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悠然

　　初见时，那人乘于马上，举手投足间潇洒油然而生。执名剑，遇匪徒，顷刻间血不沾额刺毙数人，冷面微露讥讽之色。
　　那人身后马车内，探出素颜少女的担心脸庞，那人回首温柔一笑，少女安心回应。
　　一笑间的默契和情愫，羡煞旁人。

　　那年，王誉15岁，初得红颜知己宋清荭为妻，少年意气风发，携妻同游江南。
　　而年过20的左悠还是个为钱财出生入死的杀手，日日餐风饮露，在一次又一次的暗杀任务里寻找生机。
　　左悠接下了一个任务，不是暗杀，而是暗自保护。因为雇主给的价格够高，左悠便允了安排。在杀手组织“令”里面，左悠是杀手榜里的第一人，下手干净利落，不露痕迹。雇主正是看上左悠的暗杀经验所以才愿意花高价请他出手。而被保护的人正是那人。
　　那人的剑术不算高明却是狠毒，那人看起来薄情却偏偏在少女面前意外的柔和。那人警觉性十分高却对少女毫不设防，那人偶尔附庸风雅只为在少女面前炫耀。
　　一路尾随，左悠闲得可以。真正大的危机并没有，小的危机左悠也就丢给那人自己处理，给那人在娇妻面前表现的机会，不大不小的危机，左悠在对方明出现在那人面前之前就收拾稳妥。

　　碧瓦小红楼，芳草江南岸。
　　江南小雨时常淅沥缠绵，细密的拍打在青石板小道上。那人手持青葱色纸伞遮住细雨把少女圈在伞里。少女欲淋雨，那人蹙眉阻拦，少女轻灵提裙奔去雨中，俩相追逐，衣衫尽湿，立于屋檐下避雨，好不狼狈，相视开怀，笑语不断。小雨弄晴，日渐西下，湖上有丽人清唱道：“江南莲花开，红光覆碧水。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当晚，少女挽闺中挚友同游秦淮，那人潜走护卫独身一人紧随，三人赏灯赏花赏月色，好不悠哉。

　　偏是那夜，左悠此生都无法忘却。
　　少女正徘徊在小贩摊上，突一路人马横来，闹市里一阵混乱。来人目的明确就是取那人性命，招招杀意浓。左悠从容应对，与那人并肩御敌。来者武功皆为上乘，暗器又使得顺畅，那人心系少女，时时护于身后。来者领头人敏锐，剑锋转向少女。少女与挚友冷静躲避，无奈皆无武功身陷困境。那人心神不宁，露焦虑色，手中长剑急切，一招连杀数人。左悠清掉外围数十人，加入保护的战局。这一批人来得不少，经一番惨烈厮杀还余下的暗杀者都已伤痕累累，左悠身上虽也挂了彩，但不及那人身上的伤痕来得触目。又是一刀砍在了那人身上划出一道巨大的口子，鲜血涌了出来，砍人者回旋欲再补上一刀，少女一声柔呼，以身护那人，左悠一剑击毙那使砍刀又回砍的恶汉，却没来得及防卫另一边的飞刀。那人被少女罩在身后也未见到飞刀的来势。飞刀硬生生穿透少女。温热的身子忽地倾倒在那人怀里。那人瞬间呆滞，只是抱紧少女。左悠见那人神情，心生悲伤，于是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几人送去了地狱。街市上早已只剩零碎地杂物横乱，画舫里的歌声却没有停止，轻柔地在空中回荡。左悠从一堆烂木头中抱出了被木头砸晕的少女挚友，回望那人还是刚才姿势，全身满是血分不出哪些是少女流出的血哪些是来者的哪些是他自己的。这时候整齐的官府部队才悉数赶来护驾。左悠又隐入黑暗里遁形。
　　余后的日子里，那人失去了初见时的温柔，愈发的冷峻起来。直到任务结束，左悠再没有见过那人的笑，那人也知左悠在暗，时常会在间隙间目光停在左悠的方向。那人把那次暗杀的幕后查了出来。簇拥太子的那部分外戚不满四皇子的成长而欲除之才派来了这一批杀手。那人看似无动于衷，却又暗自想好报复的手段了吧，左悠前思后想最后还是在那人回到府中的前一日跟他一番恳谈。毕竟太子本身是断不会对那人怀有异心的。
　　那人似乎早已洞明了一切，并没有左悠想象中的挣扎或是其他，只是浅尝一口桂花糕，柔声道这糕是清荭的最爱，你也尝尝看。
　　左悠陪着那人喝着佳酿吃着桂花糕，直到天明，末了，那人淡淡来了句今后你就跟着我做我的贴身侍卫吧。左悠默许，至此永陪伴在那人身后，把对那人的感情掩埋在心底的深处，只是偶尔西风渐起，掩不住为那人盖上披风那一霎那的温柔溢出。
　　哀莫大于心死。自清荭去后，那人作风严酷，再不曾为什么停留过。而左悠能做的就是一直在那人身边静静伫立。

　　“他，还好吧。”
　　左悠与暗处的人目光都悬在庭中独饮的那人身上。
　　“一切如常，并无其他。”
　　“那，我也就放心了。”树阴下的太子毅然转身不看那人，“左侍卫，就托你多照应他了。”
　　“属下明白。”
　　“好。”

　　许多年过去，那人并未再婚配，当今的皇帝也就是曾经的太子远派那人驻守边疆小城，不见亦不念。某一日，那人忽忆起那一年的江南旧雨，那仿佛永远断不了的雨丝，那落英纷委尘的绝美，那冰作质、月为魂的少女在细雨里嬉笑的面额。那人最终怅然一笑卧倒在左悠怀中闭眼离世。

　　左悠在那一刻终于明白了，什么叫生、无、可、恋。同样的风景少了那人，似乎便成不了景。此后，一人一屋一方田地，一牛一马一个牌位。悠然且过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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