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花鬼

作者:猫草薄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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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还是死


      第二天,马俊峰在全班宣布选我当体育委员的事情,他话音刚落班里顿时就炸开了锅,马俊峰冷着脸一言不发,班里又恢复了安静。下课的时候,我被同学们团团围住,有恭喜我的,也有冷嘲热讽的,大家都觉得这件事十分新鲜有趣,但更多的还是觉得匪夷所思。
      像我这样一个一上体育课便能躲就躲,从来不爱在太阳底下站着,看似弱不禁风的羞怯女生怎么能当体育委员?大家似乎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期待着下次上体育课看我的笑话。才刚刚开始,我就已经觉得自己承受不了体育委员这个身份了。于是,我趁马俊峰的办公室没人,赶紧走了进去。
      马俊峰以为我要问数学上的问题,却没想到我又是来说体育委员的事情,那双俊眉又皱了起来。
      “马老师,我真的不行,你还是选别人吧,同学们也都不服我。”我感觉自己用上了全部的力气,几乎是声情并茂地说。
      马俊峰一言不发地看着我,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白露,你还不到18岁,你可能不知道,每个大人其实过得都不轻松,人生就是含辛茹苦,如果你连这么点小困难都突破不了,你后面该怎么过?”
      我呆住了,没想到马俊峰会和我说这样一番话。
      马俊峰站了起来,走到我面前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太脆弱了,相比起成绩,老师更担心你的性格,我希望你能顺利地长大成人,我希望你们这帮孩子每一个都能好好长大……”
      我被马俊峰这番话震惊了,忽然之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想哭。马俊峰低头看了看我:“你现在愿意当体育委员吗?”
      我想了想,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马俊峰也点了点头,鼓励地对我说:“坚强一点。”
      和马俊峰谈完话,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时候,我忽然停下了脚步,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翻了回来。
      “还有什么事?”见我又回来了,马俊峰头也不抬地问。他已经开始工作了,在一张白纸上写着数学题,这是他特有的教育方式,亲自出一些有针对性的题目给同学们做,有时候还会根据某个同学的水平专门为他设计一道题目。
      我迟疑了一下,小声说:“马老师,你知道我在早恋吗?”
      我的一句话像是一个惊雷,让马俊峰手里的笔顿住了,他抬起了头,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惊讶神色。话一出口,我立刻就后悔了,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发神经,问出这样的话来。气氛略微有些尴尬,但是空气之中,更多的是一种微妙的情感。此时,我感觉到,我和马俊峰之间已经不存在师生之间的界限,没有阶级,更没有什么所谓的规章制度,只是非常质朴的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关心,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信任。
      马俊峰脸上的诧异很快就消失了,回复了原先那种冷峻,他干脆利落地说:“我知道。”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和轩朗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传遍了整个学校,很多老师也在背后议论这件事。英语老师就曾专门找我谈过话,她发自肺腑地说,你这么个好学生、乖女孩怎么可以这样放纵堕落?音乐老师也偷偷告诉过我,其实老师们经常在一起聊学生的八卦,现在我和轩朗的关系已经成了老师们茶余饭后的最新话题了。马俊峰就算捂着耳朵也能听到些风声了,更何况已经有家长来给我告状了。
      “别的同学如果这样,你会管吗?”我进一步问道。
      “会。”马俊峰看着我说。
      “可是……”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马俊峰一直对我特别照顾,我成了班里公认的马老师的宠儿。虽然马俊峰几乎不放弃任何一个所谓的差生,还是有不少同学说他偏心,甚至还有人造谣说马俊峰喜欢上了我。这些流言蜚语,大家对马俊峰的非议,都让我气愤、难过……
      “可是什么?”马俊峰放下了笔,双手抱胸,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
      “可是,你为什么不管我呢?”
      关于马俊峰喜欢我等等无稽之谈,我一点也不相信。我只为一件事奇怪,马俊峰在学业上对我的要求是很严格的,生活中也给我极大的帮助,但早恋这样的大事,他却不闻不问,完全对我放任自流,这反而引起了我内心的不安。他刚刚的一番话,掀起了我内心的波澜,所以我一时冲动,问出了这句让自己羞愧而尴尬的话。
      马俊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件复杂而难搞的仪器,过了一会儿才神色有些郁闷地出了口气,说:“你这也不敢,那也害怕,如果连谈恋爱都不敢,那就更糟了。我倒是希望您能做点出格的事出来。”
      他的回答让我大吃一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马俊峰问。
      我点了点头,然后又轻轻摇了摇。
      马俊峰哭笑不得:“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明白还是不明白?”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可是……”我停顿了一会儿,“可是我还没有想好我的人生。”
      马俊峰又一次皱起了眉头:“你才多大,就说人生了?如果没有活下去,就谈不到人生。”
      我明白马俊峰在说什么。就像那个老生常谈说的那样,一只蝴蝶出生之后,如果她不能挣破那令自己窒息的茧,那么它就会死在茧中,永远都不会长大了。很多人——我喜欢的人,都还没有长大就死了,像是少年维特、哈姆雷特、还有《挪威的森林》中的直子……他们都死在了茧里。
      其实,马俊峰说的道理我早已隐隐约约感受到了,只是我从来没有逼自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你——白露,你想走怎样的人生?是维护自己的性情,宁愿让自己的生命永远停留在18岁,还是艰难地、痛苦地、甚至面目全非地活下去?结束了这一场对话之后,我离开了马俊峰的办公室,脑子里依然乱哄哄的。
      “生还是死,这是一个问题,是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还是挺身反抗人世的苦难,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
      死了,睡着了,什么都完了,要是在这一种睡眠之中,我们心头的创痛,以及其他无数血肉之躯所不能避免的打击,都可以从此消失,那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结局。
      谁愿意忍受人世的鞭挞和讥讽、压迫者的凌辱、傲慢者的冷眼、被轻蔑的爱情的惨痛、法律的迁延、官吏的横暴和费劲辛勤所换来的小人的鄙视,要是他只要用一柄小小的刀子,就可以清算他自己的一生?
