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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咳、咳……”那人抬袖轻掩口鼻,弯腰轻咳。
阿璇一惊,一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想也没想便对着他的背影不受控制地大声喊道:“忘川水寒凉,阴气重,仔细身体!”
那人一愣,回过身来,眉宇间自带一股风流邪气。
这一生呼喊打破了两人十年来的平衡。阿璇尴尬地立在那里,伸手便想捂住自己的唇,悔得直跺脚。然而饭吃了还可以吐出来,话说出去了,可就收不回来了。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经无法挽回,倒不若干脆做个彻底。心思几转,她咬咬唇,将老鬼差的所有告诫都抛去了脑后,终于下了决心要做这十年来最想做的事。
她提起裙角,在大片的往生花中,深一脚浅一脚,怀着极度忐忑的心情,在他面前站定。
“你已经在这里站了十年了。”她顿了顿,轻声开口。
那人闻言一怔,继而唇角一扬,忽的笑开,双眸灼灼如桃花,魅惑得摄人心魄:“你亦在此看了我十年了。”
阿璇的脸上腾地浮起两抹红霞,原来他早就发现她了。她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慌忙切入重点,告诉他一直以来自己最想告诉他的:“我叫阿璇。”
“骆华。”他淡淡地笑。
自此,阿璇终于可以以“熟人”的身份站在他身边,陪他站在摇曳的往生花中,共看这看似汹涌实则比看似更加汹涌的忘川,而骆华也并没有驱逐她的意思,任由她在他周边嬉笑耍闹,一切似乎都在往她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来往的品阶稍高的鬼差,总是会恶狠狠地瞪她一两眼,似是劝诫又似警告,当然阿璇统统不予理会,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做个更丑的鬼脸回瞪回去。但这件事对阿璇来说并不完全算件坏事,因着躲鬼差的缘由,她可以光明正大地离骆华更近一些,借他宽大的长袍掩住自己的身形。
阿璇是个话多的,喜欢和骆华说自己在凡间十五年来的所见所闻。然而骆华似乎知道的比她多太多,于是她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听着,听他讲着凡间皇帝老儿的秘辛以及天上地下的各种传说。
而骆华唯一不了解的约莫就是冥界,他身处冥界十年,却是以个囚犯的身份,行动受制又没有人说话,至今仍是对冥界一无所知。人总是对未知的事物充满好奇,既然他感兴趣,阿璇便把她所知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普通的兵刃对冥界造不成损伤,连这里的竹子都砍不断。冥界的武器很特别,任何东西只要滴上往生花的花汁,哪怕只是一滴,就具备了杀伤力。不论是冥殿对待恶鬼的刑具,还是冥殿后院鬼差园丁对待花花草草的剪刀,都滴过往生花的花汁……”
“你刚才说这里还有竹子?”
“啊……对。”阿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重点貌似并不是竹子……
他闻言笑了,垂眸沉思:“凡间的竹子若是制成笛子,吹起来倒是极好听的,却不知用冥竹制成的笛子,吹奏出的,又会是怎样的音色呢?”
他只是随便说说,阿璇却是当真了。
她果真去砍了竹子,照自己记忆中的样子,雕了一支笛子——她人世间的舅舅就有这样一支笛子。以至于骆华将那笛子捏在手中时,都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你雕的?”他把玩着手中做工并不精细甚至可以说是极粗糙的笛子,眸中意味不明。
她将双手背在身后,藏住手上长长短短的伤口。凡人受伤不过伤及皮肉,养养就好了,而鬼没有肉身,直接伤及魂魄,即便是一点小伤也足以造成撕裂元神般的痛。那样的痛,却是凡间任何□□上的痛楚都比不上的。
“当然。”她调皮地眨眨眼,期待地看着他。
他沉吟许久,却是将竹笛仔细插入腰间,并没有横在唇边吹响。
看着阿璇失望的样子,他没有解释,而是伸手安慰般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阿璇,如若我能出去,我定带你看遍六界最美的景致,阅尽……咳……咳咳……”他一语未尽却是突然弯下腰吐出一连串剧烈的咳嗽。
阿璇顿时慌了,连忙伸手去扶。骆华轻轻拍拍她的手,许久才渐渐好起来。
“不过看来是不行了,若只是被囚在这里,不说十年,便是百年也不能奈我如何。但我此前受过两次重创,本就重伤未愈却在此地受忘川寒气侵蚀十年,虽不致死,却是阴毒入骨,熬不了几年了……阿璇,你要的,我恐怕给不了……”
他的周身似乎都是凉的,即使离他再近,也感受不到一丝温暖的气息。他脸色略有些苍白,连本该红润的唇也几乎没有血色。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骆华,我要救你出去。”
他笑望她,轻轻摇头。
“我说了,我要救你出去。”
“太危险。”他摸摸她的脑袋。
“我知你一定清楚如何才能救你出来,是你告诉我,还是我自己想办法?”
