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落尽芳华

　　暮春时节，桃花片片飘落之时，隐藏在这座偏僻岛屿的芳华才悄然展现。

　　琴声悠扬自如，素色衣衫的女子神情冰冷地抱着双臂，虚靠在这林中最粗壮的桃树上，听着婉转的古琴，恍然想起当年她在这里听她的墨衍哥哥提起过，这座偏僻的岛屿名为桃花岛，岛中桃花开得最繁茂的林子叫做桃花林，林中淙淙流淌的小溪称作桃花溪，溪旁藤蔓缠绕的白色亭子命名桃花亭……可见当年发现这岛屿的桃花宫先辈们，着实没有什么起名字的天赋，又或者他们着实是懒得很，见到什么建了什么便都直接以桃花为名。
　　然，唯有她身后这棵桃树和那亭中垂首抚琴的红衣姑娘的名字例外。
　　相传，岛中央的这棵桃树千年花开不败，早已成仙成神，拥着一岛生灵的气泽，故而被人们尊称为神树珞隐；而那抚琴的姑娘名为桃夭，天生一副妩媚到骨子里的姣好容颜和一双要人性命的异样眸子，终年身着大红色罗裙，发间插一枝晨时折下的桃花作簪子，仿佛随时都要出嫁一般。
　　自那桃夭继承了桃花宫的宫主之位后，桃花岛的桃花开得愈发妖艳了，老宫主曾说，桃夭注定是带领平静了数十年的桃花宫重新崛起的人，却也可能是带领桃花宫由平静走向灭亡的人，如何发展只看桃夭如何选择，崛起或灭亡，都在桃夭一念之间。
　　老宫主死后很多人都说桃夭变了，整个人远不如继承宫主之位前果决坚定了，宫中的元老们也都嚼着舌根，说这并未继承桃花宫血脉的少女竟承了桃花宫全部绝学，也不知对桃花宫来说是福是祸，一个个看起来甚是为桃花宫的未来忧心困扰。
　　想到这里，素衣女子望着几步外亭中抚琴的桃夭摇头叹息，墨色发间淡紫丝带末端绑着的银铃铛‘叮’地一响。
　　她一直都明了：这么多年来，桃夭其实一点都没有变。

　　百里汐尘第一次见到桃夭时仅七岁大小，那时百里家还未遭遇灭族的大劫，汐尘的爷爷百里盛还是威震四方诸侯国的当朝第一武将，小汐尘也尚有着上树捉鸟、下河捞鱼、调皮捣蛋的纯真天性。
　　当年爷爷带着她和百里墨衍乘船来到桃花岛之后，小汐尘本是有些失望的，本以为传说中的桃花岛应该有说书先生说的不是赤子之心的老顽童，可是没有，岛主是个老的不能再老、一点都不风趣幽默的老头子，他和爷爷客套寒暄之后，长篇大论着一些她完全听不懂的东西，岛主爷爷白花花的胡子和爷爷白花花的头发在风中飘啊飘啊，小汐尘盯着这两团白花花的东西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自个像被催眠了似的昏昏欲睡起来。
　　于是趁着爷爷不注意，小汐尘以迅雷不及掩耳、掩耳不及盗铃、盗铃不及响叮当之势拽着听得有滋有味一脸兴趣盎然的百里墨衍，一路窜向桃花林深中不见了踪影，全然不顾满脑子求知欲的百里墨衍的大声哀嚎。
　　记得那时也是这样的暮春，桃花片片飘落和桃夭的出现总是结合的恰到好处，以至于直到多年后的今天，汐尘也一直觉得桃夭就是该出现在这样的季节。
　　那时桃夭穿着大红色罗裙安静地跪在神树珞隐前，她尚比汐尘小上一岁，可稚气未脱的小脸上已经隐隐映出绝代的风华，长发一半挽起一半披落，浓重的黑色之间插着一枝沾着露水的桃花，双手合十，薄唇微泯，素白的肌肤在粉红色桃花的衬托下仿佛透明一般。
　　小汐尘带着墨衍在桃夭几步外停下，眼眸里都是惊讶与不可思议，她放开墨衍的手独个走到她跟前，桃夭抬起头，睁开了双眼，一双妖异的眸子漆黑深邃，竟没有眼白。
　　小汐尘举起小手颤抖着指着桃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喜悦，“你……你就是传说中桃花林里的桃花精么！”
　　这就是百里汐尘同桃夭说的第一句话，多年后桃夭最喜欢跟被连天瞳戏称作‘冰块脸’的百里汐尘提起这段往事，好像要一次次提醒她，她也曾经单纯地爱过这个世界，也曾经相信过这世界上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和住在桃花林里的桃花精。

