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那一夜的晨光

作者:混易无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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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邂逅(1)


      九年前,一次坠胎手术,我和她在医院里萍水相逢,匆匆而过,彼此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她特有的清纯让我眼前一亮,然后又是一阵莫名的心痛,继而再是别样的欢喜。那一刻,她像一张照片,一副值得每一个人欣赏的黑白照片,印在了我的脑子里。
      那一年的那一天,阴历6月26日,我整整28岁,她——看样子——好像——大概——二十岁左右吧。
      医院是我从单位辞职后和朋友合开的一家民营医疗机构。当时在医疗市场上,人流手术备受一些民营医院的青睐。性观念的开放,让一些年轻的孩子乃至少男少女们开始大胆尝试偷吃禁果,由此,堕胎的女孩逐渐多了起来。一些民营医院瞅准了这块市场,开始大力宣传和开发,成为很多未婚先孕女孩们就诊的首选。
      我当时除了搞中药临床和研究外,还参与医院的运营管理。一些人建议开设无痛人流手术项目,说什么市场大、利润高、风险小。起初,我不同意。我高尚的说,这样做,一是助长歪风邪气,为性自由、性泛滥保驾护航、推波助澜;二是助纣为孽,充当刽子手,杀害无辜生命。可是,为了钱,我最终妥协了。
      广告一打,加上价格便宜,服务周到,做人流的人果真多了起来。每天,我都要让医生统计做人流的数量和年龄,这不是在搞什么核算,而是我想看看年轻的孩子到底占到多大的比例。结果是意料之中,85%以上尽是未婚先孕的年轻女孩。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先前的负罪感渐渐消失了。因为从医疗角度,这本就是再平常不过的了,至少在中国是这样。
      那天上午八点左右,我来到门诊大厅,在就诊人群中,无意中看见两个女孩子在收费处附近徘徊,像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于是,我走过去问:“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两个女孩长像标致。尤其是年龄较大的女孩,身材苗条,着一袭碎花白色连衣裙,脚蹬一双平底浅色凉鞋,乌黑长发,简单扎一马尾辫,很随意地披在身后,垂到了腰际,索面朝天,不施粉黛,明透白皙的鹅蛋脸上镶有一双漆黑明澈的眸子,浑身上下干净的没有一丝瑕疵,是那样的宁静、清纯、雅致。
      听到我问话。
      年龄较小、身穿学生服的女孩脸一红低下了头。
      白裙子女孩警惕的看了我一眼,然后拉起同伴就要往外走。
      没走几步,白裙子女孩突然哎呀了一声,捂住小腹蹲在了地上。
      我忙跑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我动了恻隐之心,忙让导医把白裙子女孩扶起来,径直去了妇科,年龄较小的女孩也跟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妇科刘大夫出来对我说:“女孩怀孕了,大月份,想做掉。”
      “是吗?”我一惊,怎么可能?瞧身段,怎么也不像怀孕的样子,而且还是大月份。
      “如今的孩子,唉。”刘大夫轻叹一声,“哎,这个女孩是你什么人?”
      “噢,是我一个远方表妹。”我撒了个谎,“刘大夫,你抓紧给她做了吧。”
      “杨所,你怎么了?”刘大夫盯着我问,“瞧你脸色很难看。”
      “是吗?”我下意识摸摸脸,“没…没事,可能昨晚没睡好。”我心里在骂自己,杨倚天,那女孩怀不怀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犯得哪门子酸。我知道,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谁能百分百肯定,莲花真是出淤泥而不带一丝淤泥的气息和痕迹。肉眼凡胎,往往容易迷惑所看到的。白裙子女孩身在污浊尘世中,做不到独善其身也不为过。
      “你表妹带的钱不够,你看…“刘大夫试探着问我,言外之意是不是先做完手术再说。
      “你做手术吧,我这就去交钱。”原来两个姑娘在收费处徘徊,是因为钱的事儿。我这当“表哥”怎么也得帮一帮吧。
      交完钱,我本想等着手术做完。这时,我的合作伙伴——医院的院长葛秋找来,让和她一起外出办点事儿。
      办完事临近中午,我匆匆赶到妇科。刘大夫不在,见小马几个医护人员正忙着手头工作,便问:“上午做了几台人流?”