抚摸她发心的手一顿。沉吟良久,他看着她极认真的眉眼,终于平静开口:“你不问我被囚在这里的原因?”
“不重要,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喜欢你,我要救你。”
忘川的水|很|深。
越往深处游去越是感受到一种巨大的压力铺天盖地而来。尽管阿璇是鬼,不需要像人一样上岸换气,还是觉得胸闷难受得紧。
骆华说,他的一魂一魄便被囚在这忘川水底,所以他只能站在这忘川边上,尽可能地离他的一魂一魄近一些。一旦离得远了,他的三魂七魄便会有彻底撕裂的危险,彼时便是魂飞魄散,元神俱灭,永远消失在这个世间。
骆华说,他因为魂魄不全,所以功体受制,而阿璇需要做的便是从忘川水底放出他的魂魄。三魂七魄归位,法力便会自行恢复,那么离开冥界便易如反掌了。
可是黑洞洞的忘川深不见底,她要怎样才能找到骆华那一魂一魄?
正在她愁眉不展之际,有一个什么东西似乎在向她靠近,等那东西近了,她方才发现那竟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她一惊,赶忙掉头想逃,却终究晚了一步,只听闻巨大的水声向她席卷而来,她死命挣扎,却还是被被卷入了那滚滚漩涡之中。
阿璇被搅得七荤八素,然后又莫名地被甩了出去。不知过了多久,双脚似乎终于有了落脚点,她敲敲脑袋,晕晕乎乎从地上爬起,却愕然发现她已到了忘川水底,而前方不远处,正有一丝光芒一闪一闪。
阿璇大喜,她那是她十年来无比熟悉的气息。
她迫不及待的跑到那光源之前,难耐心中喜悦。伸手欲触,却发现周遭水汽动荡,周边水流已化作无数水刃,猎人一般将她瞄准……
岸上。
鬼差已发现忘川水波异常,将骆华团团围住。
骆华冷冷一笑,手中竹笛“啪”的一声被捏碎,竹屑擦着地面,削断萋萋往生花,准确无误地刺穿周围一圈鬼差的身体。在一阵鬼哭狼嚎的凄厉喊叫声中,被刺中的鬼差化作缕缕青烟,渣也不剩地消散于冥界。
这一击骇得剩下的鬼差不敢上前,却不知骆华功体受制,此番已是到了极限。
对峙。
有胆大的鬼差看骆华许久没有动静,不由小心上前,一步,两步……其余鬼差面面相觑,看骆华并没有反击,也一步一步小心跟随。很快,外围鬼差又一次将他包围。
骆华不动声色地立于原地,任由忘川水畔的风鼓起他墨黑的长袍,吹乱他乌亮的发丝。
“拿下!”领头鬼将一声大喝,鬼差手持利刃,蜂拥而上。
千钧一发之际,有一丝光亮自忘川之中噌地腾起。骆华只觉头顶百会穴一热,有什么东西通过经脉流遍全身,周身气血顺畅,经络舒展,十年未曾有过的神清气爽。
他抬手虚虚一抓,指缝间暗光一闪,一柄闪着寒光的长戟便握在手中。他只将长戟微微一扬,一股巨大的压迫感便排山倒海而出……
当阿璇满身是伤地爬上岸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画面:满目的断枝残花,还有未及消散的寥寥青烟,那人周身杀气未敛,手执长戟立于靡靡往生花海,恍如遗世独立。
他转过身,眉宇间英气逼人,丰神俊朗,已不是初见时苍白萧索的模样。
他向她伸手:“阿璇,随我走吧。”
她似是没有听到,只盯着前方不远的地方怔怔出神。她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行至那处,伸手拨开残花,拾起一片竹片。那竹片上沾了星星点点的往生花汁,一如她雕刻它的那几天,刺伤手指流出的鲜血——那是她送给他的笛子。
她将竹片轻轻纳入怀中,抬眸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愧疚。她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的双眸,不放过他眼里一丝一毫的情绪,然而却终究没有找到她想要的东西。
她幽幽地看着他,半晌,忽的笑了,明媚的笑容盖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好。”她冲他笑着,缓缓起身,却是没有握上他伸出的手。
她好疼,全身都好疼。
她怕他的手,握伤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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