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温

　　就这样随波逐流，怅然若失的看着车窗外逆向而去的城市。
　　左手中指上的情侣戒指，她离开的时候已经褪了下来，放在了那最后一束粉玫瑰的花苞里，一共十五朵，无声的歉意。
　　也许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那张印鉴齐全的支票安静的躺着钱夹里，只有出票日期一栏空白，一张无限期的支票。

　　回到那个四十平米火柴盒的时候已经是晚饭点了。
　　俞聿的东西都安静的放在他们原来的位置，冰箱里还有他没做完的食材，番茄和黄瓜都已经软烂坏掉，巴氏鲜奶和餐包已经过期，剥好的蒜瓣长了小绿芽。
　　热水壶里坐着水，傅良晨下楼去附近的便利店扛了两箱泡面回来，柠檬鸡味和酸菜牛肉味。
　　电话铃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信贷公司的号码。
　　“您好，傅良晨小姐是吗？”
　　“恩。”
　　“这里是百连信贷。”
　　“恩。”
　　“十月十号，您有一期还款需要支付，希望您能及时处理一下。”
　　“恩。”
　　“打扰您了。”
　　“恩。”
　　对方客气的挂断了电话，傅良晨瘫倒在地板上，手肘遮住了眼睛，热水壶沸腾发出尖锐的蜂鸣声。
　　她在地板上躺了多久，大概只十分钟，也可能是一小时，反正天已经黑下来了，屋子里暗影瞳瞳。
　　那张支票就夹在她的钱包里，只要她填上日期，签好名，十天内拿去银行，就能把钱转到自己的户头里，就能摆脱眼前的困境。
　　或者，像俞父说的那样，她可以用那笔钱起家。

　　傅良晨吃着碗里的面，泡太久已经软掉了，这一刻突然很想爸爸的鸡蛋面。
　　“爸，吃夜饭了没有？”
　　“我吃了呀，俞聿给我做了好多菜，有排骨藕汤，有山水豆腐，还有，我想想。”
　　“爸，我其实在吃泡面，我想吃鸡蛋面，你做的。”
　　“爸，我和他分手了。”
　　“爸，我想你。”
　　女人终于哭了起来，没有声音，夜色笼罩，今夜她两手空空。

　　傅良晨站在提款机前面，看着眼前的数字，四十八万，父亲给了她四十八万。
　　那笔母亲死后，十二年间，每年都会定期存入父亲账户的钱，傅家给的养育费，父亲最难的时候都没有碰过这钱一分，最后却全部给了她，父亲说那是她应得的。
　　她请了一天假，到信贷公司去付清了所有贷款，回到家开始收拾俞聿的东西。
　　他的衣服，都是柔软棉质的，充满了太阳晒过的味道，他的毛巾上面有可爱的小鸭子，他买给她的手机，壁纸还是两个人秀恩爱的合照，他养的吊兰开了白色的六瓣小花，它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它却还安静的开着。
　　他的钢琴放在特意腾出来的窗边，那本琴谱上面的有他的笔迹，傅良晨照着谱子，试着再弹一遍，百般出错，她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却什么也没有学会，她果然是天底下最蠢的笨蛋。
　　“你靠什么给他幸福，是靠这张嘴，还是靠这张脸？”郭氏讽刺的问话历历在耳。
　　傅良晨自己都想嘲笑自己的无能。

　　之后她开始学抽烟，抽一口，咳嗽，再抽一口，直到习惯，直到喜欢，尼古丁可以让她获得满足感。
　　她开始每天埋头工作，喝纯黑咖啡，没日没夜的画图，想象那些会场，那些房间，主卧配什么色调能让那些居住的人们更幸福。
　　期间空隙去聂祥晚的店里坐坐，她们家的宝宝已经会往一个方向翻身，会吃自己的手了，被唐怡抱着哄着，咿咿呀呀的笑啊叫啊，聂祥晚怂恿她去抱抱宝宝，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让那两口子好好乐了一把。
　　傅良晨翻看着她们店的的餐单，里面的茶叶蛋一项已经被划掉了，聂祥晚说她那个老乡中秋之后就来找她辞了工，后来一直找不到合适的人，就没有再卖茶叶蛋，很多顾客电话订餐的时候还会点到，会询问停售的原因，搞的她解释起来十分麻烦。
　　半月之后，俞家的管家亲自前来接收俞聿的东西，并把另一把门钥匙还给了她。

　　看着纸片上记录下的那个号码，父亲告诉她的，让她想好了再决定。
　　她最后还是按下了数字，她打了一个电话，说了她的意愿。
　　她想要见见傅家人，她想要一个机会，不再无能为力，不再被瞧不起，不再泯灭于人海。
　　然后傅家来了车子，加长林肯，傅家老太太亲自等在傅家本宅门口迎她。
　　见了面，老人瞬间就受不住落了泪来，拉着她的手，直叫乖孙女，对啊，她才是傅家孙字辈的大小姐。
　　然后她见到了其他主要的傅家人，她的二姑两口子，三叔和表弟，四叔一家，二姑是傅家现在的当家人，三叔已经离婚了，她现在工作的公司就是四婶名下的。
　　老太太在书房单独和她说了话，问她是想要留下来做一辈子富贵闲人，还是参与到傅洋的管理里面去。
　　此后她就成了傅洋集团总公司总务部的主管，她不是学管理的，但想来做做简单的总务后勤应该没什么问题。

