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尽芳华

　　今夜无月，星辰似乎比往常更稀疏。
　　所有的挣扎都是无谓的，当那痛苦的梦境终于结束，汐尘在一遍又一遍的呼唤中哭着醒来，双手还是紧紧地捂着耳朵，意识和视线纠缠不清哪一个更加模糊，只觉得抵着自己肩膀的是如此温热的一双手，鼻尖萦绕着隐隐的夜息香，藏青衣衫、墨色长发、俊美容颜，仿若画中仙，俯下身看着自己的男子，似乎在哪见过……
　　“澈，你终于找到我了啊……”
　　明明……是不符合逻辑的词句，是不符合身份的语气，是不符合年龄的神情，男子的神情中不见丝毫惊诧，就那样，连带着她的话语、她的梦、她的过往，完完全全地理解了。
　　浓厚的夜色中他将哭的一塌糊涂的汐尘轻轻揽入怀中，温热的鼻息拂过她的颈间。
　　“阿墨，还好我找到你了。”
　　那轻柔的话语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像极了当年他们重逢时的场景。

　　汐尘从来都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这点，她自己明了，钟离澈明了，她那愈加不问世事的师傅明了，可桃夭、连天瞳和那些忌着汐尘杀手威名的天下人却毫不知情。
　　虽说她也像所有杀手那样在暴戾鲜血之中摸爬滚打过，也有足够残酷悲伤的过去把自己折磨得不剩丝毫感情，可这些靠杀人与师傅的垂练铸成的无情，在她与钟离澈重逢的那一刻转瞬化为乌有。就算那些残忍的经历抹不掉忘不了，可只要有钟离澈在她身边，她就还是一个需要被安慰，需要被保护的小女孩而已。
　　汐尘常常想，七年前百里家出事的那一夜，要是钟离澈也在的话，结局是不是不会那样惨烈。诚然，虽说自她们相识起钟离澈经常救她于危难，可她也从未把钟离澈当成某位上古神话里战无不胜的英雄看待，纵然钟离澈当日在百里家对于那样的结果也于事无补，这些她也是知道的。
　　汐尘只是觉得，要是他在就好了。
　　要知道这世上有些相信终归是无法被与此无关的其他人理解，比如钟离澈当年相信自己终归能找到百里汐尘，比如百里汐尘被钟离澈拥着就能逃脱梦魇。

　　“澈……怎么这次回来得这么早？”，声音细微轻柔，隐隐透出独属于她的坚强，汐尘完全摆脱了那可怕的噩梦，抬头看着抱着自己的钟离澈，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竟是绝美如斯。
　　俊美的眉眼之间还透着担忧，钟离澈并未回答汐尘，只是让她重新躺下，细心地替她掖了掖被角，然后和衣躺下，隔着被抱住了她，“有什么问题明天再说，先睡罢。”
　　柔和的目光，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无法反驳。
　　汐尘点点头，收拢起这一夜经历的恐惧仇恨与欢喜，在透入窗子的点点星光之中睡去，伴着萦绕鼻间的夜息香。待到她的呼吸渐渐平稳，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脸颊。
　　“阿墨，怎么当初就是不听百里墨衍的话呢。”
　　不是疑问，倒像是叹息。
　　黑暗中汐尘的睫毛狠狠地一颤。

