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闻异物斋

　　次日正午，演兵场中局势一触即发，场内除却顾家军近卫一千，其余五万兵马竟全是宋家私兵以及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的先帝直系麒麟军。“你们，想谋反吗？”穿着软甲的顾尧不似昨日在卫安年面前那般无害，即使贴身的武器不在手中也不损周身丝毫杀气。
　　“嘿，大将军，这话言重了，只是一场简单的验兵，死个把人多正常，再说了。”语调一顿，“区区一个将军，就算被围，怎么说得起谋反二字！”说话的是麒麟军领头，一个男人说起话来尖酸刻薄之气丝毫不输街头巷尾那些长舌妇。
　　顾尧眯了眯眼睛，她当然说得起，如若她一倒，小皇帝那王位，岌岌可危。当年为了确保小皇帝百年之后皇室还有人可登帝位，她留了两支听话的旁系在那儿，现今看来，这点子退路，竟是被钻了空子。
　　眼神一并扫过与麒麟军领头并肩的宋家军首领，她的好副将，呵，没想到最先背叛自己的居然是这个看上去脂粉气颇浓的书生。“宋若河，你可有话说？”语气淡淡的，叫旁人听不出喜怒，领着宋家军站着的宋若河一愣，随即下意识的低下了头，“属……”才开口，意识到不对，复又抬起头，“我没什么好说的。”宋若河神色复杂，他的名字已经说明了一切，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他的大将军，从他站在宋家军领头这个位置的时候，就只是大将军了。
　　“好。”挥手招来身后这一小支顾家军队长，“把你的枪借我。”手握武器的顾尧更有一种神勇，“你们可还记得我最有名的一场战役是何？”场中缄默，都是军人如何不知，顾尧一战成名的是皇城前率三千步兵攻破了七万守城军夺取了皇城一战。
　　“你们可知晓我在荒漠被誉为战神那一战？”又是一阵寂静，不可能忘记。后勤补给不足，将军与五千漠北军被十万荒漠骑兵围困于荒漠之中，而三日，三日率两千漠北军硬生生杀破重围还绕到后方歼灭了荒漠王城附属城镇七万无辜民众。
　　“降者不杀！”声音陡然一升，面对着这个传奇色彩颇浓的护国大将军，不少心智不坚的兵卒险些跪下，“一千对五万，还无地势之利，就算是你也做不到逆转这种必死之局，别挑拨人心了！降者不杀该是我说的才是！”麒麟军的领头也非闲杂，瞬间明了顾尧的计划。
　　他们费了大劲儿挑拨了护卫军，又借皇帝指令调离了大半誓死追随顾尧的顾家军，再将禁卫军下了死令今日不准出皇城，换而言之，今日在这儿，顾尧绝对，绝对等不到后援。想着，麒麟军领头稍微安了下心，顾尧再厉害，也就顶多以一敌百，顾家军就算个个骁勇善战，最多也只能以一当十，一比五十的巨大悬殊，不是顾尧一人就可扭转的必死局面。
　　“哦？话，可不要说得那么绝对。”顾尧手起，长枪直指麒麟军将领首级，身后的顾家军也一并摆开阵势，准备迎战。麒麟军首领一慌，险险夺过这一枪，“都是死人吗，快上！”麒麟军倾巢而出，他身旁的宋若河抿了抿嘴角，挥手让宋家军也一同上前。这个人，太危险了，他的家族不能倾覆于此。
　　一柄红缨枪杀出了顾尧周身无人可近的诡异局面，顾家军依靠演兵场围墙摆出了守字阵竟也一时难以攻克。
　　战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原本干燥的地面已是一片泥泞，守字阵破，顾尧的长枪舞动速度也开始渐缓，漫长的拉锯战终于看到了曙光这让麒麟军与宋家军有些兴奋，原本已经懈怠的士气猛地上升，已经疲惫难堪的顾家军的抵抗更是相形见拙。
　　“哐当”一声，顾尧手中的枪，脱手而出，砸中了验兵台上高高的军旗杆，精铁铸成的旗杆被这一砸，倏地倒下，烟尘四起。“快围上她，趁她病要她命，快，快！”麒麟军首领见有机会，兴奋的大喊。
