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9日店

作者:Sherry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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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梅风


      我是你对她永世不渝真爱的证明,那谁来证明我对你的爱。

      夏末,清晨五点,我还窝在单子里做梦,没想朋友一个电话硬是逼我早早起床,登上南飞的航班。
      这一次,朋友托我帮她朋友的朋友看看房子。据说,屋主不久前以低价买进一所保存完好的老式别墅,正高兴拣了个大便宜,没想到屋内暗藏玄机——每到夜晚总听见连续不断的浅吟低语,虽听不甚清楚,不过可以断定是个女人的声音。怪就怪在,这座别墅远离市区,方圆几里根本没有人烟,统共十来间房,屋主找人搜了几遍,也没发现任何录音机、播放器之类的可疑物品。最后,他们人托人找到了我。
      偶尔,我会接几桩这样的生意,虽然大多时候,不过是人类的恶作剧而已。
      一下飞机,我就受到热情的欢迎,屋主姓刘,三十几岁已经家产颇丰。虽然讶异于我的年轻,她还是有礼地接待了我,看来朋友一定在她面前说了我不少好话。
      “吴小姐看起来不过二十岁啊,竟已经这么出名了。”女强人边开车边赞道,“现在年轻人都厉害的很。”
      “和年纪没关系,”我一如往常淡淡回答,“而且,我已经两百岁了。”
      “两百?”她一愣,随即回道,“吴小姐真幽默。”
      “没开玩笑,我不是人类。”我看向驾驶座,如我所料她只是尴尬的笑了两声——每当人问我年龄,我总是如实回答,但人类总把这当冷笑话听,连我的朋友也不例外。
      四十分钟后,车子拐上一条土路,前方乍现大片的烂漫野花,一栋青砖红瓦的旧式洋房孤零零立于其中,别有一番荒凉意味。屋主将车子停进旁边新建的车库,和我一起下了车,两旁夹道的花枝在微风里频频点头,四周静得出奇,只有我们两个轻浅的脚步声不断回响。
      “让你见笑了,”刘小姐很礼貌的解释,“因为时间紧,来不及收拾,花园和甬路都挺乱的。”
      “没关系,这样更利于调查。简单介绍下这座洋房的来历吧?”如果里面真有什么的话,先知道些对方的底细是大有用处的。
      “来历?听说是当年上海滩一个□□老大独子养病的地方。”刘小姐笑道,“很有传奇色彩吧。据传那孩子是庶出,不过是独子,因为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只能在乡下地方养着,他父亲派专人来此照顾,就这样也没活过二十岁。”
      “死得很早啊,病死的?”我问。
      “不清楚,后来这房子就被卖来卖去,很少住人了。”
      “算算也有不少年头了,”我叹道,“保存这么完好,真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
      刚穿过外围精致的雕花铁门,我就感到一股哀愁在周围悠悠荡荡,抬手捏个诀按在门上,残留在冰凉铁艺上的记忆就顷刻间涌入我的脑海。
      ……
      铁门外,老式黑色轿车里下来一名身着素淡旗袍的优雅女子,二十岁上下,姿容艳丽、身段妖娆,笑起来更是温暖而灿烂。
      “少爷好,我叫梅子,老爷派我来照顾您。”女子站在门外,笑着向门里的少年鞠躬行礼。那少年十六岁上下,生得唇红齿白、清秀俊逸,只是脸色苍白的可怕,身子更是瘦弱得如同随风飘摇的柳枝。
      “进来吧,”少年微微颔首,眼神冷淡而疏离。
      ……
      记忆停止,这就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吧。我向刘小姐点头示意,随她缓缓步入后面的二层洋房,心里早已迫不及待地去解读每一件器物,这回,不晓得会遇到一个怎样的故事。
      越往前走那股哀怨的气息越发鲜明——
      我们沿着螺旋楼梯拾阶而上,打算从楼上的房间一一看起。屋内陈设满是岁月的沧桑,却依然残存着昔日的华贵倩影。缠花窗棱上漂浮着梅子陪伴少年的朗朗读书声,柱床纱幔里闪烁着梅子照顾病中少年彻夜不眠的陈年残影,红木桌几上依附着少年满握梅子的手、教她写正楷字的点滴片段——
      浮光掠影间,感受得到少年看梅子的眼神愈来愈温柔,冰似的眸子化开、渐渐渗入一抹浓浓情愫。
      当来到二层的一个偏房时,哀怨的气息已经浓重到几乎令我窒息,经历颇多的我,竟也熏红了眼眶,这时不由得羡慕人类,刘小姐她没有任何感觉。
      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梅子的房间。
      痛苦、痴心,想依偎的得不到,舍不开放不下、抓又抓不牢——这小小的偏房里充斥着幸福的奢望与心碎的悲伤,爱与痛旋转而成的巨大漩涡!
