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天净沙

　　35
　　乐无异跟息妙华道别后便去休息，可此时天光正亮，他躺了好一阵也无法睡着，便去看其他人都在做些什么。闻人羽很随遇而安地睡下了；百里屠苏在桃源仙居图中的菜地里；夏夷则还昏迷未醒；阿阮在跟息妙华说话，乐无异远远地看了一眼后没凑过去。
　　唯独谢衣不见了。
　　"奇哉怪也，师父去哪儿了？"乐无异在息妙华居所转了一圈，又折回桃源仙居图中。谢衣不在卧室，那就只可能去了偃甲房。
　　然而偃甲房的房门不知为何上了锁，乐无异喊了谢衣两声，里面也没什么动静。
　　乐无异想了想，拿出工具撬开门锁钻进去，没见到谢衣，只看见摆在桌上的通天之器周身被金光包围。
　　"咦，师父在用通天之器？"乐无异十分诧异，不过还是退出房间，重新锁好房门。
　　乐无异想了想，去菜地找百里屠苏。
　　桃源仙居图中有好大一片菜地，里面杂七杂八种了不少东西，几人出门在外的日常饮食便是靠着这片菜地。平日里菜地都是辈辈猴打理，不过百里屠苏有时也会过来帮忙干些小活。
　　乐无异来时百里屠苏刚刚收完地里种的花。阿阮喜欢各种花花草草，几人便专门辟出一块给她种花。发觉乐无异过来，百里屠苏把花放在一旁，用眼神询问他的来意。
　　"屠苏，你的伤没事吧？"乐无异问。
　　"无事。"百里屠苏回答，觉得有些别扭。其实从昨天开始两人就没怎么说过话，乐无异气恼他招呼都不打就想跟着谢衣偷溜掉，两人虽然再没提这个话题，可百里屠苏瞧得出乐无异心里还是不舒服。
　　"没事就好。"乐无异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有些尴尬地挠挠头。
　　两人沉默了一阵，还是乐无异先开口道："屠苏，以后你有什么打算，能不能先给我说一声？前天晚上听见你说你要跟师父一起走的时候，我……我都快气死了！"
　　"抱歉。"百里屠苏惭愧道。
　　"那我们可说好了，你可不许像师父那样老想着偷溜掉。"乐无异道，顿了顿后又说，"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去找你那些朋友，我……我可以陪你去。"
　　百里屠苏惊讶地看了乐无异一眼，随后摇摇头："不必。"
　　"为什么？"乐无异瞪大眼睛，"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们吗？尤其是……晴雪姑娘，你不打算去见她？"
　　百里屠苏没有回答，眉间浮上怅然之色。
　　"我已经……回不去了。"百里屠苏最后说。
　　"回不去了？"乐无异不明白。
　　百里屠苏点点头，不打算解释。
　　百里屠苏的神色让乐无异觉得心口一揪，然而听到他说回不去了，心底又生出一丝小小的喜悦来。
　　"……那，那你会一直留在这儿么？"乐无异有些期待地问，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百里屠苏深深地看着乐无异。在这个时空里，师尊尚不知自己未来会收两名弟子；欧阳少恭不知此时身在何处；陵越、风晴雪、方兰生等人尚未出生……自他出现在长安街头以来，虽然结识了不少朋友，然而乐无异是与他最亲近的人。
　　乐无异是他见过的最容易打交道的人，百里屠苏相信即使他并非出身富贵也会有一大帮朋友，与自己这样跟他人格格不入的家伙完全不同。百里屠苏并不觉得乐无异会很需要自己，但作为他的朋友，他会出现在他任何需要自己的时候，就像现在，乐无异希望自己一直留下来，那么他便会为他留下来。
　　"会。"百里屠苏回答。
　　乐无异笑了，嘴角眉梢都翘起来，弯成好看的弧度。乐无异的笑容有种神奇的魔力，百里屠苏每次看到他笑，就觉得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比刚才亮了一大截。
　　"好屠苏，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走。"乐无异高兴地一把揽住百里屠苏的肩膀，"等师父的事了了，咱两就一起游山玩水去。"
