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归途

　　洛道飘渺林乃是景色上佳之地，杏花竹林之中还隐藏了个古朴的小亭子，不少云游天下的侠客，都愿意带着一壶酒，在亭中小酌片刻，惬意的很。只是今天这亭中，没见到江湖侠客潇洒豪气的身影，倒是看到两个趴在亭中石桌上的小鬼，停外还有一只卧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的黑马。
　　“呼……你……你不是要跟人家讲道理的吗？怎么跑得这么快？哈哈哈！”小姑娘缓过来口气，就开始揶揄身边成“大”字状趴在地上毫无形象的……秦云泽。
　　“这……”秦云泽咽了咽口水，“这我要是有钱，肯定会帮你……还给他的！这不是……还不起吗……”
　　听了这话，小姑娘噗嗤的笑出声来。看着眼前呆呆的野小子还摸不着头脑地看他，忍不住跑到他身边蹲下，拉起他的胳膊看了看，问道，“看你这身衣服，你是山上天策府的？”
　　云泽被她拉着不好意思，紧张地抽出了胳膊，“是……是啊。姑娘，你的脚怎么样了？要不要紧啊？”
　　那姑娘摇了摇头，大方地伸出手，“久闻天策府将士英勇忠义，没想到连尚未参军的少侠也这么乐于行侠仗义。你也别姑娘姑娘的叫了，我叫兰玉洇，你呢？”
　　云泽盯着兰玉洇伸过来的手，犹豫地看烈山，烈山刚才跑得快累死了，这会儿直白他——这种事少问我！
　　“怎么？你还不愿意说啊？”玉洇美目一瞪，语气嗔怪，云泽以为她生气了连忙把手伸了过去，握住，“那个……我……我叫秦云泽！”
　　“嘻嘻，云泽……云在天，泽为水，天高海阔啊，你父母对你真好，给你起了这么好的名字……”兰玉洇语调渐渐低了下来，云泽估计他想自己爹娘了，就问道，“你家在哪啊？我送你回去吧。”
　　“我已经没有家了……”兰玉洇小声地说道，“我的父母已经去世三年了，我哥昨晚给我下了药，今早我醒来就在花吟楼了……”
　　秦云泽只能愣愣地听她说话，他非常能理解玉洇的心情，在师父离世的时候他就已经难过得不能自拔，若是自己的父母、妹妹也这样抛下他离开，他也许还没有眼前这个姑娘坚强。
　　兰玉洇看到云泽眼中的理解和同情，反而有些生气。同情这种东西，让她很不舒服，任何困难都是必须要战胜的，她从来不需要同情，因为一个人的心到底痛到何种境地，别人是永远无法感同身受的，那做出来那种怜悯的表情，又有何意义可言？
　　“你别这样看我！”兰玉洇避开秦云泽的眼睛，站了起来。
　　云泽疑惑于她的不安，却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亭中忽然随着这句话而安静下来，连烈山都感受到了周遭气氛的变化。
　　“倒是你……听说天策府军规森严，怎么在这时候在洛阳西城闲逛？”兰玉洇非常不巧妙的转移了话题，可惜反应慢的云泽并没有注意到，而是懊恼的坐起身，有些郁闷的开口，“我师姐走了……我想去驿站打听她的下落，也没问到……”
　　“走了？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离开天策，退出天策……”
　　“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她只留书说谢谢我们帮她，还有别去找他，说有缘以后会再见的……”
　　“喂，”兰玉洇低头看着云泽微微湿润的双眼，“你该不会是要哭吧？”
　　“胡说！谁哭了！”云泽郁闷的瞥了她一眼。
　　“哎，我说呆云泽，我这就要说你几句了。”兰玉洇直起腰，胳膊叉在胸前，摆出大人的样子道，“你师姐不想让你找她肯定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原因，或者想办什么事，你总这么缠着她，她什么都不能做，你倒是高兴了她成天陪你待着，不过你师姐可什么都做不成。这有什么意思？说句不好听的，你这不是耽误你师姐吗？”
　　云泽一开始还在为“呆云泽”这三个字表示抗议，不过后来就渐渐开始反思玉洇说的话。兰玉洇见他转过弯来了，再接再厉道，“你看，你师姐待你如何？有没有阻碍你做什么你不做的事？”
