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荆是吃货担当

　　祁璐脸红红地回到卧室，心里想的都是“从今以后没法直视他了”，却没想到沈鸿禹面朝外边已经睡着。

　　他的睫毛很长，鼻梁高挺，右脸上有一道浅浅的疤痕，看上去是被什么利器划出来的。不过大概因为过了很久，疤痕并不明显了。

　　祁璐伸出手指，沿着疤痕的方向隔空描了一遍，然后蹲在床边，双手撑托住下巴，观察起沈鸿禹的睡颜。

　　沈鸿禹是那种很端正的帅，任谁一看到他这五官，就会下意识判断这是一个刚正不阿、不苟言笑、严于律己的人。

　　祁璐起先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接触之后——特别是最近几次，祁璐发现他这老成持重的躯壳里住了一个有点小腹黑的灵魂，莫名其妙就联想到“道貌岸然”这个成语来。

　　而且，好像只对她这样。

　　想起中午墨鱼汤的梗，祁璐就没有睡意了，她蹑手蹑脚将卧房内备用的纸笔拿到床边，席地而坐，开始画沈鸿禹。

　　才画了个轮廓，一阵微风拂过，将沈鸿禹身上的清淡木质香气吹进祁璐的鼻息间。她心弦一动，画出的沈鸿禹便更有霁月清风的气质。

　　待祁璐画成，沈鸿禹也差不多睡好了。她小心将画藏在只有自己有钥匙的沉香木柜中，然后装作睡醒刚起的样子。

　　沈鸿禹分明已闻到空气中的墨味，却很配合地装作一无所知，就是出门后扭头看祁璐的次数比平时翻了个倍。

　　祁璐没注意到这个细节，倒是关注了些别的。她昨天和沈鸿禹去归一寺拜佛回来的路上，路过了京师很有名的赌坊。过久了平静无波的日子，偶尔也会对声色犬马的生活产生些好奇心。所以她昨日就跟沈鸿禹商量了，问他肯不肯带她去见见世面。

　　沈鸿禹对祁璐向来有求必应，原计划是择日不如撞日，昨天就去。但祁璐存了个心眼，硬说要先回家休息一晚，保存“运气”，今日再来战。

　　因为不敢太贪心，祁璐只删繁就简地画了三张图，做足充分“准备”。

　　等到了赌坊，祁璐声称其他花样太复杂，她看都看不会，还是玩玩简单地就当长见识就行。于是她如愿以偿地被沈鸿禹带到了押大小的赌台边。

　　两盘大，一盘小，祁璐把把押对，文蓉和素琴看得眼睛都直了，两只手蠢蠢欲动，想把自己荷包里的小钱钱也押上桌去。

　　却听见祁璐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今天的运气用光了，改日再来。”

　　运气是其次，真正让祁璐不想久留于赌坊的原因是：她发现沈鸿禹这个人的回头率实在是太高了！那些在赌坊里卖茶的女子们以扇掩面频频偷看他就算了，不少男子都好像被沈鸿禹的容颜所惊艳，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都怪那幅画！还要怪她画得太好看！哼，看来以后不能轻易画他！

　　祁璐面上笑嘻嘻、心中气鼓鼓地朝外走，沈鸿禹寸步不离地紧跟。

　　其他人尚且还恋恋不舍时，沈鸿禹夫妇已经走出赌坊了。天色阴沉下来，似乎又要下雨。

　　“夫人还想去哪玩？”沈鸿禹问道。

　　祁璐抖抖手里装满了银子的布袋，“哪都不去了！我要把这些钱变成食物，做成小零嘴，等我们回筑县的时候就可以带在路上吃。”

　　一名脖挂大金链的赌徒正好从旁边路过，听见祁璐这话，下意识投去一个鄙夷的目光，心道是年轻人有手有脚不好好做工，一口口粮居然要靠赌博得来。

　　待他扭看要看看这年轻女孩子长什么样时，祁璐一行人已经扬长而去。听说祁璐要做吃的，每个人都脚步都不约而同地加快，似乎这样就能更早一步尝到祁璐出品的新美味。

　　祁璐把赌博赢回来的钱拨了一部分出来，作为自己的私房钱，交由文蓉保管。然后，她用剩下的钱委托万大厨订购了四十多斤猪肉，专挑了里脊肉和精瘦的前腿肉。

　　素琴不知道祁璐这是要怎么做，但本着上一辈人留下的印象，她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夫人真的不挑些肥肉？”

　　“做这个不用肥肉。”祁璐调笑道，“好身材都是吃出来的。”

