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新月

　　PART TWENTY FIVE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千年。

　　人类的王朝更迭如同潮涨潮落，迪兰甚至不很清楚现在掌权的是哪一支人族。他只是明白，人类的欲望之强烈，与他们可悲的寿命是成反比的。

　　不久前他在法纳娜拉要塞领军三年，战火烈烈，一度陷入苦战。那时候他就敏锐地感觉到，这次人类军队的指挥官是个人物。到最后人类全线撤退，所有同盟军人都松了一口气的时候，他只是觉得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

　　战事胶着，双方各有胜负，远不到人类撤退的时候。

　　……原来是这样。

　　“戈拉霍德拉……你居然会为人类做到这种程度？他们许诺了你什么？”

　　“人类？那些短命的蝼蚁？”巨龙嘶哑地笑起来，“那些小虫子中这几年是出了几个人物，敢走到我洞中也是勇气可嘉。不过我出山当然不是为了他们。”巨龙甩了甩尾巴，悠闲地踱起步来，巨大的翅膀伸展开去，遮天蔽日，“我闻到了血的味道……瑟兰迪尔，其实你早就知道，现在已经不是精灵的时代了，也不是矮人的时代。隔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年啊……战争又要开始了。”

　　迪兰冷笑一声：“所以我真讨厌你们这些吃尸体的魔龙。”

　　“战争意味着什么？死亡、刀剑、权利、美人、财宝和黄金……在这样世纪性的时刻，吾等族人怎么可能不参与呢？”巨龙喷吐着鼻息，猛然回头，狰狞地嘴角慢慢牵起一个笑，“你说呢瑟兰迪尔？”

　　“战争时代……是英雄和龙的时代……是吾族的时代！”

　　。。。

　　其实，迪兰和瑟兰迪尔也不是十分像。

　　虽然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可岁月的痕迹到底是消磨不去的，纵使他们青春永在。迪兰脸部的轮廓线条和瑟兰迪尔如出一辙，可他终究年轻，眉间没有那么凝重的沟壑，蓝眼睛也没有那么多哀凉和冷静。

　　然而，隔着千里荒原那马上的惊鸿一瞥，莱戈拉斯看到那双碧蓝的眼睛，从那里面看到了岁月促狭的回眸。

　　那是几千年前的那个人的眼睛。

　　沧桑古老，波澜不惊。

　　那一瞬间，莱戈拉斯真的不知道，视线的尽头的那个，究竟是谁。

　　更可拍的是……

　　……他居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那个是谁。

　　莱戈拉斯到达要塞的时候，厮杀已经在空中展开。巨龙戈拉霍德拉扇动着巨大的黑翼在空中疯狂地翻动，口中吞吐着烈焰，几乎要把周围的云霞都烧着。迪兰就抓着龙角攀附在龙头上，金色长发在狂风中猎猎飞舞。

　　莱戈拉斯向巨龙射了一箭，毫无作用，他大吼一声：“迪兰！”

　　回应他的是冷漠至极的嗓音，带着点微微的失望：“我叫你回去，莱戈拉斯，你来到这里能够做什么呢？”

　　这时巨龙恰巧朝地面喷出一股烈焰，莱戈拉斯向旁一滚躲了开去。

　　巨龙的速度太快了，高空的颠簸也太大了，迪兰用尽全身力气抓住龙角也只能勉强保证自己不掉下去，完全做不到什么行之有效的攻击。

　　“这让我想起了当年。”戈拉霍德拉低沉道，“你变弱了，瑟兰迪尔。”

　　迪兰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点虚弱：“不，是你太强了，戈拉霍德拉。其实，当年我就杀不了你。”

　　巨龙骄傲地嘚瑟起来：“那是自然，你当然杀不了我！你又没有巨大的躯体和摧毁高山的力量，没有翅膀也没有飞上过天空！你只有一个永不腐坏的皮囊和一张只剩半张的漂亮脸蛋罢了……等等，你的脸……你的脸……你到底是不是瑟兰迪尔？！”

　　“谁知道呢？”迪兰低低答了一声。

　　他低头，看向正在要塞废墟上寻找制高点的莱戈拉斯。他的精灵王那么英俊和矫健，虽然不能飞，也帮不上什么忙。

　　莱戈拉斯正在向他说着什么，看那样子是吼得撕心裂肺，可惜耳旁的风太大了，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轻轻地向莱戈拉斯微笑了一下。

　　然后他凑近巨龙：“戈拉霍德拉，我杀不了你，你也拿我没办法，我们扯平了。”

