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妖后

　　乾元五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特别的长。

　　那年冬天，京里出了两件大事，这头一件，是吴王登基为帝，第二件，是顾家庶出的二小姐进宫封了娘娘；与她一同封妃的，还有泰宁将军嫡出的女儿。

　　天落着雪，茶汤滚烫，顾葳蕤揭起盖碗吹了吹，十指上鲜红的蔻丹显出她的白净来，眼底的泪痣欲落，她身边得脸的大宫女打帘子进来，略福一福，说：

　　“淑妃娘娘说晚些过来与您商量扶氏入宫的事。”

　　“好。”

　　又略看了平纹一眼，问她：

　　“三妹妹如何？”

　　“听说处的不太好。”

　　顾葳蕤的脸上就扬起一丝笑来。

　　南边雪灾，皇上到现在都不入后宫，她们都是几日前进宫的妃子，自然都想拨得头筹；当时恩旨下来，家里谁也没想到，一个失母的庶女，稳稳压在嫡出的小女儿之上被抬举做了茹妃，反而一直金尊玉贵，更与皇上有过婚约的顾淮，只得了个昭仪的名位。

　　顾家一直出后妃，这一代的嫡长女顾寰先前更是皇后之尊，只可惜她的夫君不太争气，被异母弟弟夺了帝位。而这一位君上的夺位，又与顾葳蕤，有着莫大的关联。

　　云鬓凤摇，钗环轻响，想想今生，再不能似从前了。又捻了块梅花饼，她轻哼着做小女儿时姨娘常用来哄她入睡的小调，一派从容。

　　上一世她亦入宫承宠，伺候顾寰的夫君苍炎，正值兵荒马乱，少女的初/夜草草了结，翌日吴王兵败，而她到死，都只是个不得宠的贵人。这一世，她被抬入苍炎龙床而未承宠，熬过了一夜，就熬到吴王领兵入宫。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上一世的乱臣贼子却在这一世成了新帝，而自己，亦从庶女到皇妃，只是她与君上初见之时，亦不能忘。

　　“吉祥人？”

　　“是。”

　　满天下谁没听过吉祥人的传闻，都说得了吉祥人就得了江山，但传闻终究是传闻，谁又当过真。顾寰折损无数术士，卜出自己吉祥人的身份，又费劲心机把自己送上龙床，不成想功亏一篑，她未与苍炎圆/房，顾寰也就没能替苍炎保住他的江山。

　　彼时，她自认再未见过比吴王更好看的男人。那个男人目光如鹰一样，手上的剑寒光一闪，她承认，还容易再活，她不想死。好在那出鞘的剑没有割去她的头颅。它只是错过她，斜飞出去，教她听见一个陌生男人的惨叫声。声声入耳，她眼皮突突的跳，无法，在生死面前，她从不是容易镇静的人。

　　他弯下腰去捏她的下颌。

　　“我听说，你叫葳蕤。”

　　“是。”

　　“愿入宫否？”

　　“甘愿。”

　　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冷，她怀里煨着个手炉，剥了一颗栗子，炭火哔哔啵啵地响，平纹再进来的时候，脸上就换上了愁容。

　　“还是不对？”

　　就见她点点头。

　　“咱们去求皇上吗？主子。”

　　皇上一直不入后宫，宫里又没自己的小厨房，从第三天起御膳房送过来的东西味道就不对，又不敢请太医过来验，连着九天了，娘娘就没进过一点米，全靠着她做的粗糙糕点度日，眼见着越来越瘦，实在叫人心急。

　　顾葳蕤就露出个无所谓的笑。虽说宫里宫外想她死的人不少，但不见得这样明目张胆。这样步步紧逼，必不是为了要她的命，起码这次不是想要她的命。

　　“不去，她不就是想让我做这个出头鸟，请皇上进后宫里来么；我偏不如她的愿。”

　　平纹听着，十分里倒有九分的不明白。

　　杏色莲花底的碗里还袅袅有白烟冒出，扑腾着热气，顾葳蕤一低头便氤氲了她的眼。

　　“去跟顾淮说南宫那边有消息递过来，问她想不想听。”

　　那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爆竹性子。平纹便有些意会。

　　“奴婢这就去办，只是凭三小姐的性子，免不得要过来闹上一闹。”

　　“嗯。”

　　越发坐实平纹的猜度。

　　顾葳蕤就又剥了个栗子。待选一行二十人自入宫起就未见天颜，虽议了位份，高低都有，但有按捺不住的也是常事。她打了个哈欠，歪在榻上盹了一会，等天略暗的时候，传门的太监领了平纹进来。

　　脸像是肿了，不细看看不出来。

　　“她打你了？”

　　到底是小姑娘，面上就露出一点委屈。顾葳蕤又盯了她一会，问她：“委屈不委屈。”

　　她就摇头。

　　顾葳蕤默了一会，那双眼沉似幽景，也辨不出喜怒：“从小就跟着我受委屈，如今入了宫，越发不安生。她们瞧不上我，连带我宫里的人出去也要受欺侮。”说着起身又焚了一勺苏荷细香，嘴角带起一个淡淡的略显轻蔑的弧度：

