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爱，不得

　　巨幅的落地窗，敞亮的办公室，居高临下，俯览着的，是整个光鲜却冷硬的城市。萧越站在顶层，冷眼观望着城市里的摩天大楼和川流不息的车辆。

　　高处不胜寒，可他一转眼看到窗帘上挂着的猴子玩偶，滑稽的姿态，让他的目光柔和了几分。他笑了笑，伸手，屡屡阳光在指尖跳跃，像是一瞬间触摸到了温暖一般。

　　其实这间办公室落成已久，而在过去的数年中，却鲜少被使用。过往的数年间，这个男人游离于黑白之间的灰色地带，就连栖身之所也总是暗藏在灰色地带。那似乎是一种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深藏不露才能规避危险独揽大局。

　　而有时候，越是背道而驰的东西，却越能让人食髓知味。就像一个热烈飞扬的女孩，就那么撞入他的心房，然后，让他也不由蠢蠢欲动，他在想，暴露在阳光下的感觉，是不是不会太坏。而后来，他也爱上了光明的感觉。

　　叩叩叩。

　　公式化的敲门声，萧越手下的人，无一不是训练有素。

　　“进。”

　　黄焘走到萧越身边一步之遥的距离，将手中的文件夹递了过去，“三方合作的具体方案出来。”

　　萧越单手扶着文件夹的脊部，另一手随意地翻看着。看似漫不经心，却每每切中要害。翻看一会儿，他合上文件夹，侧目看着窗外，若有所思。半晌，萧越才抬眸，看向黄焘，“这段时间，你盯紧顾氏的动态。这事，估计不会那么顺利。”

　　“是。”

　　****

　　工程正处于起始阶段，事务繁杂，这近一个月左右的时间，萧越又是忙得不可开交。恰恰此时又是12月，林湘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月底的研究生考试，于是两人的约会，便越发地少得可怜。

　　几乎每次都是萧越难得得了空，去林湘学校，就近选个地方陪她吃个饭。而林湘也会有偶尔想要放松的时候，屁颠屁颠就直接跑公司去找他，常常又不巧遇上萧越再开会的时候，她就只能自己抱着萧越的电脑，自娱自乐了。

　　这天，萧越开完会，回到办公室，推开门便一眼看到那抹缩在电脑桌前的小身影。

　　萧越笑着走近她，嘴角的弧度飞扬起来，仿佛先前会议上的烦心事从不存在一般。他开口，才要说几句话逗逗她，可绕过办公桌，这才发现小丫头自己一个人玩得无聊，趴在桌上像是睡着了。

　　萧越低头凑近她，目光敏锐地捕捉住了某一瞬间她的睫毛的颤抖。萧越微微一愣，又观察了数秒，偏着头想了想，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搂过林湘，将她身子一托，往肩上一甩，便像扛麻袋似得把她扛起来了。

　　说好的公主抱呢！怎么是扛的！林湘暴跳如雷，再也装不下去，睁开眼，对着萧越，张口就咬了下去。

　　“嘶——”萧越吃痛地倒抽一口气，却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一般，轻轻笑出了声。

　　“混蛋！”林湘从他肩膀上跳下来，在地上蹦蹦哒哒几下，才站稳。萧越小心地伸手虚护着她，然后听到她站稳之后，不满地开始控诉他的恶行，“别人家都是公主抱，就你，扛麻袋啊！不解风情！”

　　萧越闻言，愉快地大笑起来，“公主抱？”

　　林湘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怎么着了，没有公主病就不能公主抱是吧！”

　　“公主抱，可以有。”萧越一把拉过愤愤不平要走开的女孩，伸手绕过她的膝盖，在她的惊呼声中，动作干净利索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公主病，我也不介意。”

　　反正他是想就这么宠着她。

　　他低头想要吻吻她，林湘却脾气还在，偏着头躲了躲。于是萧越便一路抱着她到了沙发边，自己先落了座，再将她安置在自己的腿上，“呐，你的专座。”

　　他搂着她，她不乐意地挣了挣，而回应她的，则是他更加收紧的手臂。他将下巴压在她的肩头，声音依旧清越却透着丝丝倦意，“好累啊，让我抱抱。”

　　光洁的下巴细细地蹭着肩膀和后颈，微微发痒的触感，让人心头都变得软绵绵的。林湘终于乖乖地不动了，任由他抱着。

　　问世间情为何物，不过是一物降一物罢了。遇到一个人，能让你崇拜让你妥协，也是一件幸运的事。

　　张牙舞爪的小老虎乖巧地缩在他的怀里，萧越顿时觉得怀中的小姑娘跟他们家的绵绵实在是像，有点小脾气却也有点粘人。这么一想，还真的低声地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林湘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瞅着他，那样不谙世事地一眼，撩人却不自知。这也是她的魅力吧，她永远不懂她有多好，有多让他心动。

　　萧越手指绕着她的发丝玩，漫不经心地岔开话题，“研究生考试要到了吧。”

