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救援

　　下坠，下坠，没有止境。
　　岸离自己越来越远。
　　伸长的手的缝隙后，是陡峭的石壁，寸草不生。
　　下降的速度猛然加快——
　　“不要！”
　　陈昕突然坐起，好久才开始喘息。胸脯起伏的幅度逐渐变大，粗重的呼吸在静谧中开始突兀。
　　倏然拉开窗帘，重新回过头抱紧双膝。
　　阳光透过偌大的窗子铺满整个卧室，和米色的窗帘混为一体。
　　一切如旧。
　　只是一个午觉而已，只是，一个午觉而已。
　　陈昕抬手抹了把脸，然后起床，洗漱，换衣，收枪，备子弹，顺手拿起56式三、棱、刺刀挽了个花收好，最后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邀请函。
　　黑色的纹路爬过，占了整整三分之一的版面，像是一个字，又像是一个图腾，在白底的映衬下华丽而诡异。
　　邀请函上仅有的哥特式字体格外显著：白。
　　很哥特的感觉。
　　确认无误后，陈昕拿起邀请函，出门。
　　还真是白，到处都是白的，一贫如洗的颜色，可偏偏到处都是高科技。
　　旋转楼梯盘转而上，本就不大能分清的结构渐渐与白色的屋顶混为一体。
　　陈昕出了数据电梯，根据刚才从数据电梯中得到的指示开始上楼。
　　很轻微的变化，几乎差点错过去。陈昕不经意扫视一周，视线几乎没有停顿。但是旋转楼梯后的那面墙与之前的数据电梯之间绝对有空隙，并且那里很可能有人。
　　果然不被信任啊！
　　心里忽然一动，如果……
　　陈昕动了，没有接着上旋梯，而是走回了数据电梯，然后一转。
　　两平米的空间，不算陈昕，对面两个人先是一惊，然后很快反应过来，迅速出手。
　　接受信息，并根据走位粗略估计对招，作为优秀的间谍人员，陈昕诠释了什么叫做瞬间杀人于无形。
　　对面的人倒下之后，陈昕收了刀，拿出手枪，出了格子。
　　她不认为自己能够瞒过无处不在的高科技摄像头。
　　警报器很快响了起来。
　　小心的躲过自旋梯飞下的子弹，顺手将一层周围最后一个摄像头打坏。陈昕终于记起将特制的通讯器打开。
　　“谁允许你行动的！”
　　丝毫不在意对面男人的吼声，陈昕翻了个跟头，躲开子弹，悠悠然关掉，翻到杨桃形状的展示台下，一边拿出另一个通讯器打开，一边嘀咕：“拿错了，草。”
　　“你疯了吗陈昕？你自己一个人送死去吧！你死不了，回来我枪毙你！”
　　“啧啧啧啧，我把摄像头全打烂了，开始吧。另外，等我真的活着出去了，你想怎么枪毙都没问题。”说完，陈昕关了通讯器，对着不远处旋梯开了一枪。
　　本来纯白的旋梯立时显出一个血洞。
　　陈昕还没来得及夸奖自己一句，就觉得身后一冷，迅速转身，一脚踢开对方拿刀的手，一脚紧随其后，举刀，刺入。
　　“漂亮。”陈昕嘴角微翘，再一次打开通讯器：“怎么样了？”
　　“你在跟谁说话？”听到阴冷的回答，陈昕忍不住又“草”了一声，直接关了毁掉，拿出另一个，再开：“怎么样了？”
　　“已经就位，一队在一楼负责接应，你小心点儿。”
　　“知道了。”喜滋滋地关掉通讯器，陈昕一愣：“厕所？”
　　斟酌再三，陈昕觉得，果然还是炸掉比较保险。
　　于是，“砰！”
　　巨大的声响之后，陈昕抬手挥了挥眼前飞扬的尘土，忽然抬脚向后一抡，紧接着一枪爆头。
　　“Fire？”另一个与刚才被爆头的人一样装束的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陈昕。
　　“Sorry。”陈昕耸肩，假装随意地扫了一下男人周遭，紧接着抬起右手。
　　偏了。
　　不是因为陈昕的问题，而是男人躲开了，陈昕迅速加了一枪，躲进了就近的格子。
　　作为国家军方秘密人员，却以F集团的卧底的身份在白当卧底。陈昕换好子弹，自嘲一笑。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然后是几声枪响，紧接着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A区发现目标F1，已击毙。发现目标F2，已死亡……□□——阿昕？”
　　将手枪转了转，被点到名的人笑岑岑地踱了过去。
　　“是的，在A区——”
　　“没有受伤，一切完好……嗯，对，我和陆申廷。”陈昕将男人手中的通讯器夺过去，说完直接关掉了，然后冲男人张开双手：“为我们的胜利会师。”
