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

　　这天甘宁提前下班了，也没有看莫丽火冒三丈的脸。
　　心情不好。她有些意兴阑珊。已是九月，傍晚的时候还有些燥热，甘宁却裹着白色长衫，袖子长及指甲，穿着小脚牛仔裤。扎着丸子头，颈后的碎发丝丝缕缕的散在衣领处，显得她纤细而瘦弱，还透着一股天真。
　　从公寓楼下的便利店出来，她漫无目的得走着。她又想起了家明。
　　那是甘宁小学的时候，她还跟母亲住在老式的３０平米的小平房里。
　　甘宁记得那是冬天。前一天晚上，钥匙儿童甘宁放学就开始做饭。母亲在一家厂子做厨师，早上五点上班，晚上九点下班。基本没有顾及甘宁的时间。当天晚上饭做得倒是挺成功，可生炉子就不太顺利了。怎么点也点不着。冬天的风冰冷刺骨，打火机点好的燃纸扔到炉子里就灭，更别提柴火和煤了。家里搞得狼烟四起，却没有一点儿热乎气儿。炕还是凉的。甘宁快急哭了。炉子点不着，今晚她就要跟妈妈睡凉炕了。
　　最后还是母亲回来把炉子的问题解决了。估计一天的工作让母亲很累，回家对甘宁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即便她只是个小学生。
　　结果第二天甘宁不但迟到，更要命的是她没完成作业。
　　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声色俱厉地批评了甘宁，并命令她不准进教室，在走廊里写作业。
　　小小的甘宁抱着书本低着头走出教室，两条小辫子也没精打采的搭在肩头。像个大头娃娃。
　　“喂！”突兀的童音吓了甘宁一跳。是个剃着平头的小男孩。没有穿校服，大喇喇的蹲在窗台上。
　　“不上课了？跟我去玩吧”说完从窗台跳了下来，走到甘宁面前。他裤子上的泥土让甘宁皱了眉头。
　　“不去，我要写作业”甘宁没理他。用手帕擦了擦窗体上的鞋印，把书本铺了上去。
　　“无聊。”嫌恶的看了甘宁一眼，扭头走了。
　　家明给甘宁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后来甘宁才知道家明跟他同班。因为他基本不来上课。上课也基本坐不住板凳，不是睡觉就是吹口哨。考试的时候基本看不到人影。老师势利眼，也不管学生学不学习，按时交学费他们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自从那日甘宁被老师罚到走廊写作业跟家明有了一两句不愉快的交流以后，这小子似乎自来熟。总是有事没事找甘宁的麻烦。自习课老师不在的时候，把笔帽扔到甘宁的头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总是用脚把甘宁扳倒，做间操从后面使劲扯甘宁的辫子。后来成了家明的同桌，甘宁更是苦不堪言。她的书桌里塞满了家明的小人书，破铅笔，木质小刀，仿真的塑料小□□，甚至家明脏如拖布的校服等等。童年时的甘宁跟其他孩子比起来少了些活泼和童趣，沉默寡言的时候多一些。所以并不纠结计较这些小事。只觉得家明幼稚。直到有一天．．．．
　　那年甘宁九岁，也是冬天。母亲刚认识苏淮南。她和母亲还没有搬去苏家。
　　放学后生好炉子，甘宁趴在热乎乎的炕上写作业，突然一阵爆炸的声音惊得甘宁从炕上跳下来，急忙寻找声源。接着接二连三的巨大声响让甘宁彻底呆住了。她看到窗户上碎玻璃落了满地，冬日的寒风灌进屋里，冲走了屋里的热气，冻得甘宁浑身颤抖。直到一阵细碎紧迫的脚步声传来，石头敲打窗棂的声音才停止。只留下四个生锈的铁栏杆还有被猛烈的冷风吹得飘散荡漾的窗帘。甘宁懵了。
　　心和身体都掉进了冰窟。满地的碎玻璃片被灯光照的很刺眼。还有寒风狰狞的声音，甘宁从心惊胆战的恐惧中醒了过来，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甚至忘了哭泣。穿着小棉睡衣，垂头丧气的对着一地狼藉怔怔得发呆。
　　”喂“有人说话。
　　甘宁猛的抬起头，眼眶却溢出眼泪，让她觉得刺骨的冷。一张稚气的脸出现在后窗，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可思议的震惊。是家明。