　　百里屠苏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忽然想起前天夜里，乐无异的那句低语。
　　乐无异陪自己重温了那些痛苦与欢笑的时刻，他知道自己最想做的事、最在意的人。百里屠苏知道乐无异说的是他问风晴雪的那个问题，那么乐无异那样说，是为了自己。
　　最初的惊讶过去，百里屠苏觉得有种温暖而酸涩的东西从心尖上流出来，就像那个时侯面对晴雪那样，让他觉得温暖而沉重。
　　"……无异，你……愿意陪着我？"百里屠苏直视乐无异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有些不确定地问。
　　乐无异愣了一下，然后点头："当然。"
　　"……前天晚上你那句话，也是这个意思？"百里屠苏继续问。
　　乐无异想起自己说过"我也愿意做一个，像你说过的那样的人"这句话，突然脸红了，撇开脸，有点后悔当时把心里的想法就那么直接说了出来，不想居然被百里屠苏听到了。
　　乐无异很喜欢百里屠苏，他一直觉得有这样一个沉默寡言但坚定可靠的朋友乃是人生一大幸事。然而这种喜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不一样。在前天之前，乐无异虽然有时在跟百里屠苏单独相处时会觉得有轻微的别扭或尴尬，可并没有思考过自己为何会有那种反应，直到他看到风晴雪。
　　那个女孩毫不掩饰自己对百里屠苏爱慕之心，乐无异佩服她的大胆和单纯，同时也知道自己对百里屠苏的喜欢不仅仅是好友之间的那种喜欢，而是想把自己在海市买的金麒麟送给他的那种喜欢。
　　就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怀着不甘和酸涩，说出那句话；所以才会想要跟他一起踏遍千山万水，去看那些没有看过的风景，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在遇到闻人羽之前，乐无异没有想过自己为何要学偃术、学了偃术能做什么。他抱着疑问去问谢衣，然后知道谢衣毕生愿望便是守护"一人一城"。乐无异没有那么高远的志向，他只是觉得什么好便去学什么，什么对就去做什么，因此才会决定跟在谢衣身后帮他除掉砺罂。
　　那么在那之后呢？似乎跟百里屠苏一起出去走走，也很不错。
　　这个念头想一颗种子，迅速的生根发芽，乐无异发觉的时候，已经成了他的愿望。
　　"……不止这个意思。"乐无异轻声说。
　　"？"百里屠苏不明白乐无异的想法，就见这个有着一双好看的琥珀色眸子的少年转回头，扶住他的面颊凑近，嘴唇飞快地在他嘴唇上贴了一下。
　　"--！！！"百里屠苏惊得愣在原地，黑亮的眸子瞪得极大，震惊地看着乐无异。
　　乐无异的脸更红了，但他没有躲避百里屠苏的目光，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
　　好半晌，百里屠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无异……"
　　"别说，你什么都别说。"乐无异急忙打断他，"我、我前天看到你跟晴雪姑娘以后其实就……昨天一天我都在想你的事。你很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换了我是你，肯定做不到像你那样。"乐无异认真地说，"只有你可以，我是说真的，所以……我……我喜欢你……"
　　乐无异的声音慢慢低下去，说到最后那几个字的时候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但百里屠苏依然听得一清二楚。
　　"……"百里屠苏面颊上也开始泛红。
　　"别问我什么时候发现的，我也不知道。"乐无异撇开脸说，"你平时不爱说话，我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如果你讨厌我的话……那就……那就……"
　　"…………不讨厌。"百里屠苏突然说。
　　"诶？"乐无异猛地转回头，似乎没听清楚。