      口中默念几句,那日的景象便于我面前缓缓上演,当然,旁边的刘小姐是什么也看不到的。
      ……
      偏房陈设简单却也雅致光鲜,少年已经长大,十九岁的他身材比以前高了许多也健壮了许多,看来是梅子日复一日悉心照料的结果。
      “你喜欢玩偶?”少年问道,梅子正望着一张旧海报出神,里面的女人一身洋装打扮,怀里抱着一个玩偶,“你喜欢的话,以后我也送你一个。”
      “不,”梅子摇摇头,“有钱人家小姐的玩意我不要。”
      “喜欢就要,什么有钱没钱,只要你喜欢就好。”少年有些生气,“别总把自己当下人。”
      梅子一乐,仰头笑道:“可我就是下人。”
      “梅子,我给他稍信了。”少年俯首盯住梅子,目光灼灼。
      “什么信?!”梅子脸色突变,惊恐地回望着少年,“给老爷的?”
      少年颔首。“你明白的,就是写着我要娶你为妻的信。”少年抬手拢着梅子垂在颈边的青丝,“只是通知他一下,即使他不同意,我也会娶你,带你走。”
      “你怎么能擅自做决定,要我说多少遍你才明白,”梅子退一步,避开少年的碰触,“我只是老爷派来照顾你的丫头,我只是个下人,你明不明白?”
      “我不在乎,”少年轻哼,“我爱你就足够了。”
      “你!你怎么可以……”梅子咬白了唇,侧首轻喃,“我不爱你!”
      “你……不可能!你骗我!”少年急了,上一步轻晃梅子的肩,“不爱我你会守着荒山野岭陪我、会无微不至的照料我?你的微笑是假的吗?你的温言轻语是假的吗?你骗我对不对?!为了让我死心,就骗我对不对?”
      “不是。”梅子垂首避开炽热的眸光,“我爱的是别人。”
      “谁?谁!我不相信!”少年猛的将梅子扯进怀里,紧抱着不放,“不要再说谎了,我,我会死的。”
      “你父亲,我爱的是老爷。”梅子深吸口气,狠绝的甩下话。
      “你……”少年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后退、后退,直至撞到桌角,跌坐在地。
      “生来贫寒、亲人离散,没有老爷,今天我不知会沦落何处,”梅子垂泪,看不出真心假意,“我是什么?下贱的舞女而已,可我……第一次陪老爷跳舞时我就暗地里喜欢上了,我知道自己不配自己妄想,用心照料你只因你是他的儿子,做一切都只为了你父亲!”梅子弯身扶少年,却被他一掌挥开。怎么会,梅子怎么会和母亲一样,当年母亲也是帮派旗下的舞女,若不是有了他,那人根本忘了母亲的存在!
      “滚!你滚!”少年情急,大吼道,
      梅子应声离去,独留少年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起来,双拳越握越紧,眼眶里的泪越积越多。
      ……
      影象嘎然而止,我摇头,不懂不懂,爱既然如此痛苦,人类为何还要执迷不悟?一个情字,究竟是什么?这一切又值得吗?
      “走吧,”我转身对刘小姐说,“下楼去看看。”
      楼下的旧式家具、古董瓷器、木质地板上,留有的也不过是些少年与梅子的生活片段。来到中厅,经过那座老得再也走不动的巨大座钟时,被雷击般,我的脚步一下子顿住了——
      好强的怨念!满满的恨意!甚至是刮骨挖心的绝望!
