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鸦

　　百里安哭笑不得：“小满你当媒婆能不能敬业点啊？送个道姑过来，是要助我修仙么？”

　　小满满不在乎：“没事儿，这道姑即会开光又会炼蛊虫，还会搞爆破，据说还会易容（虽然坑了我家文和之），我猜她也会嫁人生娃。”

　　百里安木着脸，往小满身后看看：“于是乎，我的美人呢？”

　　“逃啦！”小满一摊手：“我家白鸦在景山上捡到她，她转眼就把我们听雨堂炸了，还卷了我的衣服逃了！你说一个道姑不穿道袍，偷我的衣服做什么？还炸坏了白鸦的屋子和书，白鸦都给气蒙了。此人号称什么天涯子，前一阵子随师父混迹京城，炼丹毒死了个尚书，尚书家明面上不敢声张，毕竟朝廷命官吃丹药而死只能是活该。之后她就被尚书家雇佣的无常府追杀。你有她消息么？”

　　百里安右手指节扣着桌面，仰头闭目回忆。鬼市无书无卷，唯一的纸张是大堂内那四副山水人家，鬼市之主百里安却能对几乎江湖上每个人如数家珍，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暗地里养了多少私生子--这江北最大的情报贩子过目不忘，将一切都记在脑子里之后烧了所有书册。

　　“你们在和无常府抢生意？”终于，百里安睁开眼：“她师父我知道，星虚子，前一阵子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户部尚书方常易偷吃了他的长生丹，没过一个时辰便死了。星虚子边上据说有徒儿一人，貌美，邪门。你说的是她？”

　　“应该是的吧？”

　　百里安扁了扁嘴，搭上那八字眉简直泫然欲泣：“你你你，小满你好狠的心，介绍这样邪门的道姑给我，是欺负我身娇体弱，要毒、死我么？”

　　“别学我说话。”小满翻了个白眼，对着百里安坐在茶几边上：“知道她在哪吗？或者她师父的消息？你开个价，这厮烧了我屋子，白鸦哭着喊着要报仇。”

　　百里安把他那“身娇体弱”的身子往后一靠，靠在锦绣芙蓉垫上：“行啊，我知道些，先陪我聊会儿天呗。你也知道这地方没人和我聊，闷得很。”

　　小满叹息，也知道这儿规矩怪，下人虽多，却死也不敢和他说人话，也不知是怎么训练出来的。“你这是在做什么？”她拾起面前桃核，前后左右地翻看。

　　“做核雕玩玩。”

　　“我看它就是个桃核啊，你还没开始雕？”

　　“非也！这是成品，我把它雕成了桃核的样子。”

　　小满：......她知道百里无聊，不知道他已经无聊至此了。

　　“喝茶么？新进的雪峰。”说着百里自顾自给小满倒了盏茶。

　　小满皱眉：“你那些雪峰啊普洱啊，我喝起来都一样。”说完她就想起吃什么都一样，什么都不如烤肉的白鸦。“说真的，你帮我捉了那天涯子，我们不杀她，把她给你，你留在鬼市里，爱和她玩什么玩什么。反正她没武功，逃不了。真的，她这人可好玩了，还长得好，你不考虑考虑考虑考虑一下下？”

　　百里安皱起那八字眉，一脸苦相：“你那么急着给我推销她做什么？有什么内情么？”

　　小满：“我才不要嫁给你这只大地鼠！困在地里出不来！”

　　百里安：“.......啥？”

　　小满：“你不就是拜倒在我的智慧与美貌之下么？行啊，我这就介绍一个更美貌但没那么智慧的，反正你们男人都看脸。”

　　百里安：“.....智慧？没那么智慧？”

　　小满：“你这是在质疑本女侠的谋略么？”

　　百里安：“.....是的。”

　　小满作掀桌状：“还能不能做朋友啦！不对，我才不要和你做朋友！做你朋友的都葬在土里了！”

　　百里安护住他的宝贝茶壶：“除了我，你还有其他朋友？”

　　小满思索片刻。没了。基本接触听雨堂的人都不太敢与他们有太多交往，就算有也是为了讨好关系，方便拿他们当刀使。她与百里算是生意上的搭档，搭档久了也就熟了。其余搭档也有几个，不过年纪相差太大，聊不到一块儿去。