      小马大夫说:“九台。”
      我又问:“那个女孩做了吗?”
      小马大夫一脸疑惑:“哪个女孩啊?上午做的几乎都是女孩。”
      “就是我表妹。”我说。
      小马说:“做了。哎呀,才15周岁,怀孕都28周了,肚子都鼓起来了。你表妹用一块布使劲勒着肚子,加上学生服宽大,不知道的根本看不出来。最大月份引产,手术风险很大。多亏刘大夫今天在。要是晚些天,手术都没法做了,只能把孩子生下来。你表妹当时很紧张,我们只好让她先休息,缓解一下情绪。她是最后一个做的。”
      “才15岁?不会吧?”我多少有点吃惊,想想也是,如今的孩子发育的都比较早,身材长相有时很难准确断定她的年龄。
      “我问了,就是十五岁嘛,今年初中刚毕业。”小马说完笑着问我,“哎?杨所,你连你表妹多大都不知道?不会吧?”
      “噢,我和她多年不见,也搞不清楚她的真实年龄。”我打了个哈哈,又问:“孩子是不是很大?”
      “我们做了这么多引产手术,数她的大。”
      我出于好奇,不由自主地走进了里间手术室,想看看一个才15岁的姑娘,她的孩子因为自己的母亲不想生下他而让别人强行从子宫中拽出残忍“杀死”后的样子。
      一进屋,只见一名护士正收拾屋里的东西,手术床下面是一个医疗垃圾桶。我走近看去。只见桶中有一些小肉块,其中几块最大,细细观瞧,是一名已成形的胎儿的小脑袋、小胳膊、小腿,他已经被撕裂成好多块,随后就会当做垃圾扔掉。看着看着,我突然想:是不是该把医院的人流手术项目去掉,紧接着两腮发酸,胃里一阵恶心,急忙跑了出去,爬在妇科诊室的洗手池呕吐,房内的大夫护士捂嘴偷乐。
      小马大夫忙走过来,拍打我的后背:“杨所,你见不得这东西,以后别再看了。”
      我鼻涕一把泪一把,只是干呕,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我漱漱口,洗了把脸,然后问小马:“她们走了吗?”
      “刚走没多会儿。“小马说。
      “为什么不留下输输液观察观察?”我问。
      “我们留来着,可你表妹不肯。”小马说。
      我转身离开妇科,小马跟了出来,递给我一张纸条:“杨所,这是和你表妹一块的那个女孩给你留的。看样子,她们很亲,像是亲姐妹,也是你表妹吧?”
      “哪个女孩?”我接过纸条问。
      “就是穿白裙子的那个女孩,一开始以为她来妇科看病的,一看,只是一般的痛经。她不是你表妹?”小马说,“临走时,她还向我打听你的名字呢。”
      “噢,是吧。”我随口答道,此时的心里却是云开雾散,一阵中了头彩般莫名的兴奋。
      来到办公室,我对着纸条反复看了半天,字迹一如她本人,清秀雅致:杨所长,感谢你对我们的帮助。过些天,我们一定把钱送来。再次表示由衷的谢意。我往下看,希望看到对方留下电话和名字。很遗憾,没有。
      看完后,我把纸条小心翼翼叠好,放在抽屉最底层,用厚厚几本书压在上面。
      我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为了什么,难道是怕对方赖账不还钱吗?鬼话。杨倚天,你是不是动了歪心眼?对人家女孩有什么非分之想?