      谁愿意负着这样的重担,在烦劳的生命压迫下□□流汗,倘不是因为惧怕不可知的死后,惧怕那从来不曾有一个旅人回来过的神秘治国……”
      我默默地吟诵着哈姆雷特的台词,为那个不论生还是死都不得安宁的可怜的灵魂而感叹。生固然是艰难的,死也不是那么容易。
      我在心里胡思乱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钻进了一个死胡同,又像是真的被一个遮天蔽日的厚厚的茧困住了。纯洁心灵的创伤是那个茧,稚嫩身体所受到的痛苦是那道茧,还有人世的欺凌、压迫与冷眼,庸碌烦劳的生命都是那道茧。挣破了那道茧,不过是进入了一个并不完美的世界。长大,丧失了天真,换来的不过是一个泥沼,人们就在泥沼里麻木地、痛苦地、或者快乐地打着滚。可是,要么死,要么长大,没有第二条路。然后,我就一头撞向了四周。
      “啊!”我轻呼了一声,其实,我一头撞到的,不是墙,更不是茧,而是一个男生。
      “你在想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我抬起头,羞怯而惊喜地看到了轩朗。
      “走路怎么也不看路?去干什么了?”轩朗说。
      我只好对轩朗说出,我找马俊峰说不做体育委员,可是最后还是被他说服了的事情。轩朗一脸认真地说:“你们马俊峰还挺会挑人的,他怎么知道,我的露露是个强壮的小姐呢?”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已经忍俊不禁了。
      “连你都嘲笑我!”我气鼓鼓地说。
      “没关系,谁要是体育课上不听你的话,下课以后我修理他……”
      “是吗?我们班有很多女生,你要怎么修理人家?”我争锋相对地问他。
      轩朗满不在乎地一笑,说:“要是女生,就请她吃饭。”
      “你以前是不是天天就是这么过的,憋了这么久,是不是很怀念过去啊?”我撅着嘴,双手叉着腰,瞪着轩朗。
      轩朗捏了我的脸一下:“要管同学还不容易,你就拿出这个蛮不讲理的样子,男生们肯定都乖乖听你的话了。或者,你也可以哭鼻子,你一哭,马俊峰也要怕了。”
      我放下手来,不屑地扭过了头去:“我才不呢,干嘛要理他们。”
      “是吗?”轩朗的眼睛里充满了神彩,“你只对我一个人这样吗?”
      我冲他轻轻哼了一声,不理会他,转身就要走。轩朗不顾一切地把我抱在了怀里,我吓了一大跳,这可是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我惊慌失措地推开他,转身就走,脸早已红透了。
      “别着急,慢点走,看着点脚下。”轩朗的嘱咐从身后传来,自从我上次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以后,轩朗便一改常态,从一个洒脱不羁的人变成了絮絮叨叨的老妈子。
      我心里甜甜的,回头冲他一笑:“知道啦,罗里啰嗦的。”
      轩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李毅依然隔三差五地来我们家,妈妈能躲就躲,躲不开便敷衍地和他聊一会儿。虽然我们全家都对李毅没有好脸色,可是李毅就像只癞皮狗,总是嬉皮笑脸地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请自来,嗅着鼻子恨不得闻遍每条地缝看有没有肉骨头给他啃,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姗姗是个聪明伶俐的人,不用说,她也早看出了李毅和妈妈之间的端倪。虽然她没有问我和妈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猜测,事情的大概已经被姗姗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了。李毅一来,姗姗就对他冷嘲热讽,什么有一只全身都烂了的流浪狗总往我们家门口跑,再来就得打出去,或者故作热情地让李毅带着老婆孩子一起来。
      纵然李毅脸皮再厚,也被姗姗弄得面红耳赤,很长时间不再来我们家。可是过一段时间,他就又恬着脸来了,转弯抹角地提出家里急用钱,到处凑不到钱,暗示让我们还他的钱。妈妈没有办法,只能再装出好脸色来应付他,背地里让珊珊不要太过分,珊珊就赌气摔门走了。
      星期二傍晚,我们母女三人刚刚吃过晚饭,在客厅里聊天,这个时候门铃响了。王彩玲阿姨今天出去旅游了,妈妈的朋友不多,这个时候来我们家的再也没有别人了。
      “肯定是那条癞皮狗!”珊珊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我把他赶走!”
      妈妈一把拉住了姗姗,使了个眼色,让我去开门。姗姗翻了个白眼,转身上楼去了。我把门开了,果然,一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虽然黑夜里有些看不清楚,但我肯定这个人不是李毅,他比李毅要胖很多。看到我,他竟然有些腼腆地笑了笑。哦,原来是他,前段时间被妈妈下了逐客令的老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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