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鬼秀

　　皇帝起了猎艳的兴致，萧随珠却有杀人的心思，这两人都别有用心，气氛反而前所未有的融洽起来。
　　赵熙推开窗户，从窗台上跳进屋里，少年时，为了自保，他不得不带上老成持重的面具，当了皇帝，却也不见得增加多少自由，偏偏在这个病恹恹的女子面前，才找回了几分无拘无束的肆意。
　　她是那么的柔弱温顺，让他感觉到了为所欲为的快乐。

　　想起了女人那一身温软莹白的皮肉，皇帝多少有点迫不及待，他坐在靠窗的桌案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女人，“陪太后念佛吃斋，开心吗？”
　　“服侍太后，是奴婢的福气，”萧随珠故作羞怯地低下头，声若蚊咛，“可在陛下身边研墨倒茶，才是奴婢心心念念的日子。”
　　话音未落，她便抬起眸，大着胆子凝视面前的人，月色浅浅淡淡的，映入她黑色的眼眸后，似乎也溺死在这片缱绻痴缠的海里。
　　皇帝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听到这样蕴含深情的回答，一时间竟也有些无措。皇宫中的女人畏惧他暴虐无常的性情，苏皇后倒是爱他刻意装出来的假象，可那种爱来得蛮横霸道，反倒不如不爱。
　　他活了二十多岁，在内外交困的时刻，第一次听到别人如此情真意切的告白，饶是赵熙天性凉薄，此时也忍不住有点失神，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倒是将方才高涨的欲念平息下去了。
　　为了遮掩自己突如其来的尴尬，皇帝拿起女子刚刚誊写的佛经，草草翻了几页，意外地发现她的字迹清丽飘逸，看起来很有一番功力。
　　他坐在桌案上，又问了女人几个问题，跪在地上的女子虽然看起来不怎么机灵，回答问题也中规中矩的，但也算合了皇帝的心意。他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已有了几分赞赏之心。
　　皇后也是出身名门望族，为何言语见识，竟与村妇无异，赵熙遗憾地想，反而不如眼前这个秀女，纵使难看一点，脑子至少是清楚的。

　　他不知道，为了进宫接近皇帝，萧随珠几个月来夙兴夜寐，一直在研究他的喜怒嗜好，每一句恭顺的话不过几个字眼，却已经在心中斟酌过无数个深夜，为了就是投其所好。

　　正当两人一问一答，交谈甚欢的时候，永延宫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的人声。皇帝心中疑惑，永延宫几乎与冷宫无异，这深更半夜里，到底是谁突然造访？
　　而气势汹汹闯进来的，却是粉脸发白的苏皇后，她双眼通红，显然方才已经哭过一场，现在看到皇帝果然偷偷跑来见这个叫云蕾的秀女，还未说话，眼泪便在眼眶中摇摇欲坠，只是倔强地不肯落下来。
　　原来徐太后知道皇帝暗中到了永延宫，唯恐出了什么意外，日后不好向信王交待，于是慌忙将消息透露给苏皇后。
　　“陛下，”苏皇后嗓子沙哑，恨恨地说，“臣妾今天才知道，原来永延宫中，居然可以让您批阅奏折！”
　　皇帝先是一惊，然后便有些恼羞成怒了，不知是因为皇后如此霸道，还是在刚刚有了几分好感的女人面前丢了面子，总之他没有向往常那样慌忙去哄苏皇后，反而沉下了脸，淡淡地说，“皇后不在昭阳宫，跑到这里做什么？”
　　苏皇后闻言后越发恼怒，赵熙平日里待她千依百顺，现在却浑似变了一个人，她不肯细究原因，一厢情愿地认为是眼前这个小贱人夺走了圣眷，于是看向萧随珠的眼神像是夹了刀子，一脸怨毒地吩咐身边的嬷嬷们，“先把这个贱人带下去，本宫和陛下有话要说。”
　　几名嬷嬷领了命令，当即便上前要拉跪在地上的女子。赵熙脸色铁青，他冷冷地看了一眼苏皇后，发现她没有停手的意思，突然怒道，“你们当真是反了，眼里还有没有朕！”
　　嬷嬷们知道皇帝性情暴虐，也就是这半年来在皇后面前装成好人，如今见他勃然大怒，忙不迭跪到地上谢罪。
　　苏皇后震惊地看着自己的夫君，似乎在这一刻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她死命地抿住唇，见皇帝脸上依旧挂着骇人的怒气，一言不发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随从的宫人们慌忙追上，而赵熙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追出去的意思。

　　这一片混乱中，唯有萧随珠是沉静淡定的，她将怯意化作暗刺，字字都戳到了皇帝的心病，“陛下，您还是赶快去追皇后娘娘吧，奴婢一条贱命，不值得您和娘娘生气。”
　　“无妨，”赵熙隐忍半年，自觉已经仁至义尽，他脸上骤然有了一丝倦态，冷冷地说，“有朕在，还轮不到她做主。”