　　林湘闻言，果然不再纠缠先前的问题了，嘴巴一扁，“对啊，好烦躁，不想学习。”

　　“那就去玩，放松放松。”萧越轻描淡写地就下了结论，随手抽出一本杂志，随意地翻着，“想去哪，我带你去。”

　　林湘扭过头，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真的假的，你走得开吗？”

　　“抽个两三天，还是可以的。”萧越翻着着杂志，指着上面的一个地方，“这里怎么样？”

　　林湘欢快地表示同意，“好啊，冬天泡温泉最棒了。”

　　“那好，就去泡温泉了。正好让我也喘口气，算起来，我也好久都没有度过假了。”

　　对啊，自林湘认识他起，这半年多的日子里，甚至没有见过他有任何一个假期。想来，撑起这样偌大的事业，也是很费心劳神的。而在她还未出现的那些年岁年，当这影堂还不是今天这般漂白彻底的模样的时候，他过得是如何的刀口舔血的生活，她竟开始有些好奇，他的那些曾经。那些和以讹传讹不同的，他的过往。

　　“为什么会想走这条路呢？”那么艰难，那么为人说不齿，甚至那么危险重重。

　　萧越满不在乎地回了一句，“哦，你是说流氓头头？”

　　“说正经的，少给我贫嘴。作为你的女友大人，有权知道你的过去，全部的！”林湘扭过头，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猛模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好，我全告诉你。”萧越掐了掐她的脸，细腻的触感即使松开手，却似乎依旧萦绕在指尖，“想从哪听起呢？”

　　“最初的时候。”

　　萧越的记忆一点点倒带，所谓的最初，是什么时候呢，他清楚地记得他和穆景皓是何时何地如何地一拍即合地开始了这一切，可是细细追溯源头，他竟想不起是何时有了这样的决心，要拿回萧家欠他们母子的。

　　他沉默不语，半天才嘲弄地笑了笑，冒出一句似乎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他们都说我是私生子，对吧。”

　　林湘游移不定地看着他，点了点头。谁都知道如今的萧家夫人姓赵，和萧老先生育有两子一女，而萧家的大少爷早已年逾30，二少爷也比萧越年长一点。而当初借着采访结识的萧越的母亲黄女士，背景一般，还分明是一人独居，和萧氏甚至没有一星半点关系。

　　“萧家现在夫人，是第二任妻子。我妈妈才是萧华盛的发妻。”

　　这个事实，确实和传闻相去甚远，他的话才刚说完，果然见到林湘满眼讶异地瞅着他。萧越顿了顿，轻描淡写的神情仿佛那些过往早已随风而逝一般，“他们是自由恋爱，我母亲家的跟萧家门不当户不对，可是他还执意要娶，可是结婚后，因为习惯性流产，我母亲一直无所出。我妈妈发现的那个女人的时候，是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那个女人抱着孩子上门，要名分来了。”

　　萧越轻蔑地笑了起来，有些人口中所谓的爱情，顶不住压力便妥协，耐不住寂寞便懈怠。

　　林湘大吃一惊，“后来呢？”

　　萧越想了想，甚至有些自豪，“我妈执意要离婚，即使是发现自己怀孕好几个月了，还是执意要走。后来离开、远走，生下我，带大我。”

　　有时候，萧越细细想来，林湘和他母亲之所以能志趣相投一见如故，很大程度上也许是因为他们性格里的相似之处，那种界限分明，眼里揉不得沙子的决绝。

　　林湘抱了抱他的脖子，笑着蹭着她的侧颈，“嗯，真的很棒。”

　　“这个作为父亲的人，真的是对不起我，更对不起一生只爱了他这一个男人却最终灰心死心的我的母亲。我想做的，是替我母亲讨回一个公道，可是，我那么努力，甚至不惜铤而走险，好不容那个人终于看到我的成就和能力，可是为了名声，他却以萧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的名号，认回我。”萧越满脸嘲讽，“真的很可笑是不是。小时候，被人说是野孩子的时候，我会声嘶力竭地向他们反驳，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他却是用了这样的方式，将我的身份拍定下来。”

　　可是，如果他不曾努力，甚至萧家连看到他的可能都没有。那个地方太讲求适者生存，而对无法生存的人，甚至连怜悯都没有。就像是萧家的大少爷，几年前因为和影堂抢一笔交易，马失前蹄，偷鸡不成反而蚀把米，而后萧越又借多方势力向他施压，最终他精神失常，如今依旧神志不清。

　　而萧越，却以胜利者的姿态，被邀回了萧家。那一刻，萧越甚至觉得怜悯那个在这个家里生活了数十年，一朝无用便被舍弃的他不愿意称之为大哥的人。踏进萧家大门的一瞬间，他似乎看到这个大宅上空密布的浓郁，和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无形的压力，他甚至这样想过也许最初的时候，那个人是真的爱他母亲的，不过是在那样的环境下，日月侵蚀，最终，柔情也消失在这样森寒的环境里。

《十年的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