　　百里安：“不做朋友不嫁过来，你打算把我当什么？是接了生意，要取我人头么？”

　　小满摇头：“没，就算有，鬼市少主这档的生意也该白鸦来动手，轮不到我。当什么？恩，生意上的伙伴吧。”

　　百里安：“那和现在有区别么？”

　　小满又思考了下：“好像没有唉。”

　　百里安掩面：“说好的智慧与美貌呢？”

　　小满拍桌：“你可以质疑我的智慧，但凭什么质疑我的美貌？”

　　百里安“噗嗤”一声笑出来，彻底破了功，捶着茶几大笑：“你的美貌，哈哈哈，你的美貌还要质疑么哈哈哈，小满啊小满，你怎么就这么有意思么？来我鬼市的人啊，若是都这么有意思，我也不会那么无趣了！”茶水晃荡着跃出浅浅的杯盏，将茶几上的纹理染上了更深的颜色。

　　小满素来对装疯卖傻收放自如，她举起杯盏，算是抢救出那里面还没被晃出来的茶水，对百里隔空敬了一杯：“百里你也够了啊，有那么多丫头下人伺候着，还怨天怨地的，你让你那些下人们还怎么活？若是有朝一日真到了地上，你也会发现地上很多人的生活也不过如此，被拘束在板寸方圆之内。那些名门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些风尘女子，这辈子都不得下那青楼。”

　　百里安敛了笑，开始谈正事。他大笑过一回，就算是小满成功地与他聊了会儿天。“那个星虚子躲避无常府的追杀，据我的消息，近来躲在风柳楼里。身上银两再过半月就消耗殆尽。天涯子行踪不明。这二人算是无门无派，招摇撞骗的术士，不知师承何处，也可能没有师承，居无定所。星虚子的面相大致如此，高七尺，微胖肤白。”他用手指蘸着桌面上的茶水画了个人头，寥寥几笔，颇得神韵：“右眼下有黑痣。年近四十，五年前就在江湖上传出事迹，到金陵钱家做买卖之后身边多了那个小徒。无武功，善奇技淫巧。”说罢，他又嗤笑两声：“可惜无常府仗着自己小鬼多，想靠自己人收集消息，不走咱们鬼市这一路，要不然这两个道士也不算难找，早被无常府的人除了。”

　　小满听罢，满意地一拍手，问：“知道啦!这回什么价？”

　　百里安竖起三根手指。

　　小满点点头：“成！回头我把银票带来。”她站起来，有点急着想去监视下乐颠颠跑到花楼去的白鸦：“那我今夜还有事，先走啦！”

　　“不多留一会儿，尝尝那老御厨做的夜宵么？”

　　“下次吧，告辞！”小满对百里一拱手后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回去的路。

　　头都没回一下。

　　夜宵都不陪我吃呢。

　　百里安把玩着桃核，想道。

　　鬼市熙熙攘攘，人声鼎沸，从不乏生机与活力，动不动有仇家见面，分外眼红，当即巴不得动刀相向。但鬼市里的人大多气质阴郁沉闷，就像是连下了几日雨的阴天。

　　小满算是个异类，好玩，话多，还叫他地鼠。就像是划破阴云的阳光。他没见过太阳，不过在百里安心中，地上的那个世界充满了各种奇瑰的事物。在那里仙人落下的棋子就是星移斗转，在世间最浩瀚的一盏茶里设色蔚蓝就是无尽汪洋，而以当杀手为志愿的小满自然也可以是灿烂千阳。

　　他喜欢能取暖的东西，茶水，锦绣，和阳光。阳光是小满，小满是阳光。他想把小满留在缺乏光线的地下，让崔判官的女儿变成崔孟婆，但终究还是做不到。他已经知道被拘于地下的痛苦了，怎么还能把她拉下水？况且人能捕住萤火虫，能点燃蜡烛，甚至可以收集尸骨制造鬼火，但何人能留住阳光？

　　百里安重新拾起锉刀，将刻好的桃核磨平之后准备继续在上面刻出一个纹理逼真的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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