　　“嗯……没有。师姐待我如亲姐姐一般。”
　　“那你现在去找她回天策，不是勉强她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嘛？”玉洇佯装生气的问，“你觉得这样对嘛？”
　　云泽看着她故作正经的脸，只得无奈的笑了笑摇摇头。那笑容里有那么一些心酸，却也带着那么一些宠溺，兰玉洇看着他的笑容忽然觉得很安心。
　　“也许是我太冲动了……没有考虑师姐。”云泽站起身，走到玉洇面前正儿八经地作了个揖，“多谢兰姑娘教诲！”
　　“嗯！乖，学好就好~”说着还学先生顺了顺下巴，玉洇觉得要是此时有点胡须就更好了。
　　“兰姑娘，以后你要去哪？”
　　“我？你别担心我哦，我要云游天下，自然可以活下去。”
　　云泽跨上马，略思索了一会儿便向玉洇伸出手，问道，“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想四海为家还太早，我带你去个地方，就当是你云游天下的起始，你一定会喜欢的！”
　　兰玉洇犹豫了，连最爱的家人都会背叛自己，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呢？但是他不想放弃，也许眼前这个毫不犹豫带着濒死的自己逃出来的少年，真的是值得相信的。她自嘲的笑了笑，心想“命是他救的，除了这条命，我还有什么可丢的呢？”
　　云泽看着这个伶俐的姑娘低头不语，也意识到了是自己唐突了，有些不好意思想收回手，刚想动却有另一只纤细的手紧紧的握住他，云泽愣了一下，随即便高兴地顺势将手的主人带起放在了身前，烈山见二人坐稳便跑了起来。
　　那日在洛道走过的侠士们，定能看到一匹黑色的骏马拖着两人狂奔，坐在前面的仿佛是个女子，长得不知如何，倒是声音响亮清澈。
　　“秦云泽！你要是敢骗我！不杀了你我就跟你姓！！”
　　……
　　杨晓走了两个多月，终于到了成都。和洛阳不同，成都的天空总是显得格外阴沉，地势高导致阳光能照射的地方并不多，相比之下洛阳总是阳光明媚。
　　“这地方倒是个很适合唐门的气氛。”杨晓抬了抬斗笠，四处张望了一下，看来过了这片竹林就是蜀中唐门了。
　　唐门早年只是刺客世家，常出没于川蜀一带，他们善用暗器，神出鬼没。只是贞观之治后，天下太平，刺客便开始逐渐涉足商业，但买人性命、窃取情报的活儿，在唐门还是不少。
　　杨晓一手牵着马，一手握着一把铁剑——这次他投奔唐门，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便将墨松枪留在了云泽家，只带走了一把普通的铁剑。越往林子的深处走，杨晓越觉得哪里不太对，看脚下早已被踩出痕迹的路，在正午时分怎么可能一个人都没有？
　　“咻——”杨晓听到耳侧有破空之声，连忙翻身抽剑避开，往地上一瞥，果然是一只黑色的弩/箭。刚稳住身形，只听又是嗖嗖两声，杨晓拔剑而出，不退反进，右手挽了一个剑花，单脚用力轻功跃起，剑刃向下划了一个大弧，两只弩/箭便断成两截。
　　杨晓警惕地看向四周，这时正是正午，她运足目力都未发现有人，握着剑的手也紧了紧，只得问道：
　　“阁下暗箭伤人岂非有违君子之道？何不相见，再一较高下。”
　　那人似乎隐藏在高处，杨晓只听见一个沉稳冷静，却略带笑意的声音缓缓从在自己的斜上方传来。
　　“姑娘在唐门大会之时前来，亦不知是何居心？”
　　唐门大会？杨晓急着赶路，倒是听说唐门要决定下一任门主，不过也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来此人应该是唐门中人，难道自己真的误打误撞被人当成了搅局的？
　　收剑进鞘，杨晓只得抱拳道歉，“在下欲投入唐门门下，却不知今日贵派有会，来的不是时候，请阁下见谅。”
　　杨晓话音刚落便见一人由树上翻下，轻轻地落在了自己面前。那人身着蓝黑劲装，胸前一排发亮的暗器以及腰侧携带的工具囊、手上的千机弩，都彰显了他唐门刺客的身份。那人比杨晓高了整整一头，站在她面前时，倒是把本来就不多的阳光遮住了。那人脸上虽然带着银色的面具，遮住了半张脸，不过另一半脸看起来应该是相当年轻。