      抬手拂过依旧光亮的钟面,随着几句咒语从口中逸出,不吐不快般,覆盖表盘的玻璃瞬间映射出当日的惊心动魄、苦恨情仇——
      ……
      客厅里一父一子,容貌酷似,气氛却剑拔弩张。几十个佩枪保镖站在父亲背后,少年独自一人战抖着立在对面。
      “你……你把她弄到哪里去了?你说!你说!”少年指着父亲,怒发冲冠,眼里残存的是最后一丝希冀。
      老江湖不紧不慢,仔细收好了烟斗,才抬眼瞄着少年道:“她也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勾引我儿子,真不知天高地厚!”
      “谁是你儿子!”少年举臂掀翻堂内的八仙桌,“从你害死我母亲那天起,我就不是你儿子!咳咳,咳。”一阵急咳,少年不得不压底了身子喘气。
      “好,好 ,”老江湖轻笑起来,“既然你那么喜欢,那你就去找她好了。”
      “什么?”少年抬头,双眸里是藏不住的灿烂。
      “开船去黄浦江里找吧,麻袋上印着帮派标志的就是!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两天风浪大,找个好艄公。”
      ……
      呼,玻璃罩渐渐恢复透明,我长舒口气,原来这就是整个故事罢了,又一段辛酸往事而已。
      转头望向怕打搅我一直保持沉默的刘小姐,看她一脸期待的模样,实在不忍扫她的兴,不过我确实没发现任何能跳出来作祟的东西,一切只是记忆而已,只是残遗在器物上的飘渺记忆而已。
      我摇摇头,刘小姐失望地叹了口气。
      走出房子,外面早已是皓月当空,看来,我们已经在宅子里耗了一整天了。
      月正明,人初静,周围偶尔传来一两声蛙鸣。我们甫要离开,突的,一阵细如蚊呐的低语声在空气中扩散开来,柔柔嫩嫩、忽强忽弱,一时辨不出发自何方。
      “就是,就是这个声音!”刘小姐稍稍变色,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打电话叫人帮忙。
      “房子后面是哪里?”刚进来时未发觉,二层洋房后,似乎另有乾坤。
      “后面?”刘小姐显然也没注意屋后,“花园的一部分啊。”
      “走,去看看。”我带头向屋后走去。
      四下弥散的独特腔调淹没了我们急促的脚步声,在夜色里持续不断地奔涌、起伏,不停地抓挠人心。月光下,整个宅子浸在这细柔含混的阵阵声潮中,神秘而诡异,连四处的阴影都感染了生命,在这细语浅吟的推波助澜下探头探脑!
      绕过屋角,一阵清香扑面而来!跃入眼帘的,竟是一株腊梅!!
      月色撩人,照得四下明晃晃一片。梅影横斜,嫩黄细碎的梅瓣在月下更显玲珑娇艳,不由得想起那句元曲‘梅花笑人偏弄影,月沉时一般孤零’,可怜,这梅也只能与自己的影子为伴了。
      “这、这!”刘小姐指着梅树,惊得语不成句。
      “对,”我明白她的意思,“现在是夏末,而此地梅花花期应该在二三月。”
      “那、那,白天还没有……”刘小姐依然张口结舌,手指抖个不停。
      “找把铲子来。”我简单指示。
      “什么?!”刘小姐的眼瞪得更大了。
      “找把铲子来!”我捋起袖子,“让我们看看梅树下到底埋了什么?!”
      刘小姐呆站一旁不知所措,我则握着她刚刚找来的铲子,一铲一铲的扬着梅下泥土。
      晚风拂来,夹着清幽的梅香,也吹落一地的亮黄。阵阵悲哀弥漫开来,谁的心随着落梅又碎得七零八落、被吹得四下飘零。
      十几铲下去,随着挖掘的深入,那细微低柔的吟咏声变得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渐渐可以听出端倪——
      少爷爱梅子,少爷是真心实意爱梅子的,少爷爱梅子的心日月可鉴。无论世间权柄、刀山火海,还是神妖鬼魅、生死阴阳,都阻隔不了少爷爱梅子的心,上穷碧落下黄泉,少爷会生生世世的伴随梅子,永世不渝!
      这信誓旦旦的话……我怔住,身后的刘小姐则完全惊呆了,木头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咬牙,一铲下去,碰的一声闷响,铲柄颤抖起来,丢开铲子,我弯身用手拂去坑底的一层湿土,一个红木的犄角立刻暴露在月光下!
      细语声嘎然而止!