　　老太太把她安置在本宅的附楼里，二姑和四叔家都不住本宅，她们在外都有单独的家院。
　　那是殖民时期租界留下来的老建筑，内里做了现代化的彻底修改，从外面的红砖方正立面上，完全看不出来里头的颠覆。
　　如果她还是以一名设计师的身份入住，能看到这样房子，那是多幸福的事情啊，可惜，她已经不再是。
　　三叔和表弟作陪，领着她逛这座傅家传承三代的大宅，傅良晨花了一天的时间来习惯那些殖民者留下的精美建筑，
　　表弟十分不喜欢她，虽然他表现的很礼貌客气，可那双毫不掩饰鄙夷嘲笑目光的眼，分明说着她是土包子。
　　第一个晚上，她睡的是有床顶和床柱的kingsize超大床，柔软的鹅毛枕让她有些失眠。
　　老太太给她配了一辆黑色的布加迪，说这才配得上她傅家大小姐的身份。
　　傅良晨做梦都没有开过这么好的车，流畅线形带来的速度实在太快了，专为中东炎热天气设计的自动控温系统让人随时如沐春风。最重要连车钥匙都有两把不同的，小的那把是极速模式钥匙，她只在一些奢侈品杂志上看到过：
　　“一旦你找到驾驶座椅后侧门沿上的机关，插入这把密钥，紧接着底盘会自动降低，尾翼角度自动调整到攻击模式，扩散器控制片自动关闭，总之这把钥匙能让你的车提升到和磁悬浮列车一样的巡航速度。”
　　接下来的两天，傅良晨还参观了整个傅洋集团的总部，她的二姑特意为她开了一个高层会议来宣布她的加入。

　　人的虚荣心总是特别容易膨胀，名利面前，一不小心就会迷失自己。
　　傅良晨每天都按时开着那辆布加迪出现在傅洋总部停车场的专用区域里。
　　每天工作都很轻松，上班，开机，上网，吃饭，下班，除了极少的时候，会有下属拿些已经做完只需要审批的文件来求签名外，基本她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做。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不到一个月，她就发现，偶尔不去上班也没什么问题，谁叫她生来就是傅洋的小姐，没有人敢说什么，她的二姑也只当没看到。
　　直到十一月的某一天，她的坐骑拉去保养了，随意开了一辆车库里的车，在停车场找个位置停车熄火的时候，听到了其他几个高管的谈话：
　　“布加迪今天又没来。”
　　“不来更好，最看不得她那副天天闲的胸痛的脸，我都快忙死了。”
　　“没办法，听说人家是流落在外的傅家大小姐，和锦溪长得倒是很像。”
　　“难怪，你没看见那辆布加迪车尾上签的是锦溪的英文名，原来是姐妹啊。”
　　“我怎么闻到了现实版溏心风暴的味道。”
　　“什么溏心风暴，明显不一样好不好，那谁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都是最近才空降到公司的，锦溪是人事部主管，掌握的是所有人脉，她是总务主管，专管厕纸和…”
　　“咳，今天天气不错，等下中午去吃点什么？”其中一人已经发现了坐在车子里的傅良晨，立马脸色就变了，转移话题的同时拉着小伙伴火速离开。
　　原来车尾上面的英文签名是堂妹的名字啊，不是什么特制的型号标志，那辆车原本就不是为自己准备的。
　　穿着龙袍也不像太子。
　　她就像个临时演员，突然出现在这出排好的剧里，观众心中都明白，只是坐等看戏而已。
　　那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堂妹，二姑的女儿，俞聿的救命恩人，十三岁出国，二十五岁斯坦福MBA毕业，现在任傅洋总部的人事主管，如果没有错，也是下一代傅洋的继承人，那辆车原本预订的主人。
　　父亲让她想好了再做决定，父亲是对的，她这叫作茧自缚。
　　与老太太一起用餐的时候，傅良晨总是努力扮演好开心自在的样子，老太太什么人，多少年龙潭虎穴里闯过来的，看人的眼光自然是很准的。
　　老太太问她是不是工作很吃力，是不是哪里不满意，傅良晨不知道怎么表达那种心力不足的强烈自卑感，老太太笑了笑，拄着拐杖，领着她去了大宅里某间尘封的房间。
　　那是她母亲儿时的房间，那时候她母亲还是傅家的大小姐，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富家千金，房间里挂满了复古的金属浮雕相框，照片里的人年轻漂亮有活力。
　　老太太看着照片，跟她说母亲的故事，俗套的八点档剧情，富家小姐不想依靠家族势力，从底层做起，与一起打工的男人相恋，被家人阻拦，小姐的父亲找男人说话，男人独自离开，滑胎，小姐为了男人与家人决裂。
　　直到小姐的父亲逝去，小姐才再一次踏足那个家门，她的母亲，一族之长想让她回来，她却拒绝了，她已经有了丈夫和孩子，她不希望她的孩子也没有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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