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逍遥

　　华府早已落败，残垣断亘，灰破墙头，完全找不到往日繁盛的光景。
　　依著印象中的小径慢慢往前走。每一条小径，每一块墙粉似乎都在诉说这些年的荒凉寂寥。那年，人潮涌动，大宅里每日喧闹，满是人情。
　　两小孩整日缠在一起，红衣的跟在白衣的後面，脸上满是足意欣慰，像是寻到了世界的全部。他不耐烦，总是不屑道，为何总跟著我，烦不烦？
　　她嘻笑，不烦不烦，跟著你是我的福分。
　　其实说错了，有她跟著才是自己的福分。
　　这麽多年了，仔细检索，探视生活的全部，才发现，其实，只有过她。
　　只有过她。
　　他欢乐，她随著。他苦恼，她伴著。
　　她苦恼她欢乐，自己却从来不知情。

　　被赶出华府的第一年，大雪纷飞的午後，在冷面七步的郊外竹屋醒来，腰部被温热的药膏包裹好，折磨了多月的伤口都缓解了不少。
　　那是自己用刀砍的。
　　被赶出华府前，他冷笑著面对华玲珑，我的命是你捡的，我不想欠你什麽。这一刀算我还你的，从此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炉前嘟嘟地烧著什麽，香气四溢。原来是喝惯的梅子酒。鞠起一捧，居然是熟悉的纯熟感，满口留香。
　　冷面七步从不近厨房，更别提酿酒了。只有她每年冬天都会亲手为他酿梅子酒，小小的身躯埋头在酸清的梅果中，一双手冻的通红开裂。
　　他那时不知道，华府已经倒了，红衣褴褛的小乞丐花了足足三个月亲手采足足够的梅果，忍著饥饿欢喜地忙碌。

　　他问过冷面七步，为什麽会来找自己，收自己为徒。
　　冷面七步只回了一句，受人恩惠，报人一愿。受人所托而已。
　　十多年前的那场武林浩劫，冷面七步被人出卖而被朝廷捕获，应斩於朝世。那时才会说话不久的红衣奶娃娃一步步蹒跚爬到父皇怀里，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父皇，饶了他。”
　　朝廷震惊。皇上皱了下眉头，还是答应了。
　　这是冷面七步这一生唯一欠过恩的人。
　　冷面七步走前拂袖道，你救了我，我自然要报恩，但仅限於一个，想好了告诉我。
　　冷面七步武功独步武林，声望极高。华府的浩劫有他相助其实是可以拖延的，东门有了这样的得力战将势力将有倾倒性的优势。
　　但华玲珑咬著唇只说了一句话，照顾他。
　　冷面七步冷笑著，你可想好了，你以後若是被人打死了我也不会管。
　　华玲珑眉眼间尽是坚定，死死说著那三个字，照顾他。
　　陵逍遥是最近从师傅口中才知晓这件事的。冷面七步只淡淡道，其实我不想说的，但毕竟师徒一场，不忍心看你生生错过幸福，执迷不悔。
　　可还是晚了。一切觉察的都晚了。
　　她将离开自己，永远沈睡。

　　陵逍遥一步步地走著，步伐轻飘如鬼魅。
　　终於到了後山。
　　杂草丛生，漫漫荒野。
　　他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棵樟树。长势极大，几乎遮住半个院子，枝叶迂回盘旋，错综复杂。
　　那是他们小时候最爱去的地方。
　　牛皮糖一股子拧劲发作，总爱赖在树下和自己说胡话。一口一个逍遥嫁给我。
　　其实是有些好笑的。哪有男孩子嫁给女孩子的。但她说起来顺畅无比，自然无比。

　　他说，好，只要你肯为我死。
　　她蒙住双眼，呜呜装哭，还偷偷从指缝间偷偷望自己，希望他能安慰自己。
　　他忍得住，他才不理她。
　　她哭了许久，没人理。终於还是放弃了，一把缠住他的手手脚脚，不要，我死了你会伤心的。
　　他轻笑，脸皮倒是厚，我为何伤心。
　　她轻啄他的发鬓，不伤心倒好。
　　是啊是啊，不伤心倒好。
　　她倒是什麽都猜到了，可怎麽会不伤心。
　　她真的快死了，一摊子伤情都留给自己，她真的要走了，再不会无望的追赶，死死追著眼前看得见摸不著的白影。
　　她不会为他难过，她无力为他著想，她耗尽了自己。
　　陵逍遥眼前一片漫湿，无力地扶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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