　　“汐尘，在想什么呢？”，飘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些许戏谑之意。
　　汐尘从回忆中抽身，下意识把手搭在了佩剑上，待看清眼前是笑眯眯的桃夭，才放松了下来。右手缓缓松开佩剑，冷着脸抱怨着：“怎么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跟个鬼魂似的。”
　　桃夭注意到了汐尘的小动作，目光里也多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无奈，食指轻点在汐尘的额头上，柔声道：“每次只有在我的桃花林里才能这么专心地回忆往事吧，明明都警觉到何人不能近身的地步了，却总是还会让我这个没什么武功的弱女子轻易接近。”
　　汐尘闭上眼睛，桃夭的目光让她很不欢喜，声音却是如以往般一样不流露半分感情，“可你哪里是什么弱女子呢？”
　　素色衣衫和大红罗裙在风中一同发出沙沙的声响，伴着些微清脆的银铃声，桃夭依然笑笑，不置可否。
　　“天色还早，你不弹琴是发现了什么吗？”，汐尘睁开眼睛，微微向后一仰，优美的颈在落花之中带着纤长的发丝划出一道弧线，轻巧地避开了桃夭的手指，“需要我做些什么？”
　　桃夭收回手，敛了笑容点点头，“汐尘，瞳儿回来之前，能帮我去取一件东西么？”
　　看着汐尘的依旧是初见时那双漆黑深邃的眸子，不笑的时候也能勾去人的心神，当年墨衍哥哥在小汐尘惊叹出那句话时连忙上前拉着她施礼向桃夭道歉，桃夭站起来回礼报出姓名，却也不恼，而当小汐尘还没弄明白桃夭到底是不是桃花精，回头求助一向无所不知的墨衍哥哥，便在哥哥微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眼神中愣住了。
　　那时小汐尘固执地以为墨衍哥哥是爱上住在树林里的桃花精，墨衍哥哥的书怕是被爷爷逼的读傻了读呆了，从前可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丝毫不同，而看到桃夭时他竟是红了脸，以至于汐尘小姑娘执着了好久要帮墨衍哥哥说这门亲，定要那个桃花精做自己的嫂嫂。
　　再长大些，再与桃夭熟识了些，才明白桃夭勾人心神的功力是天生的，饶是墨衍哥哥也逃不过的，所以墨衍哥哥在她面前红了脸并不代表哥哥看她与旁的姑娘不同，这残酷的事实让她着实有些失落，而这失落断然不是为了自家书呆子哥哥的终身大事，而是为了，这桃花精终是无法住进百里家……

　　桃夭的手指再次点在了汐尘的额头上，还是那个飘渺的带着戏谑笑意的声音，“别发愣了，快去吧。”
　　汐尘回过神，俯首听桃夭要她去取的物件，神情微微一顿，继而点了点头，转身沿着小溪向桃林外走去，在漫天的花瓣雨中渐渐隐去了窈窕的身姿。
　　桃夭目送着汐尘远去，悠悠地道：“瞳儿啊，小时候就觉着汐尘长大后定是个美人儿，可却没想过会是个冰美人儿啊，十七岁，本该是她最好的年纪。你说，我们过去如若遇到和汐尘同样的事，现在我们会选择如何的生活呢？”
　　清风拂过，一位姑娘抱着一只三个月大的折耳猫，从神树珞隐后绕到桃夭身旁。这姑娘头上挽着垂挂髻，簪着一只玲珑点翠玉步摇，身着淡绿羽纱衣，娇俏的容颜满载着活泼灵动的意蕴，大而有神的眼睛顺着桃夭的目光望着远去的汐尘，“呐，谁知道呢……反正，终归我们怎样都成不了汐尘那样的杀手。”
　　良久，桃夭扶住神树珞隐垂首叹息，“罢了罢了，命数所致而已，这种假设做不得。”

　　身后的叹息声远了，汐尘的步伐与目光如以往般坚定。
　　那些过往的伤痛迷一般沉寂，风与桃花，不知是谁平复了谁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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