　　“嗤。”

　　“其实你除了块头大还有什么？虚有其表而已。伟大的旧王们都死在新王的剑下，你的族人？你们不过是传说中魔鬼的坐骑和帮凶而已，你们也就只能踩死几个普通士兵，我是杀不了你，可你也别想用你那肮脏的牙齿碰到我。”

　　巨龙被激怒了，愤愤地喷了口鼻息。巨大的身体开始疯狂扭动，企图把趴在头上的讨厌的精灵甩下去。

　　迪兰闭上了眼睛。

　　当年的瑟兰迪尔有赴死的勇气但还没有死亡的觉悟，那时候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做，还怀着侥幸和盲目的自信。那时候他并不愿意为了杀一条蠢龙而牺牲自己，还不敢孤注一掷。所以当年他注定杀不了戈拉霍德拉。

　　可是今天不一样了。他已经做过了王，爱过了人，有了孩子，庄严地死过一次，失去过深爱的人，也杀死了曾经不共戴天的仇敌。

　　他已经无所顾忌，无所畏惧。而且，莱戈拉斯还在他身后，他不杀死戈拉霍德拉，林地王国就真的没有王了。

　　他松开了手。

　　瞬间他就被甩了出去，他在空中旋转、坠落，感受风的利落。

　　然而戈拉霍德拉比风更快。

　　巨龙阴翳地笑了一声：“你说我的牙齿碰不到你？”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迪兰在空中猛然躬身，急速地变换了姿势，确保自己只有下半身被咬住。撕裂的剧痛在腰部炸开，他嘶哑地吼了一声，然后生生把涌到喉间的热血咽了回去，同时从背上拔出长刀。

　　他需要一个地方来固定住自己的身体，以便解放双手来攻击。他激怒戈拉霍德拉以免那家伙把他甩下去就任他摔死算了……他赌赢了。

　　他把所有力量都凝聚到双手，用尽全力把长刀插【进了巨龙的眼睛！

　　“吼——”巨龙发出地动山摇的嘶吼！

　　还不够。

　　刀有两把，迪兰拔出另一把，对准已经几乎没入龙眼的刀柄准准地又是一刀下去，把前一柄刀深深推进了巨龙的头颅！

　　莱戈拉斯心惊胆战地看着巨龙在天空中垂死挣扎，简直是天崩地裂。巨大的黑影在天空中用尽生命地狂舞，像是炼狱之景。

　　他眼睁睁地看着迪兰被远远甩出，带着飘散的血。他疯了一样跑过去，却没有赶上，迪兰重重地砸进要塞废墟的断壁残垣里。

　　一切发生的太快了。莱戈拉斯想叫，喉咙却像被谁箍住了似的发不出声音。他像野兽一样发出一声恐怖的低嘶，疯了一样冲进废墟，看到他的年轻精灵静静地躺着，下半身血肉模糊，有些部位甚至可以看到森森白骨。

　　可迪兰的眼睛是睁开的，正灼灼地看着他。

　　莱戈拉斯冲到他身边，却又在那一刻踌躇了。愣了一会儿，他才轻轻抱起迪兰。他感到怀中的身体软得像一块抹布，好像所有骨头都碎掉了。

　　莱戈拉斯简直疯了：“你怎么样？！迪兰，你怎么样……你说话呀！”

　　迪兰张了张口，却闷出一口血。

　　莱戈拉斯死死抱着他。“死死”这个词很难描述，因为害怕弄疼他的小精灵，他抱得分明不是紧，但是却显得很用力很用力，让人觉得他们是紧紧融合在一起的。

　　这时巨龙也坠落在地，几乎激起一场地震，漫天烟尘。

　　莱戈拉斯仿佛什么都没有注意到，锲而不舍地喊着：“迪兰！迪兰你撑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

　　迪兰想要回抱一下他，却懊恼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抬不起来了，只能说：“……别怕。”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迪兰……迪兰……答，答应我，你别死，别死好不好？”莱戈拉斯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破碎，他感觉四周冰冷，冷得他全身都在打颤。

　　“别怕……莱戈拉斯……”迪兰费力地前倾，将自己的额头贴到莱戈拉斯的脸颊上，笑着喘了一会儿，眼睛明亮得像是篝火：“……别怕，莱戈拉斯，你听我说……你带着他们……西渡吧。喂……别哭啊……你是……王啊……”

　　“不……”莱戈拉斯摇摇头，僵硬地笑起来，那个笑容和着泪水让人非常心碎，“……不能够再来一遍了……我受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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