　　她这回要尝试做的是猪肉干。祁璐很清楚，自己只要画了就能有所得，可是为了让嗜睡和贫血的症状降到最轻，她还是决定多花点心思教厨师准备食材、辅料，以及烤制工具。

　　四十斤肉，在没有绞肉机的条件下，需要不少的人力来帮忙剁碎。万大厨在厨房多年，早就练出了良好的臂力，两个帮厨因为被祁璐指导万大厨做出的咸肉粽深深折服，因而都自告奋勇来帮忙剁肉。

　　厨房里东西看似齐全，但却找不出适合烤猪肉干的地。好在祁璐早有打算。

　　“沈笛你跟我来。”

　　她从垂挂着如帘雨珠的廊下欢快跑过，一路来到书房，展开宣纸，笔尖沾墨，构画起一个半圆形的小鼓包。

　　“底下用砖铺四五层……”祁璐一边努力回忆，一边向沈鸿禹描述细节。从砖的选用条件、组合方式和摆放原则，土的质地，沙的含量等等，事无巨细地一股脑都说了一遍。

　　“不过下雨天东西不好找，等雨停了——”

　　“要搭多大？”沈鸿禹中断了祁璐不必要的忧心，“给我比划比划。”

　　祁璐眨了眨眼，然后比了个大概。

　　“这东西你准备搭在哪？柴房旁边的空屋子怎么样？”沈鸿禹提议道。

　　祁璐点头，“挺好的。要是能把那屋子两面的窗子都拆了最好。因为燃烧会产生很多烟，我们做烟囱就是为了帮助散烟气的，所以主体本身所在位置必须特别通风透气。”

　　夫妻俩细细商量了一番，没过多久后，就沈鸿禹一人行色匆匆出来，而祁璐留在书房开始画她《全民制作猪肉干》大作。

　　大将军府后院一派繁忙。

　　万大厨带着帮厨们有条不紊地剁肉，力求剁到最碎；侍卫们穿着蓑衣在柴房旁边的空屋子里外来来求，有的拆窗子，有些和泥巴，有的按将军要求筛选青砖……

　　祁璐画完画，从书房走到后院一看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顿时欢欢喜喜地融了进去。

　　文蓉见状不由道，“夫人要不要换身衣服……”

　　“没关系，脏了就洗，洗不干净再做新的。”沈鸿禹含笑看向已经开始上手玩泥巴的祁璐，“我来帮夫人一起搭。”

　　“先捏个耳朵，然后是鼻子、大眼睛……对了沈笛，你帮我做个木头窑门吧。”满手是泥的祁璐看向旁边，对满身是泥的沈鸿禹恳求道。

　　“好的夫人。”沈鸿禹把按要求搓好的泥条放下，起身锯木头去了。

　　整个小窑搭建的工序其实并不简单，好在祁璐只要在做的过程中说明这一步工序的意图，本就是苦孩子出身的侍卫们就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一个面包窑在一日之内功夫就搭好了，祁璐在搭窑的过程中参与最多的就是……外观设计。

　　“这是一个狗头吧？夫人。”有侍卫好奇问。

　　“是啊，这是我们家来福。”祁璐笑笑。说起来还真有点想念来福和阿吱。

　　烧窑的过程她没参与，洗了手，祁璐就钻进厨房，跟万大厨一起把剁好的肉碎混上蛋液、白砂糖、蜂蜜、红曲粉、酱油、盐等佐料，均匀搅拌，接着再将调制好的肉擀平，擀薄。

　　擀肉这一步又是力气活，祁璐是很想参与，无奈旁边的沈鸿禹坚决不肯。

　　“你指挥，我来擀。”他抽走祁璐手里的擀面棒，挽起袖子，一副要上阵杀敌的英武模样。

　　肉擀好了，祁璐拿来准备好的大块木板，将薄布上的大片肉连布一起铺在木板上，然后送进狗头外形的小窑里。

　　烤了不久后，祁璐又命帮厨将铺有肉的木板取出来，细密地刷上一层添有少许白芝麻的蜂蜜水后，再继续送入窑中烤。

　　忙活了一整日的祁璐在晚饭前被沈鸿禹赶去沐浴更衣，她已经很困了，还强打着精神，想等猪肉干大功告成。

　　然而在热水的拥抱下，祁璐不争气地成功睡去，晚饭也没能将她唤醒。

　　第二日清晨，沈府上下几乎所有人都尝到了“祁记”猪肉干的味道。四十斤里脊肉分了好几批才烤成肉干，而且分量因为烘烤的缘故而大大减少，一开始还觉得夫人乱当家的管家，在尝到猪肉干味道的那瞬间，猛然觉得夫人这肉是买少了！

