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女巫

　　卡丽娜的第五次造访，是在一个湿热的午后。
　　马车停在沃里克宫殿的大门口，高大的棕榈树下一片阴影，马车上小小的窗格内露出她的侧脸。
　　“看来这次躲不掉了，”艾力克唉声叹气，巴不得那辆马车立刻消失，“兄弟，祝我好运吧，”
　　艾力克擦擦脸，准备笑脸相迎，随他一起练习剑术的莫里埃摘下头盔，喘着气，看换好装的艾力克大步走出练习室，两边的侍卫配合的将门打开，然后关拢。
　　他凝神朝窗外看着那辆马车，随行的马夫在太阳下不安分的扭动着身子。
　　“等等！”
　　他一咬唇，索性掉头冲出练习室，身上盔甲哐当作响，终于在楼梯上看到艾力克的身影。
　　艾力克停下脚步，转头看到他大汗淋漓，“怎么了？”
　　莫里埃右手拍了拍艾力克的肩膀，眼神直视前方，大呼着气，“我替你去。”
　　“你替我去？”艾力克两眼放光，抱着莫里埃使劲摇晃，“你是说真的？”
　　莫里埃不断推开艾力克，缓慢的眨了下眼，点头，脸上却又是无奈的浅笑。
　　“好兄弟！”艾力克热泪盈眶，“你去换衣服吧，我会叫他们不要打扰的！”
　　艾力克飞奔而去，身形如同刚放出笼子的鸟，还不到几秒，他已跑出去老远，还不忘回头给莫里埃一个飞吻。莫里埃微笑朝他摆摆手，慢慢放下时，脸上的笑意已经凝固。
　　他在干一件没有回头路的事。
　　他回到卧室，脱下盔甲，精细的打了笔挺的领结，燕尾式大衣凸显他的风格和地位。他的黑发掺了一点茶色，但统统被丝质礼帽所接纳，他的身材修长高挺，贵族气质一览无遗。
　　总是这样的时候，他才像一位王子吧，即使他的身份永远达不到这高度。
　　“久等了，公主殿下。”他深吸一口气，待仆从打开车门，朝里伸出手。
　　但并没有等到另一只手的回应。
　　“听闻沃里克临靠海域，沙滩广阔，不知殿下可愿领我去观赏？”
　　莺语入耳，莫里埃先是一怔，接着立刻反应过来，“当然，乐意效劳。”
　　他上了马车。
　　卡丽娜对他微微笑。
　　马车开始颠簸，他把取下的帽子端放在双腿上，礼貌的问：“殿下怎么今日有兴趣来游玩？”
　　“叫我卡丽娜就好。”
　　她今天没有盘发，栗色的小卷发随意披散，山茶花将额前头发精致别于两际，依然显得端庄。她身着鹅黄色的礼裙，蓬蓬的袖下衔接着白色的蕾丝花边，大圆领正中别了两朵花，但较上次要轻便许多。她手持一把小扇，丝绸与蕾丝相嵌，也没有挡住她的笑容。
　　“那…好吧，卡丽娜。”莫里埃没有推脱。
　　“维基与别国商讨盐铁之事去了，我不想在宫里独自面对兰浦。”卡丽娜轻言解释道，“兰浦是个小人。”
　　莫里埃没有插嘴，毕竟这是内务。一股风夹杂咸咸的味道穿透过马车，莫里埃探探窗外，浪花的声音隐约传来，“到了。”

　　白砂在两人脚下踩出窸窣的声音，在海水一波又一波的洗礼下闪耀，海风贯穿过教堂高高的钟塔，发出呜咧的鸣撞，声音持久回荡，轻抚着沃里克平静而又安详的岁月。
　　卡丽娜不得不收起她的小扇，用手尽力摆弄头发好不让它被吹乱。
　　“卡丽娜，有些事掌控不了的话，你不如顺着它来。”莫里埃提示她。
　　卡丽娜不太明白什么意思，转头看向他，浅蓝色的眸子尽是不解，然而一个疏忽，她的长发就被海风无情的吹乱。
　　莫里埃笑了笑，没说话，双手扶住卡丽娜的肩膀，将她换了个角度。
　　天水交接处呈现在她眼里，几只海鸥歌唱这壮阔，遥远的洁白的帆船像海上开出的百合，海风一点儿也不疼惜她的秀发，只有温柔的阳光轻吻她清丽的面庞。
　　她的衣裙紧紧贴着她的前身，感觉稍微移动一下整个人都要飘走，卡丽娜不自觉的张开双手，手中像是抓到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有。
　　“顺着来的话，一切就会变好吗？”
　　卡丽娜眺望远方，宫中绝无仅有的新鲜空气冲击她的思绪，感觉一切都平和，甚至有点儿空寂。
　　“起码逆着一定不舒服，”莫里埃这样说，“你是个公主，卡丽娜，没人能对你怎样。”
　　“我会不安。他每天都监视着我，这让我很不安。”她的声音很轻，不站在她身边压根听不见，“包括现在。”
　　莫里埃心头一震，余光瞥及马车，马夫的视线与此地紧紧相连。
　　他弯下腰，默默捡起那把掉在地上的小扇，递还给她。
　　卡丽娜伸出手来接过，脸上却是一番苦笑，稍有希冀的眼神中掩埋一丝丝热切，“所以呢，王子殿下，您愿不愿意可怜一下我而举行一场婚礼？”
　　一瞬间的心疼就这么被莫里埃留在了心底。
　　没有哪个公主有这样的勇气，毫无尊严可求，毫无自私可言，要将自己嫁出去。
　　就连街头拿着微薪的女孩，都知道廉耻两字该怎么写。
　　可是他不是艾力克。没有哪个时候无能为力的感觉来的比这次更猛烈，他可不可以去请求艾力克？不行，艾力克绝不会答应，他把自由看得比什么都重。
　　纠杂纷乱的情绪令他心如刀绞。
　　她的神采有如燃烧的鸢尾，一点一点零落下去。
　　她不该有这样的表情，她的笑容才让人铭记，那忧愁得好似化不开的蓝墨水的痕迹，想永远在她脸上停留。莫里埃，你忍心看下去吗？
　　卡丽娜将小扇握得紧了些，她转身了，却再也没有管束被吹乱的发丝，轻悄缓步。
　　突然间，她感觉手臂被扯住，回头看去。
　　莫里埃的表情隐忍。
　　“我暂时无法给出婚礼的承诺。”他欲言又止了很久，才吐出这句话来，卡丽娜感觉抓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在颤抖，本想从容的答一句没什么，可是对方一个坚定的眼神阻绝了她，“但我一定会娶你。”
　　以一个将军的身份。
　　卡丽娜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那你要快点了，兰浦想将我送去跨洋的国家联姻，他已经像父王提出了。”她说这话时，没有一个字是平静的。
　　“嗯。”莫里埃颔首，托起卡丽娜的手，在手背上印下一个吻。
　　不管怎样，你最后会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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