　　等到灰尘停顿下来，局势却悄然变化，麒麟军宋家军被围成了一圈，而围堵他们的，居然是身穿白色甲胄的守卫军，浑身浴血的顾尧身侧也有黑色铁甲的禁卫军守护，国师大人站在顾尧身侧，递上了顾尧贴身长枪，“别太看得起自己了，都城我布阵多年，若说我外出时你还有一二机会，在这儿，别想太多。”
　　扭头对等待命令的诸位军队将领道：“都杀光了吧，留宋若河一命，他刚刚没有动手。之前不是说麒麟军老巢和反改革一系都查清了吗，把这里清理干净就去把那些杂碎一并清理了，来个大扫除。”
　　国师侧身，对着顾尧说了些什么，顾尧点点头，“我知晓了，无事。”

　　被围捕的众人皆面如死灰，谋反是要株连九族的重罪，虽说刚才麒麟军首领说杀区区一个将军算什么，但那也是杀了她才算不了什么，杀不了，这皇城，少不得迎来一场血洗。
　　旁的亲卫牵来了顾尧的爱驹，顾尧提着长枪翻身上马，直奔皇宫而去。这次被围，可以说很大程度上是被卫安年的行动所惑，若非卫安年难得向她说要借顾家军迎远在平谷的姑姑来京叙旧，若非卫安年说禁卫军越发没规矩出了皇城也耍着禁卫军的威风，若非卫安年对守卫军儿郎大加赞扬，若非……她这一身伤，无论如何，也是来不了的。
　　骏马奔驰于都城宽阔的道路上，扬起轻尘，还有些许血迹。顾尧是人，不是神，被数万装备精良的士兵围着打，就算是她，身上的伤也已是染红了爱马的毛色。她来不及处理，实在是心里清楚以卫安年所握权势做不来这么大事，而且她也坚信，若是卫安年布阵决计不会想要她的性命。现今社稷未定，女儿当自强的观念更是未入寻常百姓家，她一介女子被自己用兵权强行推上了至尊之位，失了自己在旁护驾，旁人……妈的还说什么旁人，那群心怀鬼胎的小人说不得挑拨卫安年与自己的信任就是等着这一天呢。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了，卫安年前些年虽然恼自己管的宽了些，却也不似如今这般对自己不假颜色，自己稍稍有些过分，她便横眉竖眼不是个事儿，她俩好歹也算是自小便定了情，虽说吧，卫安年从来都不认这事儿，老觉得自己和她就是场交易，可是情分可实实在在摆着呢！
　　一边寻思，一边扬鞭驰马，皇宫就在眼前，宫口守着的，依旧是宋家军。目光一沉，门口的兵卒显然也看见驰马而来的人了，刚准备呵斥，银光闪过，竟是被长枪生生挥退了十余米。
　　“狗奴才，我的道也敢挡。”马匹奔过，声音才远远传了过来，已经得到了消息的禁卫军们也迅速掌控住了整座皇宫的局势，之前他们被顾尧命令所束，全体都在休息处待命，现今才知贼子耍了诈，这才匆匆而来。演兵场处的禁卫军则是禁卫军的预备役，还在城外训练，今日得了消息才不顾预备役身份，披甲上马惩治贼子。
　　金銮殿内的气氛凝重异常，一场不见血的斗争从早持续到了此间已到了尾声。
　　卫安年与顾尧这几年辛苦提拔的几位女官尽数被贬，已拖入大牢待后续处理，一些支持女子学堂科举不拘性别的大臣也多多少少遭了秧，殿上臣子人数，相较往常，已是少了许多。
　　唯一没有受牵连的只有武官一脉，手握兵权的武官，不是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笔杆子的文臣们几句话便能扳倒的。但是让这些妄想恢复旧制，让男人依旧高高在上的人松了口气的是，这些人只听命于顾尧，而顾尧现今还被困在演兵场，只要己等行为不干涉到上面那人的性命，就算真的，今日将她拖下这宝座，也不会过多阻扰。
　　卫安年坐在高处已是火急火燎，这个时候明白顾尧被困是个圈套又如何，已经迟了，她本就浅薄的根基已被连根拔起，殿中那些人，现在分明只是把自己，把这天下当做一块肥肉，依着利益商量如何瓜分。