　　“你要入唐门？”那人收起千机弩问道。
　　“是。”
　　“唐门中人皆是手染血腥，他人怕是还避之不及，你又为何要入我唐门？”
　　杨晓有些不满，也或者是不愿意再提起，只说，“恕我直言……这与阁下无关。”
　　“……”那人抬手扶了扶面具，摇了摇头似乎并不气恼。
　　“姑娘你最好想清楚，一入唐门或许永无宁日。”
　　“即使不入唐门，这世间又何时有过宁日？”
　　那人听罢转头深深地直视杨晓的眼睛，里面有坚定、有勇气、也有火焰——只是不知那火焰是为何而燃的。杨晓亦无所畏惧地迎上了他的目光，他的眼中有惊异、有赞赏、也有苦涩——只是不知那苦涩是从何而来的。
　　“申时再来吧”那人转身加速、跃起、打开滑翔伞，动作熟练一气呵成，遥远的声音传入杨晓的耳中，“希望姑娘日后不要后悔今天的决定……”
　　“不会后悔的。”杨晓的目光追随这那人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见。
　　……
　　申时的时候，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空变得更阴沉，似乎要下雨了，所见皆是雾蒙蒙的一片。杨晓进了唐家堡，表明来意后也并未遭受太多阻拦。给她引路的是一个抱着猫熊的小姑娘，名叫唐青铃，性格似乎十分开朗，一蹦一跳地跟杨晓说这话，声音也想风铃一样动听。
　　“青铃，你带着谁来了？”说话的是正厅座椅上的满头银发的老太，杨晓想这应该就是那位叱咤江湖的唐老太太，看起来已年尽耄耋，却是神采熠熠，精神得很。
　　“老太太，这位姐姐要入我们唐门吶！”
　　听了青铃的话，老太太转头打量杨晓一番，眼神之锐利，连杨晓都有些招架不住。
　　“你叫什么名字？从何处而来？”
　　“在下……名为易遥，从洛阳来。”
　　“洛阳？离这可远着呢，走了能有两三个月吧？”
　　“两月有余，无妨。”
　　“嗯……”老太太好似满意的点了点头，状似和蔼却紧盯着杨晓问道，“唐门弟子多川蜀人士，你如此费力来我唐门，到底有何原因？”
　　杨晓攥紧了双手，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她撩起下摆，单膝跪地，抱拳道，“实不相瞒，易遥入唐门，只为报仇！在下身负家人血仇，久闻唐门武功之高，愿习得一身武艺，报得家仇，亦不负唐门教导。”
　　“……”老太太看着面前跪下的姑娘，只得摇了摇头，“罢了罢了，唐门的人，谁还没点不堪回首的过去呢……”转头让杨晓起来，“只是近期唐门各大长老都有事在身，不能教习你”对青铃说，“青铃，你带她去唐无影的弟子林冽那，让他先教你吧，林冽虽然年轻，在同辈弟子中武艺却也是上乘。”
　　“……这么说，我已是唐门之人了？”
　　老太太并未说什么，只是点点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遵命！易遥姐姐，我们走吧~我带你去找师兄~”杨晓拜别了老太太，就被青铃拉出去了。老太太看着杨晓习惯性的将手伸向背后又放下，坐在原处若有所思……

　　走来路上，杨晓感慨唐门的竹林真是多，若没人引路，她定早就迷失方向了。不过这唐门比起天策一望无际的平原，则带着一点幽静，少了一份肃杀。蜿蜒而过的小溪边，还能看到不少猫熊，看着它们可爱的动作，杨晓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不少。
　　“易遥姐姐！那个就是林师兄~喂！林师兄——”杨晓顺着青铃所指，望向那个坐在小溪旁边的石头上，制作弩/箭的男子。他往后轻轻靠在一只大猫熊的身上，似乎很舒服的样子。听到青铃叫他，便将手中做到一半的弩/箭放到一边，起身走了过来。
　　“青铃，什么事找……”林冽刚走过来想揉一揉青铃手里的猫熊，结果刚一走进，就惊喜地看到了对面同样睁大双眼的杨晓。

　　“是你？”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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