默默望着她。

　　衫越！

　　记得以前，他也总是等她，路灯下，校门口，家门边。记忆中最清晰的就是他等她时的站姿。挺拔的气势，遥望的目光，总是频频引起路人的关注。

　　心突然紧缩，没来由的。

　　六年了……

　　这六年她跑遍了地球上的所有角落，上到香榭大道罗浮宫殿，下到雪脉平原云雾山峦，怎样的风景是她没有见过的！

　　可是记忆突然回翻，才发现，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到他像这样站在路灯下等他。

　　以前每次看到他拿着两人的书包，站在路边等她，她都会有种特别的感觉……

　　归属的感觉！

　　六年了，虽说不上面目全非，但很多事情都已经改变。

　　他已经不是曾经的少年，他已不会再在路边等她，不似从前，即使等上几个小时也毫不在意的轻描淡写。

　　不等她向曾经一样过去，他已经走了过来。雨晴细细抽气，蓦然发现，他和记忆中不太一样。看他这样的向她走过来，心跳也跟着不规则起来。

　　他拉开了车门，她走下车，两人一前一后的走进家中。

　　这几天来他都不在她旁边，因为人手不够他被派去跟另外一个。

　　再见他居然有些兴奋，以前几个月不见一次都没什么的，而现在却？看来习惯真的不是一个好东西。

　　***

　　因为马上要进入下一张专集的录制，公司给雨晴重新安排了公寓。

　　三室两厅的房子，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宽敞舒适。衫越也跟着搬了过去——这是公司的意思。雨晴没有拒绝，而公司也忘了问衫越的意见。反正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你是不是也应该稍微注意一下？”才打开房门，衫越再次郁闷了，不禁以为自己踏入了外星球。

　　在他眼前，铺天盖地的全是抢眼的颜色，艳黄翠绿的窗帘，火红的地毯，纯白的沙发上堆满了娃娃，最要命的是满地的礼物完全没有可以下脚的地方。

　　忍不住后退一步，迟疑的看看自己的房间。

　　还好，并没有变样，是他的风格。冷色系的摆设，简单利落。

　　“怎么样？很帅吧！”她坐在地上，被礼物包围着，艳黄色的纱帘遮不住阳光。她一笑，阳光就射了进来。

　　他深深吸气，看着她灿烂的笑容略微迟疑，最后还是无法违背良心，只能转换话题：“这些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礼物？

　　她撕破包装纸，边看边说：“我的粉丝送的啊。”难得今天偷空，就请公司派车拉了回来。

　　他乍舌的看着这到处散落的礼物，五十坪米的客厅居然显得拥挤起来。原来她这么的受欢迎。

　　“看！”她提着两件衣服跳到他面前，“我们一人一件吧。”假装不在意的神情中其实隐藏着对他的试探。

　　是情侣装的T-SHIRT，上面印着相依的红心。

　　他看看衣服，再看看她，道：“现在是冬天。”

　　提起的心落下，本来还以为他多少能够发觉出来呢。而他，果然还是不懂。试探了这么多年，她也早应该死心。

　　“那有什么关系？”笑了笑，她还是将T-SHIRT穿上，罩在最外面。

　　拗不过她，他也只好学她的方式将T-SHIRT套上。

　　“你看我们这样像什么？”她拉着他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摆着POSE。

　　望着镜中她与他对望的眼，喉咙突然干涩难言。

　　“像不像是双胞胎？”她眼波流转，好像无数盏霓虹灯在她眼中点量，煞是瑰丽。

　　衫越用力闭闭眼。

　　果然！

　　这么多年了，难道他还不了解她么？

　　她总是这样，毫无心机的说着让人误会的话语。

　　引人犯罪，却冷眼旁观。

　　4．康桥

　　悄悄，是离别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从录制唱片到正式发行，中间有一段空挡，雨晴硬是要到一个礼拜的假期回家去。

　　两家人一起吃饭，饭后，衫越被派去洗碗，而雨晴被衫越的母亲抓去聊天。

　　聊天、品尝水果、一起看电视。生活中最常见的部分却刚好是她缺少的。

　　夜深了，所有的人都已经各自回房间。这是她多月来第一次在自己的房间睡觉，睡不着，看看隔壁他的房间也亮着灯，拿上阿姨给她的杂志，决定去找他。

　　虽然他们两家是分开的两栋楼的单元，但他和她的房间其实是相临的。她的阳台旁就是他的阳台，中间只间隔了不足一米的距离。

　　她悄悄的跨过去，看到他正在电脑前敲敲打打，便完全不发出声音的打开他的窗户，钻了进去。

　　才刚进去手就被抓住，明明前一秒他还背对着她坐着，她连他怎么到她面前的都没看清。

　　手刀停在她的颈间，发现是她，他松了口气，放开她，“对不起。”