　　帝后失和的事情，很快便传的沸沸扬扬，苏皇后着实是个能折腾的主，大半夜站在未央湖边，口口声声说要跳下去，最后还是她族中的兄长将她拽了回来。她仍是不解气，托人给皇帝带了一句话，要是不杀了秀女云氏，她就绞了一头长发，到庙里出家去。
　　可赵熙这次似乎是铁了心，任昭阳宫这边觅死觅活，依旧岿然不动，反而还将那名姓云的秀女安置到了身边。
　　很显然，皇帝的自尊心受到了挫伤，他需要借助这个机会，让苏家和皇后明白，自始至终，朝廷与后宫都只有一个主人，那就是九五至尊的他。
　　苏家派了好几波人，希望在帝后之间周旋，尽快将这桩闹剧平息下来。他们心知肚明，这件事确实是皇后不对，自开天辟地来，哪有皇帝去临幸了一个秀女，皇后便要死要活的事？何况那名秀女还是镇国公的独女，也是位不折不扣的名门贵女，怎么能说杀就杀。
　　然而苏皇后气昏了头，对自己家中的女眷也避而不见，苏天照拿这个妹妹束手无策，只好求到了安乐公主头上。

　　赵令月没有拒绝得力下属的请求，让她意外的是，素来公务缠身的叶阐，居然也建议她过去劝慰皇后。
　　“如今朝廷正值危难之际，皇后理应恪守本分，免除陛下的后顾之忧，”驸马端正的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尽忠职守地向他的妻子谏言道，“再这么闹下去，恐怕会动摇人心。”
　　公主以手托腮，百无聊赖地听完叶阐这番长篇大论的道理，突然间兴起了一个念头，“不如驸马也一同跟去？”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本宫那个小嫂子啊，没准还只有驸马能劝得动呢！”
　　叶阐迟疑了一下，便答应了下来。从某种方面来说，当初的萧随珠与安乐公主都没有看错人，在大多数时候，叶阐当真是一个清正不阿的好官，堪称国之栋梁。

　　皇帝扮演了大半年的痴情郎君，如今终于恢复了本性，造成的后果姑且不计，只觉得分外快意。为了故意给苏皇后点颜色看，他还将萧随珠接到了大明宫中朝夕相处，美其名曰是为了保护秀女云氏的安全，免得皇后暗中下手。
　　晋王闻讯后，多次提出要将秀女云氏接出宫去，却都被皇帝找理由拖延了。他并非舍不得一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只是这时仓皇将云蕾送出宫，反倒像是向皇后低头了。

　　暮秋的阳光是一种澄澈的金，均匀地铺陈在偌大的宫殿中，每粒尘埃似乎都在光辉中变得温暖而明亮起来。
　　镂空的雕花屏风后，皇帝正在与人对弈，手中持着黑子，久久未落，似乎正在凝神思考如何落子，根本没有注意到安乐公主与驸马的到来。在赵熙二十余年的生涯中，绝大多数时刻都在算计与杀戮中度过，极少如今天这般静谧安定。
　　在皇帝对面，跪坐的女子长发委地，削肩细腰，单从背影来看，也称得上是位美人了。
　　安乐公主心想，这大概便是那位秀女云氏了，她侧过脸，轻声对驸马笑语，“皇兄还真是被她迷住了，居然都没看见咱们进来。”
　　叶阐没有说话，他的脸色还是镇定泰然的，只是微微有些发白。
　　屏风将女子的身影遮挡得绰绰约约，如烟笼芍药，月隐寒梅，迢远似一个熟悉又可怖的噩梦。

　　安乐公主笑吟吟地走了进去，她与赵熙兄妹情深，言语间自是毫无忌惮，“皇兄，你的皇后还在外面闹腾，你倒好，自己躲起来清净。”
　　待看清女子容貌时，公主不禁有些错愕，赵熙是个在女色方面极为挑剔苛刻的人，以她对自己皇兄的了解，万万没想到他竟会为一个容色如此平庸的女子，毅然与苏皇后撕破了脸。
　　皇帝没有抬头，他聚精会神地想了一会儿，将手中的黑子徐徐摆到棋盘的西北角，才不胜厌烦地开了口，“令月，你若是为皇后的事过来，朕劝你还是不要开口了。”
　　安乐公主心中更觉诧异，她扫了一眼跪下行礼的女子，一时间也看不出对方有如何的出众之处，只好凑到皇帝身边，嗔道，“皇兄，你怎么能拿外人和我相比，无论如何，我都是会站到你这一边的。”

　　这名姓云的秀女面色蜡黄，一副病恹恹的模样，眉与眼都生得寡淡，与记忆中的那人并无半分相似之处。
　　叶阐的脸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但心头那股怪异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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