　　"我不讨厌你。"百里屠苏重复道。
　　两个人就这么红着脸互相看着对方，乐无异的唇角又弯了起来。
　　"嘿嘿~~~嘿嘿嘿~~~~~"
　　乐无异笑着，看上去傻乎乎地，十分可爱。
　　然而一个声音打断两人："咳咳。"
　　两人立刻从喝醉酒的状态中回神，乐无异下意识地松开百里屠苏的肩膀，两人同时回头向身后看去，来人却是禺期。
　　"禺期，是你啊。"乐无异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禺期来了有多久。
　　禺期抱着手臂，看看乐无异，又看看百里屠苏，再看看乐无异，面色古怪。
　　"你们……"禺期欲言又止，最后烦躁地一挥手，"罢了罢了，小子，吾有事找你。"
　　"好，你说，我一定帮你。"乐无异道。
　　禺期吞吞吐吐道："吾……吾想去看看那小丫头……"
　　"……啥，你想去看阿阮？"乐无异瞪着他，"你们两个不是一碰头就闹别扭？"
　　禺期瞪了乐无异一眼："…………小子少废话！你还去是不去？"
　　"这个……"乐无异看了一眼百里屠苏，"我过来的时候仙女妹妹在跟息前辈说话，我们现在去打扰她是不是不太好？"乐无异顿了一下后问，"你到底为啥急着见仙女妹妹？"
　　"……也没什么……"禺期道，"只是……只是隐约觉得……她有几分像一个故人……"
　　"啥，故人？！"乐无异瞪大眼睛，"……你居然也有故人……"
　　百里屠苏看了乐无异一眼，不知道这小子又把剑灵当什么了。
　　"……小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禺期挑眉问。
　　"啊哈，那什么，改天再见也不晚，人家也要休息嘛。"乐无异立刻劝道，"你别暴躁了，放轻松放轻松……"
　　"……懒得理你。"禺期撇嘴，最后目光在百里屠苏身上转了一圈，隐去身形。
　　两人见禺期走了，对视一眼，忽然同时觉得尴尬，乐无异脸又红了。
　　"你今日受伤不轻，不如去休息一会儿。"百里屠苏道。乐无异五行属金，昭明之影属火，乐无异显然还是受了些内伤。
　　"我没事的。"乐无异刚说完，见百里屠苏盯着自己，便改了口，"我去休息就是了。做晚饭的时候你可要把我叫起来啊。"
　　百里屠苏点点头，乐无异左右看看没人，便又凑过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欢天喜地地走了。
　　百里屠苏被乐无异的突然袭击搞得愣在原地，回神时罪魁祸首已经几乎是一蹦一跳地走了。百里屠苏望着乐无异的背影，一颗心也跟对方头顶上那撮总也压不下去的呆毛一样，一跳一跳地立着。
　　乐无异在回房途中冷不丁瞧见谢衣站在偃甲房门前，想起他之前在用通天之器，便走过去。然而走近了才发现，谢衣的脸色很不好看。除了捐毒遇到沈夜那一晚，乐无异再没见过谢衣表情这么严肃过。
　　"师父，你怎么了？"乐无异连忙跑到谢衣身前。
　　谢衣听到乐无异喊他便向他看过来，眼神十分复杂。
　　"没事。"谢衣说，迅速调整好表情，又是平日里那个不温不火的谢大师。
　　骗人。乐无异第一反应就是谢衣在骗人，然而看谢衣的眼神就知道，自己及时问了，对方也未必会回答。
　　"师父可需要弟子做些什么？"乐无异问。
　　"不必。"谢衣摇摇头，柔声道，"你今天也受了不少伤，快去休息吧。"
　　"哦，好。"乐无异听话地向几人的卧室那边走去。
　　谢衣望着乐无异的背影，眉头深深地锁了起来。乐无异是个好孩子，活泼好学，听话上进，假以时日必然会成为一代偃术大师。当日自己白捡了这么一个便宜徒儿时只是出于一片回护之心，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早已把他作为自己的亲传弟子看待。可当乐无异知道自己口口声声叫的师父是个偃甲人之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待他如师如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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