　　甘宁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冷冰冰的说了句“是你吗？”
　　“你说什么？”家明气愤之极！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片子竟然怀疑是他做的！他气得张红了脸，甚至想开口骂人。可眼睛瞥见她冻得通红的双手，还有小棉拖鞋里光裸的脚踝，他泄了气。
　　甘宁冷笑了一下，不再看他。
　　“把门打开”家明开口
　　良久的沉默。
　　很好，不理我。
　　脚步声渐行渐远，他终于走了。甘宁想着，这辈子再也不会理他，她恨他。
　　突然她面前出现了一双男士小棉鞋。甘宁震惊的仰起头，随即恶狠狠的说
　　“谁让你进来的？你怎么进来的？出去！”“你干什么，放开我”
　　小男孩使出全力把这个赖在地上火冒三丈的小女孩儿拎上了炕，棉拖鞋被甩在地上。抽出铺在炕沿御寒的被子盖在她头上，遮住那张狰狞的小脸
　　“我跳墙进来的！还有，胆小鬼！不是我做的！”家明大声说。
　　长时间的沉默。家明心里没了底，咽了咽口水。不会是憋在被子里没气了吧？
　　他战战兢兢的伸手把棉被拿下来，却看到一张泪水横流的脸。被子被掀开的一刹那，甘宁用两只通红的小手捂着脸，低头哭出了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像是个压抑了很久没有发泄的精神病人，撕心裂肺的哭着，在这个黑暗的夜晚格外清晰。似是对残忍现实的指责，低低的泣诉着，听的人揪心而酸楚。家明彻底傻了。手足无措的杵在那，缓慢的凑到她身前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辫子，喏喏的说“别哭了，我都说不是我做的了．．．”
　　那天晚上家明什么时候走的甘宁不知道。只是等她擦干眼泪再抬头的时候，地上的玻璃碎片已经不见了。空荡荡的窗户也被糊上了硬纸壳。妈妈回家看到这一幕，抱着甘宁哭了许久。母女俩在冷冰冰的空气里搂在一起。一夜未眠。
　　那晚甘宁感冒了，那晚妈妈对她说，宁宁，过几天咱们搬家。
　　第二天上课甘宁昏昏欲睡，鼻涕横流，还有些发烧。并没有看到家明。
　　放学的时候甘宁有气无力的收拾书包。班里的吴晓洋径直走到她书桌前。
　　“甘宁，对不起”
　　甘宁愣愣地看着这个鼻青脸肿胖胖的男同学，不明所以。
　　“昨晚是我砸碎了你家的玻璃。”吴晓洋低下头去“因为我跟他们打赌一定会看到你哭鼻子”
　　甘宁气不打一处来，也自责愧疚。她冤枉了家明。
　　“无聊”甘宁面无表情的丢下一句。转身走了
　　之后的几天，甘宁没再见到家明。直到那天妈妈告诉她她们要搬家了。
　　甘宁走之前在学校附近胡同的网吧里找到了跟一帮小混混玩儿网游的家明。
　　看到甘宁家明很意外。瞥了一眼拘谨的甘宁，视线立马回到显示屏关注战况，右手不停地点击手里的鼠标。
　　“你来干什么？”痞气十足
　　“我．．．”她顿了顿“我来跟你说谢谢。还有那天冤枉你，对不起”
　　家明这才慢条斯理地抬起头，眼睛直直的望着她难为情的样子，脸蛋红扑扑的，可爱至极。
　　他突然笑了，眯着眼睛盯着她说“我不跟胆小鬼计较”
　　甘宁松了口气
　　“那我走了”
　　甘宁走了两步又折了回来
　　“还有，你不要总来这里。会学坏的”
　　家明松开点击鼠标的手看着她爽朗地笑出声来。周围的朋友看着他们的老大今天怎么阴阳怪气的，一脸狐疑。
　　“难道我不坏吗？”他问。
　　甘宁杵在那儿，不知道怎么回答。
　　“啰嗦！快走吧，别耽误我过关！”看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放过了她
　　“哦，好”
　　就这样甘宁搬走了，也转学了。跟家明也没再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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