　　陆申廷失笑，揉了揉陈昕的头发，张开双臂：“下次不许这么做了。”话音刚落，便护着陈昕就地一滚，然后对准旋梯上的人连开三枪，一枪一命。
　　陈昕看了一眼，双眼满满的都是骄傲，抱着陆申廷的脖子就是一吻：“知道了。”
　　感觉到唇角的湿意，陆申廷低头笑笑，拉起陈昕，听陈昕说话：“我已经暴露了。”
　　陆申廷微微皱眉，旋即了然，背对陈昕：“没关系。”
　　周围没有一丝动静。于是两人相视一眼，决定上楼。
　　一直到三楼楼层，陆申廷终于察觉今天的陈昕有些不对劲。
　　遇到白或F集团的人时，陈昕太过积极，近乎以一种拼命守护的姿态保护着自己。还有，在看到己方伤亡人员时，陈昕的反应很怪，总是先不由自主地出神，然后再回头盯自己一眼。
　　陆申廷察觉到了，却没有出声，现在这种情况显然不适合谈心。所以，他只好分出十二分的心思。
　　终于，在第三次陆申廷替出神的陈昕干掉一个白的成员时受伤了。
　　陆申廷感觉得到，陈昕几乎差点崩溃。
　　捧着陆申廷受伤的胳膊，陈昕双眼发红，直到确信确实无毒无大碍时才松手，然而精神却绷得更紧了。
　　认识以来，陆申廷从没见过陈昕这幅样子，忍不住安慰：“我没事，别担心。”
　　陈昕提了提嘴角，抹了把脸，点点头：“我知道了。”
　　如果说白的建筑据点奇葩而复杂的话，那么C区可以算得上精华。
　　因为错综复杂的结构，二人行动颇受掣肘。
　　有了在二楼的经验，两人整装之后，才出发往C区而去。
　　刚进入C区，陈昕就因为保护陆申廷而受伤，同时精神也愈加紧绷，竟然丝毫不顾自己流血的小腿，只是直直看着陆申廷。
　　陆申廷为陈昕简单包扎好，几乎发怒：“你究竟怎么了？”
　　陈昕突然将陆申廷抱在怀里，深吸一口气，然后松手：“答应我，好好活着。”
　　陆申廷闻言，微微一笑：“当然。”接着补充：“你也是。”
　　那双眼好像一下子望进了人的心里，陈昕点头：“嗯。”
　　陆申廷伸手拂了拂陈昕的脸，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垂下双眼：“走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流血的缘故，陈昕觉得眼有点晕，看走在前面的陆申廷时都开始模糊了，经过立体数据墙时，一双手猛地捂了过来。
　　迷蒙不清的视野中，似乎是陆申廷向前走了一步，然后消失在了一面数据墙之后。
　　到处黑漆漆的，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甚至连呼吸都觉得有些困难。
　　慢慢地，意识开始恢复，于是迅速集中精神，开始感觉到小腿处钝钝的疼痛，四肢知觉也逐渐回笼。
　　陈昕保持着昏迷的呼吸状态，警觉地感受着周围。
　　没有人。
　　收到这个讯息的陈昕迅速坐起，开始观察周围。
　　这是一个空房间，周围全部是白色，只有自己正对的这面墙正播放着不同地方的现况，很快，又有几个屏幕失去了图像。
　　这是白内部摄像总控室。
　　那么，要从哪里出去？
　　陈昕站起来，选择了挨着图像墙的左手边那一面，开始一瘸一拐地在房间里摸索。摸完力所能及的高度之后，陈昕忍不住低骂一声：“草！”然后看了眼图像墙。
　　这一眼，陈昕当场愣住了。
　　一个图像中，陆申廷的胸口正鲜红一片，血仍旧往外流着，很快染红了他捂着伤口的左手。
　　陆申廷转进了身旁的格子，几乎以一种跌倒的姿态，低着头坐在地上。
　　陈昕知道，此时的陆申廷必然皱着好看的眉毛，嘴唇也抿得紧紧地。
　　对手似乎很自信，直接走到了陆申廷面前。
　　陆申廷此刻抬起了头，透过画面，陈昕可以看到刚好对着镜头的陆申廷正倨傲地看着他眼前的人。那种一如既往高人一等的姿态，丝毫没有因为他的姿势和与对方的落差而有所折损。
　　这才是陆申廷，陈昕第一次听说的陆申廷——天之骄子，目中无人。
　　至于陆申廷面前的那个人，刚刚的侧影足够陈昕一眼认出他——白的头目。
　　那人一脚踢了过去，然后踩在陆申廷的伤口上。
　　下一刻，陆申廷的刀干净利落地刺穿了那人的小腿。这一下，太有强弩之末的意味。
　　陈昕只顾注意陆申廷，故而没看到陆申廷用的是他们上旋梯前自己送给他的三棱刺刀。
　　那把刀，淬过毒。
　　然后，陈昕只看到之后那人开枪了。
　　一枪一枪……