　　“日子总是越过越好。今日的仇我替你记下，总有天要一起还给她。”

　　“奴婢不敢。”

　　却是泪盈于睫，顾葳蕤瞧了，微叹一口气。

　　“请她进来吧。”

　　说罢已是正襟危坐，流露出一个妃子应有的气派。

　　顾家出美人，尤其顾家嫡系，个顶个气韵端华，高贵明艳。唯独顾葳蕤像她生母，桃花似的眼似笑不笑，天生就比人多添一层风流妩媚。

　　“娘娘。”

　　顾淮只行半礼，宝蓝色的罗纹斜织提花软缎宫装与她的撞了色，这在宫里算是顶不敬的。顾葳蕤别过头，淡淡说了句起来吧。

　　“我姐姐说了些什么？”

　　“妹妹先喝茶。皇上一直不来后宫，我瞧你等的都瘦了。”

　　她的视线只在顾淮脸上打转，不带一丝情绪，越发莫测。

　　“你说我姐姐从南宫递话过来。”

　　也并不用敬语。

　　“先用饭吧。”

　　家里的嫡幼女，太太的掌珠，她们这些庶女在家时谁不是给她提鞋的。偏偏这性子…脊梁骨上就先漫起一层冷意。

　　“你宫里…”

　　立时就住了口。眼睛转了一转，漫不经心地点点头。

　　平纹会意，叫人把菜热了，再进来时正听见顾淮与她说：“你改日也去南宫里一趟，姐姐再有什么消息，及时告诉我。”

　　平纹虽没见过大世面，也知道妃位在昭仪之上，如今听她这般颐指气使，越发不岔起来。随一步迈进去，冷着脸朝她福了一福。

　　“昭仪慎言，茹妃娘娘是一品妃位，昭仪今日种种越矩，真计较起来是当罚的。”

　　顾淮指着她暴跳如雷。

　　“一个小婢也敢这样教训我。来人，掌嘴。”

　　她身边的两个婢女正想上前，却忽见一个眼风，顿时战战兢兢。

　　“这可不是顾家。”

　　说着死死攥住顾淮的手，也不顾她眼里的不甘心，携着她往前走，末了，眼风淡淡一转：“嚣张成这样，当心没下场。”

　　左右宫人侍立，顾淮低头拂去裙边沾染的灰尘，像是没听见一般，只是亦步亦趋地随她走。

　　“你这里的杯箸也不怎样嘛。”

　　顾淮好酒，自上去饮了一杯，顾葳蕤看着她的背影，淡淡出神。前世她在顾淮手里折了数次，所以说顾家三姐妹，她最蠢。

　　顾淮一面挑挑拣拣，又将桌面上的东西尝了尝，随即又说：

　　“好歹是个妃位呢，味道竟不如我的宫里。都说宫里拜高踩低，看来不假。”

　　总是这样的性子，越这样越不引人怀疑，只觉得她虽惹人厌，却没心计。顾葳蕤垂下眼睫，并不敢再小看这个连亲生姐姐都算计过的人。

　　她上前扣住顾淮的右手，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平纹站在远处，就见顾昭仪的脸色变了几变，十分有趣。

　　顾葳蕤只是抬起头，略勾着唇，她本就好看，那双眼更像是含着吹不尽的雾气，朦朦胧胧，好色者以为绝世独立，多疑者以为云波诡谲。她手上的银筷子滚落到桌上，绸布沾了油污不能再用，那心蒙了尘埃，又落上疑窦，恐怕也是不能如初的。

　　她又看了一眼顾淮此时略显得落魄的样子，心中十分的畅快。

　　当天晚上，永福宫的人便去光明宫请苍梧。永福宫的主位受人陷害吃坏了东西，如今正高烧不退，宫里没有皇后，只能请皇上过来做主。顾葳蕤正摆棋谱，美人灯下坐，自然比平常还要美上几分，随手将手上的黑子扔进棋篓子里，深水搅洪波，这大戏呀，才将将开始。

　　再生第十五天，新帝即位第十二天，入宫第九天。她是顾家女儿，凡事当为顾家先，只是她一个庶女，与顾家的主母又有那样的首尾……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忘掉姨娘还有小哥哥的死，只说凭太太的性子，十有八九是不盼着她好的。

　　还有顾寰，顾淮，淑宁大长公主，更有任家，顾家，白淑妃；该清算的，总要一一清算。顾葳蕤打了个呵欠，招了平纹过来：

　　“晚上说不定会有的闹，我得先歇一会。”

　　“娘娘之前跟三小姐说了点什么，竟把三小姐气成那个样子。”

　　平纹嘴快，虽从小跟着她受人白眼，但到底没经历过，仍是沉不住的：

　　顾葳蕤的动作，便顿了一顿。

　　“那不是你该听的话，仔细灭顶之灾。宫里不是家里，慎思慎言，我才保得住你。”

　　想了想，又补道：

　　“她那不是生气，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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