　　“有咱夫人这手艺，京师那些卖吃的酒楼食肆不都得相继关门大吉？”

　　“就是！夫人做的肉干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干了！”

　　“肉质饱满有嚼劲，不甜不咸刚刚好……这还是夫人指挥我而做出来的，要是夫人亲自动手到每一步里，味道是不是该更好……”万大厨若有所思地喃喃道，并在这个时候暗暗生出明确的决心……

　　什么都不知道的祁璐一起床就觉得文蓉和素琴好像打算把她给吃了。

　　“你们怎么了？”正在用帕子一点点擦脸的祁璐来来回回地看自己房中的两名婢女。

　　适逢沈鸿禹练武归来，他代为回答了祁璐的问题，“夫人的猪肉干已被大家私下封为‘人间一绝’，夫人要是再这么不紧不慢的，怕是都吃不上了。”

　　祁璐丢下手里的什物就要往后厨奔，好在沈鸿禹及时将人拽住，“跑什么？我给你留了。”

　　他牵上祁璐往回走，用手捻起一片猪肉干喂送到祁璐嘴边。

　　顾不上脸红的祁璐张口就是一咬。

　　哪怕明知结果一定会很好，可这最终成果的味道还是让祁璐喜出望外。

　　“太好吃了！”祁璐兴奋地挥舞着两个小拳头，“我怎么这么厉害啊！”

　　“是啊，夫人很厉害。”沈鸿禹饶有趣味地打量她这副喜形于色的小表情，“为什么夫人这么厉害？”

　　祁璐老神在在，不苟言笑道，“是啊，怎么这么厉害？可能是……仙女下凡？”

　　素琴第一个笑出来，文蓉也被传染了。倒是沈鸿禹还神色自若，鹰一般的深目紧随祁璐而动，其内流光溢彩。

　　“是，夫人正是仙女。”

　　“……我已经很膨胀了，没法在屋里好好待着啦，我要出去走走，接受大家对我的赞美。”美滋滋的祁璐说溜就溜。

　　他人赞美于她只是其次，主要是因为她已经想好要用面包窑做的下一样吃食，迫不及待要实践。

　　皇宫里，日日如昨、从不变更的芙蓉公主这会儿已经起床练箭完毕。

　　她换了一身劲装，避开毒日头，来到前殿打木人桩。整个宫殿里唯有木人桩被打得砰砰响的动静，而只有这样拳拳到肉、汗如雨下的状态才能让梁炽羽感觉自己还真正活着，才能暂时遗忘掉那个自己从十三岁就深深迷上、可却终究爱而不得的男子。

　　“公主。”一名侍卫步伐矫健地从外而来。

　　梁炽羽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在看清来人的面孔后，深吸了口气又吐出口气，凉凉道，“说吧。”

　　“大将军昨日一直都在府里——”

　　她不逛了？京师如此繁华热闹，她这就知足了？还是故意撒娇要他在家里陪她……

　　“不过听说昨日大将军府上很热闹，沈将军命人运送了不少青砖、泥土和沙子进府中，听说是搭了个窑。”

　　就知道她没这么容易消停。去探望个沈老夫人还要抢棵树回去，这京师里的很多东西她怕是都想要吧？呵……

　　“窑做好后，沈夫人教府上厨子烤了猪肉干，今天早上，及至属下进宫觐见之前才听说，沈夫人烤出的猪肉干肉香味绝，能把人吃哭了……”

　　梁炽羽反手一个劈掌打向了眼看着要碰到她右侧额角的木枝，那根堪比成年女子手腕粗细的木枝瞬间被打断，飞了出去，惊得旁边的宫婢躲退到了殿内的柱子后边。

　　“公、公主……”刚刚还因为馋嘴而有些失神的侍卫此刻无比清醒。

　　梁炽羽半转过身，侧对着他道，“没你的事了，下去吧。”

　　“是……”

　　“慢着。”

　　侍卫停下脚步，低头的瞬间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深藏一副哭丧的表情。

　　“她烤猪肉干，大将军在做什么？”梁炽羽眼望殿内高悬的百兽之王的兽首，明明是问，却并没有真的期待侍卫回答她。末了，她突然笑了起来，眼中有泪光盈动，“他陪着她，对吗？”

　　如果你和我在一起，我们可以纵马驰骋千里，看月升日落，看花谢花开，酣畅饮酒，大口吃肉，过快意人生！

　　而和她一起，你是农夫。放下了手中的虎符，离弃了万千以你为令的将士，平凡的，甚至是碌碌无为地度过余生！

　　沈鸿禹，你如何甘心！

　　如何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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