　　“有必要这么反应吗？”她埋怨着，略带心悸的拍拍胸口，坐在他的桌前看他电脑上的内容，又是那些她有看没有懂的英文符号。

　　“你怎么过来的？”话问出口，其实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记得小时候他们就喜欢透过阳台爬来爬去，神秘的以为那是只有他们俩知道的秘密通道。直到到了高中的时候她还有过来，记得有段时间她很迷鬼片，看得大呼刺激，到了晚上却不敢独自睡觉，每每爬过来跟他挤在一起，然后早上再爬回去。但后来，自从她的鬼片热潮褪掉后，她就再也没有过来过。先是大学住校，然后……

　　“喂，你大学到底学的是什么？”她背对着他问。

　　“主修公共关系，副修计算机。”

　　“不应该是统计吗？”记得那时是他们一起选的。好遥远的回忆呀……

　　“你走之后我就转系。”那段日子对他来说并非是愉快的。公共关系是为她而选、计算机是为自己。

　　可是到现在他都不知道，费劲苦心的读着那些令人讨厌的概念理论，混出一张好看的硕士文凭，这些究竟值不值。他依然丝毫没有跟上她的脚步。

　　“真想不到你会去学公共关系。”还是计算机比较适合他。

　　“是啊。”他叹了口气，其实连他自己也想不到。在她离开以前，完全没有想过的。

　　“呐，你喜欢公共关系吗？”她问。

　　奇怪透了，她居然会问这样的问题。他打量着她，企图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你喜欢做经纪人吗？”她又问。

　　挺拔的身躯突然僵硬了。

　　很长的一段沉默中，只有她哼着轻快的曲调。

　　她哼的歌他知道，是她专集里的其中一首。

　　爱情，如果只因为爱情
　　你牵我的手，能牵多久
　　……如只因为爱情
　　若不能紧紧拥抱
　　还可以持续多久
　　一辈子是多久
　　……

　　她哼完整首曲后才停下来，拿出别在后腰的杂志，摊开。笑道：“如果不是有照片，我或许还当是重名呢，原来你这么厉害。”

　　杂志是下午阿姨拿给她的，上面有篇关于他的报道。“天才程序设计师”，有公司出资五百万聘请他，想不到他这么有名。

　　她继续说：“其实经纪人真的没什么，好听了是统筹，其实跟保姆差不多，做的都是些杂事。虽然工作不分贵贱，但是既然你这么有能力为什么不干脆去做程序设计师不就好了？……呐，你为什么要做经纪人？因为……我吗？”问的不经意，可最终心跳还是加快了。

　　窒息的感觉。“我妈跟你说了什么？”他问。

　　“阿姨是有跟我说，可是……”清澈可以望到底的眼眸：“我不相信。”

　　他凑近了看她，她眼底清澈到了无情无欲的地步。然后他笑了，咬字清楚的说：“是真的。”

　　相信吗？那一刻的他笑得非常漂亮。深棕的眼眸像是漾出浅波；薄唇闲闲的扯出优雅的弧度；他一笑，像是被风吹散的蒲公英，飘散得到处都是。

　　然后他说，是真的。

　　手脚全乱了。

　　忍不住伸手探向他的额头，不烧啊？再凑过去闻了一闻，也没有喝酒啊。

　　“你在干什么？”他忍不住问。

　　“你怎么可能喜欢我？！”她声音很大。

　　“为什么不可能？”他也提高了声量。

　　“明明是你拒绝我的呀！”她指控的看着他：“大一的时候，我有问过你，要不要一起，你说不要。我还记得那是寒假的前一天！”

　　想想，真的有，“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手上拿着鬼片，我以为你在问那个。”

　　两人都愣住。就因为这一句不清不楚，居然错过了这么多年。

　　“那么现在呢？”她问，“你确定你喜欢我？我不会做饭也不爱刷碗，睡觉会踢被子，晚上会梦游，干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乎气，人又乱七八糟……”

　　他的眼角眉梢都是笑，宠溺和纵容，打断她的话：“我喜欢。”

　　她愣住。

　　空旷的房间，静默的空气，眼前的男子很肯定的对她说“我喜欢”。这仿佛是某种形式上的承诺，天经地义的本该如此。

　　不是客套不是敷衍，更不是为爱做的牺牲。喜欢是发自内心，所有的纵容宠溺，皆自本能。

　　是的。他喜欢。

　　喜欢了好久好久……

　　她一步一步的上前，正式的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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