　　凌荣山巅，逆天盟正厅。
　　逆天盟盟主负手而立，银灰色长袍衬着刚毅的面庞，阴冷、决绝、无声无息……这是江湖中人对逆天盟盟主钟天麟的评价。
　　这是逆天盟惯例的情报汇报时间，本是接近尾声，却因一个突来的消息将时间凝结，钟天麟只是那样站着，表情藏在暗夜星光的阴影里，对堂下跪着的一干人看也不看。没人敢言语，没人敢试探，厅堂最右侧的魁梧男人在这情景中忍不住想要发抖。
　　“焱垣，”钟天麟淡淡开口，魁梧男人身子一颤，将头埋得更低，“最近，你愈发无用了些。”
　　焱垣并不抬头，也不敢出声解释。
　　钟天麟也不看他，倒像是在自言自语：“武堂安置在山下自是逆天盟的门户，堂主如你这般，连只亥时潜进了只小老鼠都不曾发觉，存在，还有何意义呢。”
　　轻叹一般，语气是完全的肯定。
　　“盟主……”焱垣只说出了两个字，便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盟主，以及，抵在他颈间脉搏上的刀尖。鲜红的血珠溢出，再深一点，当场就能要了焱垣的命。
　　焱垣看到了倒映在盟主瞳孔中惊恐的自己，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钟天麟一声冷哼，轻蔑地笑道：“废物。”
　　收刀，转身，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样，焱垣在下一个瞬间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明明曾近，一切都不是这个样子的，那个风度翩翩的少年钟天麟，那个勾着自己臂膀笑到要挥洒义气于江湖的钟天麟，如今竟成为了暴虐的根源。
　　厅堂里侧靠近墙壁的位置安静地立着一个看不清面庞的黑衣女子，窗楣透过的光影打在她的肩头和手臂，柔美的线条透出一丝淡然的刚毅，这女子冷冷地注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平静到完全隐去了微弱的呼吸声，只是在钟离澈出手的那一刻下意识地微微偏离了原本的视线。
　　如同预料到的那般，钟离澈在宣泄完所有的情绪后回身望向立在墙壁旁的她，淡淡说道：“陌染，你去山下去处理一下。”
　　名为陌染的女子淡淡点头，从侧门转出厅堂。
　　她存在的意义就是如此，一柄锋利的刀，不杀人时安静地立在那里就好，其他的，连回忆都是多余。

　　清晨的阳光缓缓流入凌荣山脚下的一方小客栈，汐尘在些微的暖意中悠悠醒转，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床沿上读戏本子的钟离澈，柔和的晨光勾勒出他的侧脸，俊美的容颜永远带着那独属于他的坚定，如今他已经不是初见时那个还带着孩子气的少年了，可以相信，可以依靠，可以成为自己在这条路上一直保持本心的缘由。
　　汐尘看着钟离澈的侧脸，有些出神，这一张脸，刚出现时自己怎么会把他认作女孩子？
　　拽起被角掩嘴轻笑，笑到一半被侧身转过来的钟离澈用戏本子轻拍了额头止住。
　　“又想什么呢？”钟离澈无奈地摇摇头，“这戏本子是连天瞳给你的吧，阿墨你有看过么？”
　　汐尘爬起来拢了拢零乱的长发：“没看，想必这戏本子又是连天瞳琢磨出的什么幺蛾子，看不看也没什么意义。”
　　钟离澈轻笑，揉揉汐尘的头，把她刚理好的头发再次弄乱，“原来你和那连天瞳性情不合是真的啊，遇到跟她有关的事判断力就一丁点不剩了？这倒不像你了。”
　　“倒也不是不合，就是每次去桃夭那她都要在我面前弄出一些幺蛾子来，实在是让人无语的很。”
　　钟离澈看着汐尘隐隐发红的耳朵，但笑不语，反手把戏本子递到她手中。
　　汐尘抬头看他，恍然明白了什么，立刻低头去读那个昨晚被她忽视的戏本子。

　　此时远隔数千里，经常在汐尘面前弄出一堆幺蛾子的某只正舒服地躺在藤椅中，品着刚泡好的桃花酿，毫不阻拦渐渐蒙上的睡意。
　　桃夭坐在一旁看着微醺的连天瞳，柔柔地笑道：“瞳儿，破那逆天盟武堂阵法的诀窍，你给汐尘送去了么？”
　　“送去了送去了，放心吧，”连天瞳闭着眼睛连连点头，“冬儿私奔的时候顺便就送去了，诀窍藏在戏本子单页的小字注释里，就算冬儿送丢了也不打紧的。”
　　桃夭的笑容一僵，“一般人都看不出什么罢，你这传递情报的方式就不能靠谱些……”
　　连天瞳微微睁开眼，露出十分无辜的表情，“这说明人家没把冰块脸当成一般人啊，她在我心中一直很不一般！”
　　桃夭远目天边，淡然开口：“现在我有些理解汐尘为什么老想砍你的猫儿们的尾巴了，我也有点想。”
　　看着桃夭认真的表情，连天瞳旋即连滚带爬翻下藤椅，死死地拽住桃夭的袖子，大声喝道：“桃夭姐！你别黑暗化啊！会成魔的！戏本子里虽然美少年爱上女魔头的桥段也很多，但最后几乎都悲剧了啊！快回神！”
　　桃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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