　　“你们，你们别太过分！”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出，却也知道此时局势不容她多做辩解，宽大袖子下的拳头捏了捏，还是将视线转到右边的武将一脉，如果，如果是顾尧的人，暂时听从她的话还是可以的。刚想开口，看着满脸肃穆的那些军人，又不知道从何开始点起，她不认识，一个也不曾认识。
　　心中一梗，真的是顾尧阻碍了她大权在握吗？就说这些武将，顾尧说过多少次想同自己引荐，当时自己是如何回答……不见，都不见。觉得都是顾尧的犬牙，见了与否依旧只听从顾尧，有何区别。
　　咬了咬嘴唇，无计可施的感觉，底下越发不受控制，除开顾尧直系的武将一脉那群文官无法动摇，几乎所有人都在请命让自己下台，迎七岁的皇族旁支男孩作为皇帝。究竟是发生了什么，让自己那般不信任掏心掏肺对自己好的顾尧，让自己偏执的相信顾尧只是为了这江山，为了手中的权势才将兵权大包大揽。
　　“咚”的一声，金銮殿大门被人撞开，不是顾尧又是何人？！骑着战马手握长枪又是身披甲胄，虽然多处破损又兼伤处还在流血，竟是丝毫不损其英气，“哦？我倒要看看，谁要将那七岁稚童推上这宝座，想把皇室最正统的继承人拉下马。”
　　一开口，便是问罪，场中无一人敢在开口，谁敢开口，开口便是死罪。
　　“臣愿死谏！顾将军把持朝政多年，这女皇帝，当着一如傀儡，只怕是女子当政更利于顾将军手握兵权吧！”一不显山不显水的文官先开口，说罢便一头撞在了金銮殿柱上，这是宋家早先便安排好了的一出戏码，为的，便是先发制人，置之死地而后生。
　　此话一出，朝堂上又是一阵喧哗，话里话外，不外乎女子怎能出任官宦，抛头露面把持朝政，更怎能决定男人的命运！
　　“呵呵，你们，呵，既然不想要自己那条狗命了，就在此了结了吧，反正这金銮殿，沾了一个人血也是沾，沾了一群人的血，依旧是沾。”顾尧冷笑三声，挥手让站立在旁的一群武将上去拿人，“把那些真正看见了国家未来的人清理的挺干净的嘛，也省了我事儿，一起杀干净吧，不用留了。”
　　“我等是国之栋梁，杀了我们，何人整理朝政！”“国将不国啊，这天下要乱了！”“若无我等维持朝纲，不出三日，卫国必灭……”最后那人话音未落，已经一把长枪戳破了喉咙，“乱臣贼子，死不足惜。”
　　下马站在一片血泊中，抬头望向台阶高处那人，“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想了想，还是走了上去，“没被吓到吧。”俯身亲了亲卫安年的嘴角，卫安年有些呆愣，这就结束了？持续了整整一日，眼看就要成功的政变，瞬息之间便被顾尧结束？
　　余光扫过底下一片血红，心中一梗，是了，结束了，人都死了，怎能不结束。自己，还是太过小瞧顾尧的能耐了。
　　顾尧见卫安年不答话，站直了身子往怀里掏了掏，“给你。”正烦闷的卫安年抬眼一瞧，居然是卫国兵符，下意识的伸手去拿，黑铁铸成的兵符还犹带着顾尧的体温。“给我？”疑惑的抬头看向顾尧，顾尧脸上还沾着血渍，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她只是笑，“不给你给谁，早就该给你的，你是皇帝，我只是个将军，早些年我需要拿着它东征西讨，现在社稷安定了，你是时候收权了。”
　　绕了一大圈子，险些丢了皇位，最后没想到这人双手捧上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伸手想要擦擦那人脸上的污渍，才碰到她的脸颊，噗通一下，顾尧便栽到了卫安年怀中，她的血，还在流，已经染红了龙椅周围一片的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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