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抉择

作者:死去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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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 章


      今天,是我的死期。

      以往,我总是能在清晨醒来时听到,看管我的守卫惊诧地问我:“为什么你还没有死?”我活着的十五年,让他确信,我就是恶魔,因此,连最后那点怜悯都消失殆尽,他不再可怜我,他只可怜他短暂的青春年华,全都用来守在这个地狱一般的地方。

      此刻,他快活极了,因为我终于要死了。

      他把我的镣铐都取下,试着让我站起来,但是我的双腿早就废掉了,脚底到大腿一截又没有一块好皮,赤褐色的腐烂创口里,会流出脓水。我走不动,他就拖着我的脖子,把我勒到了水池边,用梳子沾水,去梳我的头发。而后,我听话地把身体伏下去,一股淡淡的清香传来,他在为我洗头。洗完后,脱衣,他为我擦拭身体,帕子绕过鞭刑造成的血痕,能够去擦的地方已经不多,很快,我便着上了一件新衣。

      他搬来一面铜镜,牢里晦暗不明,燃灯,我看到了自己。

      我伏地前进,朝镜子那边挪,直到近无可近,鼻尖与镜面轻贴,侧过脸,去看右脸脸颊靠耳处,那截指骨大小的红色花纹。让我陷入生不如死境地的“诅咒”花纹,竟然如此普通。我喉结轻动,身体后倾,冷漠地看着镜中的人。这样的审视是第一次,也会是最后一次。

      但镜中的轮廓,渐渐地让我心跳加速,我张开嘴唇,像是无声呼喊一样,徒劳地动了几下。我和他,长得比我想象中还要相似。

      “走吧,你也该解脱了。”守卫打开门,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我不要解脱,我还想等他来看我。我心中的不甘和恨意前所未有地强烈,又十分空荡,找不到着力点。

      我到底在恨谁呢?

      也许,我在恨这个世界,恨我心头的血。守卫说,十五年前,我就该胎死腹中,这是他在怜悯我时,说过的最有温度的话。我诞生的那个夜晚,本该是举国欢庆的时刻,这片土地的统领者,刚刚拥有了她的第一个孩子,第二个孩子却无法顺利分娩。难产把她的命吊于一线,产婆下了狠心,把手伸了进去,我是逆生,脚先出来,手卡在里面,给人添尽了麻烦。终于生下来时,却俨然像个死胎,羊水堵塞呼吸道,脸部已经憋青。在软塌上汗如雨下全无力气的统领用力坐了起来,抚着我脸颊上的红纹,刚刚碰到,我就大声啼哭了起来。

      守卫说这一切时说得绘声绘色,如同亲眼所见。他说,谁能想到,神谕上所铭的脸生红纹的犯人,竟然是统领的孩子。我的身上带着的灾祸之火殃及到了我的母亲,让她生了重疾,又不知道是谁说,要治她的病,须取我心口温血,辅以入药,方可痊愈。

      十五年的血,喂养了她的死亡结局。听到她死讯的那刻,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我只是意识到了,今天,就是我的死期。

      想完这一切,我又麻木地坐了下来。守卫把我扶起,往外拖,我的脚尖软软地摩着地面,略微歪头,看到了牢狱外,我的棺材。我又瞥向了镜子,认真地看着那张脸,眉眼唇鼻,全部描刻一遍。

      “等等。”

      我听到了他的声音。

      “统领说了,不要他陪葬。”

      “哥哥。”我轻声叫他,同时知道,他在说谎。统领,也就是我们的母亲,亲口说过要我死。她说,她久久不能痊愈,是药的剂量不够。我很早便开始记事,但记忆里从来也没有她的身影,唯一一次,就是她带着刀,来取我的血,放出来的血流进碗里,淌在地上,浸入衣服,折磨似乎无穷无尽,她插在我身上的那么多刀,都没有那声儿子刺我刺得狠。以至于后来她怪我是天煞孤星,说想把我脸上那块红纹挖掉,去祭神,求得宽恕,说如果她死了,我也绝对不可以活诸如此类的话,我都没什么感觉。

      “我不是天煞孤星。”这片土地并没有因为我的降生而发生突变,我没有害过任何一个人,除了我的母亲,但我总觉得,我早就和她两不相欠了。

      “你当然不是。”他就站在那儿,远远地望着我。他只比我早出生半刻钟,却比我高出许多,长发稍稍长过镶玉的腰带,如同最鲜嫩的柳条,在清风里柔柔地动着。我压下已经蹿到喉头的笑意,又退了几步,回到了牢里。

      守卫揩了揩手上的水,垂头,毕恭毕敬地锁上了牢门,跟他请示,自己能不能去一趟殿里,仔细询问一下接下来,该如何“安置”我。他点头,挥手,连身边的侍卫都遣下去。

      待人走后,他问我:“如果有机会,想过怎样才能逃走吗?”

      “我逃出去,你会来看我吗?”

      “我为什么要来看你?”他的声音十分温柔,却也毫无感情。

      “腿断了,不出去。在这里,好歹能用伤口讨饭吃。”实际上,在这里我很少能够饱腹。神谕对我有诸多惩罚,要我饿到骨相毕现,要我双腿永不能立,还要我日日受鞭,脚受刺烧。我所受惩罚的名字,叫做偿还。

      如果不是还能看到各种书籍和画卷,我恐怕会以为,人生来就是要被无理由地虐杀的。想到他,想到几年前,他握住我的手,带我写下我的名字,我就有些发颤。他写下两个字,轻声念:周游。

      我们是双胞胎,他叫林风阑,我怎么会叫周游呢?我问守卫,他说,我没有名字,没有人为我取名,因为我是灾祸,从不曾被认为是谁的孩子,将来的日日夜夜,我在这里受刑,也不会见人,不需要名字。

      周游,这两个字,是属于他的。

      据说,天地阔无边境,美得动魄,我从这倚山而建的牢狱往外望,也可以瞥见一二。而我恐怕没什么魂魄可被触动了,我缺乏感情与同理心,木然而冷静,连感知疼痛,都很迟钝。我不在意那些美,如果在外面,他就不会来看我,那外面就什么都没有。

      他第一次来看我时,我正伸出舌尖,去舔镣铐上的冰霜。他打开门进来,成为了此生中,除了守卫和施刑人,我的第一位客人。天寒地冻,这座依山而建的牢房两面透风,外面就是旷野。我新奇地望着他,看他如玉的脸庞上困惑的神情。

      他没有靠近我,只是远远地观望,轻声问了一句:“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他的问题是什么,但我就是突然觉得无比委屈。我脚上没有鞋,被滚烫的刺筒施过刑之后,血肉翻出来,被冻硬,在钝痛中,我觉得脚趾有些脆生生的,一鞭子下来,可能就会碎掉。我在这时,看着他,陈述我的感觉:“疼。”

      他把身上的长袍解下,铺到地上,把我抬了过去,再掀起,把我整个人都裹住。我一抬眼,就看到他冷冷地望着我。如果他的情绪再添点怒意,那他的表情就是:罪有应得。如果他的嘴角勾起,看起来就很像在表达:活该。可他的眼里,什么都没有,比镣铐上的冰霜还冷。

      他突然说出两个字:“周游。”

      “那是什么?人吗?”

      “你。”

      “我不是周游。”

      “最好不是。”他终于如我所期地朝我靠近,在我耳边说,“如果你是,就会被我一刀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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