　　陈昕一时愣着没动，只是身体忍不住跟着小幅度地颤抖，双手连攥紧的力气都没有，仿佛那每一枪都打在了自己心上。
　　终于，陆申廷再支撑不住，倒了下去。
　　陈昕只觉得他倒下去的时刻那样漫长，每一秒都无限拉长，好让自己看清楚画面中的每一个动作。
　　最后，陈昕只看得到白色的地上流出的一大滩血迹，触目惊心。
　　不是梦。
　　尽管自己开始选择了突破，这一切依然没有改变。
　　良久，陈昕意外地没有吵闹哭喊，而是沉默地继续开始摸索图像墙对面的那堵墙。
　　只是但凡所经之处，地面留下点点滴滴湿润的痕迹，配合着脚下的血迹，在纯白的背景之上勾勾画画，孤独而刺目。
　　身后传来风声，陈昕凭借本能躲开攻击，迅速向后拉开距离。
　　男人讶异于陈昕尚未滴落的泪水，看了一眼图像，阴沉沉地笑了：“白已经没了。”
　　陈昕似乎不欲多言，直接抬脚就踢。男人成功躲开，进攻：“你真令我吃惊。Fire，想不到你是白的走狗。”
　　又一次失手，陈昕“草”了一句，立刻调整进攻方向，全当男人的话不存在。
　　“能让你哭，让我猜猜，这次死了你很重要的人，对不对，Fire？”
　　陈昕的攻击一顿。
　　男人瞳孔微缩，一脚踢在了陈昕的腿伤上。
　　陈昕闷哼一声，落了下风。男人似乎找到了对手的弱点：“很重要的人，让我猜猜，你的挚友，兄弟……哦，是你的情人？”
　　男人每说一句话，陈昕带着木然的眼神就冷一分。在男人最后一句话出口时，陈昕的眼神完全冷了下来，招数骤然凌厉。
　　这似乎在男人意料之外。于是，在陈昕将他打倒在地的瞬间，男人拔出了枪。
　　“砰！”
　　男人逐渐散大的瞳孔余惊未消，他不曾料到陈昕会不顾一切直接上手。
　　因为枪声的缘故，已经控制整个白的队友很快找到了陈昕。
　　原来图像墙就是出入口。
　　陈昕丝毫不理掌心破洞的右手，只是盯着图像墙一动不动。
　　队友站在旁边，直到另一个人的到来，看着陈昕血肉模糊的右手，声音艰涩：“阿昕。”
　　可惜，是通讯器里嚷嚷着要枪毙陈昕的那家伙。
　　陈昕终于转过身，用几乎失音的嗓子说了一句：“我要见申廷。”
　　陈昕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见来人没有动作，于是绕过去，自顾自一瘸一拐地向前。
　　他们清楚陈昕的为人，更知道这件事除非陈昕自己走出来。
　　所以不论是扶或是拦，没有人伸手。
　　陈昕最终还是没有走到陆申廷身旁，实际上在绕开那人挪了不过二十多步后，便因失血过多晕倒了。
　　意识慢慢朦胧，重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下坠，下坠，没有止境。
　　岸离自己越来越远。
　　伸长的手的缝隙后，是陡峭的石壁，寸草不生。
　　下降的速度猛然加快——
　　“不要！”
　　陈昕突然坐起，好久才开始喘息。胸脯起伏的幅度逐渐变大，粗重的呼吸在静谧中开始突兀。
　　倏然拉开窗帘，重新回过头抱紧双膝。
　　阳光透过偌大的窗子铺满整个卧室，和米色的窗帘混为一体。
　　又失败了。
　　到发现自己第五次倒退到组织向白和F集团发起总攻的前一天，陈昕已经尝试了三种避免陆申廷死去的方法。
　　但无一例外的，全部失败了。
　　亲眼看着那人因为自己而一次次用不同的方式死去，陈昕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崩溃了。
　　现在，又要重来一次了。
　　桌上的请柬正安安静静地躺着，陈昕想，这一次，一定不会让他死的。
　　“嘀——嘀——嘀——”
　　生命指征完全正常。
　　“不是医疗技术的问题。”穿白大褂的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头儿，是阿昕无法接受申廷……的事实，自己不愿意醒。我这么说，您明白了么？”
　　被唤作头儿的男人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语气艰涩：“申廷的死，我们都有责任。”说着，他深吸一口气，敛了情绪：“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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