      “是……是……”刘小姐吓得脸色灰蜡,一下子跌坐于地。
      “不是你想的那个,”我摇头,动手小心的清理土层,“只是个红木漆盒而已!”
      “漆盒?”
      “嗯,”一个两掌宽的长方漆盒被我挖了出来,雕刻精美、色泽鲜艳。
      “准备好,我要打开了。”将漆盒置于地面,一手暗运灵力、随时防卫,一手轻轻揭开盒盖——
      天,这是……玩偶娃娃!
      漆盒内铺着一层轻柔细致的白绢,正中躺着一个衣着华丽的棕发玩偶,木质的皮肤透着淡淡粉红,双眼闭阖着,长睫毛微微卷曲。
      那身华贵的欧式裙装,一看就是那个年代的舶来品。
      “洋娃娃,怎么回事?”刘小姐一脸纳罕,起身一同端详起来。
      “就是她了。”我半跪下来,笃定的说道,揭开盒盖的刹那,深长的悲哀就直扑过来,其中还夹杂几丝妖魅的邪气。“就是她制造的声音。”
      “她?”刘小姐半信半疑。
      仿佛回应她的话,盒中玩偶猛得睁开眼睛,翠蓝色的眼珠空洞而迷茫,毫无生气的直盯着前方!
      “嗬!”身后传来刘小姐惊恐的抽气声。
      “别怕!”我安抚道,话未落,玩偶的眼珠子竟滴溜溜转了起来,最后直直盯住我和刘小姐!
      寒风掠过,掀起一阵花雨,顷刻,千百片梅瓣夹着冷香扑面而来——
      玩偶娃娃轻轻浮起,裙袂翻飞!在风里大声诵咏起来:“少爷爱梅子,少爷是真心实意……”刘小姐咚得晕倒在地,我缓缓起身,和玩偶面对面。
      “是少爷教你说的吧?”我迎风问道。
      “少爷爱梅子的心日月可鉴……”玩偶不停地重复着。
      “他教你说话,给了你灵魂,用你做他爱梅子的证明?”我接着问,像那篇格林童话似的,男主人公不停地教美丽偶人说话,最终使她变活了。
      “生死阴阳,都阻隔不了少爷爱梅子的心……”玩偶的嘴像上了发条似的不停蠕动着。
      “可他只教你这几句,只把他一腔哀怨情愁注入你的心魄而已。”我接着说,不需要多少法力就能看穿这个玩偶,我眼前早已浮出画面:绝望的少年抱着原打算送给梅子的玩偶,躺在床上,形销骨立,谁也不理什么也不做,只是一遍一遍对着玩偶重复爱的誓言。
      “生生世世的伴随梅子,永世不渝!”玩偶表情木然,衣袂轻扬。
      “可是……你爱上少爷了。”我笃定道,我看得到、我看得到玩偶的灵魂在滴血、每重复一遍心就破碎一次。“情有什么好?你跟人类学什么不好?”
      “权柄、刀山……”玩偶依旧机械的重复着,翠色的玻璃眸子滚出泪珠,一滴、两滴,渐渐连成线。
      “你爱他,却说不出来,却只能重复他对别人的海誓山盟。”我轻叹,玩偶的心未受尘世污染,一眼就可看个清楚明白。
      “少爷是真心实意爱梅子的……”玩偶哭得厉害,却仍一字一字清晰地说着。
      “你是他对梅子永世不渝真爱的证明,但没人来证明你对他的爱。”我轻轻道出玩偶心意,被十几年表象隐瞒的心意。
      “少爷爱梅子……”玩偶道,泪如泉涌,可声音依旧被诅咒般清晰可辨,听不出撕心裂肺、听不出肝肠寸断。
      “现实果然不是童话,”童话里偶人最终嫁给了教她说话给她灵魂的人啊,“你跟我走吧,我教你说别的话,你就可以按自己的心说想说的话了。”即使学会说话,最想说的人也早已不在,但毕竟是种安慰。
      话一落,玩偶忽的落回漆盒,闭了嘴。
      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是刘小姐的朋友。我拾起漆盒,退进暗处,明天再给刘小姐发短信吧,告诉她一切都已解决,报酬就是这个娃娃,相信她会同意的。
      真的不明白,如此痛苦,爱有什么好?人类真是愚蠢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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