      一连几天,我期盼着那个白裙子女孩出现在医院。可是望眼欲穿,却始终见不到她的影子。
      又过了几天,我同时收到一张汇款单和一封信,信是那个白裙子女孩写的,信上只几句简短的话:杨所长,感谢您对的帮助。我们把钱如数给您汇过去了,请查收。再次表示由衷的谢意。我又往下看,希望看到对方留下电话和名字。很遗憾,还是没有。不过有一句话赫然于眼前:人类若是没有发明流产手术该有多好啊,后面是两个大大的问好和感叹号。信封和汇款单上寄信人寄款人地址是中州市,邮编也是中州市的邮编,只是没有具体地址。看来,白裙子女孩大概齐就在这座城市里。
      失落之余,我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只要在同一座城市,总会有再见面的那一刻。
      令我不解的是:人类若是没有发明流产手术该有多好啊。那个女孩为什么写下这样一句话?而且后缀一个问号和叹号?是在庆幸那个怀孕女孩得到了解脱?还是同情女孩因做流产手术而遭受到的身体上的创伤?再是悲悯那条夭折的幼小生命?抑或是在向自己暗示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至少和自己一样,也是一个反人工流产主义者。
      正想着。
      葛秋推门进来。
      “跟你商量个事。”她坐到对面。
      “什么事?”我问。
      “流产手术的收费价格,我看是不是适当往上调一调?”葛秋说。
      “为什么?”我问。
      “起初我们定的价格有点低,这样做也是为了吸引患者。现在看就诊人数上来了,可以调整一下。不然的话,利润没有保障。”葛秋解释道。
      “优质平价是我们的经营理念。这还是建院之初你、我还有其他人一起商定下来的。现在要调高价格,你觉着合适吗?“我表示不同意。
      “可我们也要生存要发展啊。”葛秋说。
      “人流手术不是我们的主打项目,没必要吧?”我坚持我的意见。
      “那也不能白忙活吧?”葛秋说,“医院刚起步,每一项收入对我们都很重要。我们的主要科室和特色专科做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眼下,像人流手术此类的短平快项目不能忽视,做好了,它能带来可观的现金流和利润。这样的项目,我们应该重视起来,不能看不到眼里。”
      “医院怎么搞,你比我清楚,尤其是民营医院。怎么做,你定。”我说,“不过,这件事情能不能按我说的来。|”
      “不调价了?”葛秋问。
      “不光不调价,我看人流项目是不是该取消?”我说。
      “什么?”葛秋一听,忽的一下站起,,“不行。”
      “哎哎哎,坐下,”我乐呵呵朝她摆手,“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啊。”
      “反正就是不行。”葛秋气哼哼坐下,“我知道,人流项目打一开始你就不同意,只是勉强罢了。你是不是一直在打这个主意?”
      “天地良心,”我忙解释,“我你还不知道?吐口吐沫钉个钉。”
      “那你为什么要取消人流手术?”葛秋余怒未消地问。
      “你觉着这个项目好吗?”我问。
      “什么意思?”葛秋满脸疑惑。
      “我问你一个问题?”我欠了欠身子。
      “什么?”葛秋问。
      “作为一个女人,你愿意眼睁睁看着肚子了的孩子被活活弄死吗?”我粗俗地说。
      “.....”她眨着大眼睛看着我。
      “医院是救人的,而不是杀人的。”我表情严肃,“我们把一个个生命从娘胎里拽出来,无情的让他们死去,并因此而赚取大把的钞票,这难道不是犯罪吗?”
      “......”她凝视着我。
      “人类若是没有发明流产手术该有多好啊。”我复述着白裙子女孩的那句话。
      “可是,意外怀孕对女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尤其是未婚女人,”葛秋不苟同我的看法,“我们这样做是在帮助她们,不是吗?”
      “那我们是行善喽?”我带着嘲讽的口吻问。
      “不是。”葛秋说,“我们只是满足她们的需要。”
      “需要?”我冷笑了一下,“你说的很理性,很轻松。那你想过没有,我们是在帮她们杀人,杀死她们自己的孩子。”
      “你最近是不是看了什么?”葛秋迷惑不解,“怎么把问题想得这么严重?不过是普通的流产手术吗?不至于上岗上线吧?”
      “你要是不同意,我就退出不干了。”我说完把眼一闭,不再理她。
      我得承认,是那个白裙子女孩的那句话促使我下了决心。不过,到底是因为白裙子女孩那个人,还是因为那句话本身,我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或是二者都有吧。
      “那你容我想想,过两天答复你好吗?”葛秋退让了。
      “要快,”我催促,“不然的话,不知道又有多少条稚嫩生命被杀害。”
      “好吧,”葛秋无奈,“明天上午一上班就给你答复。”
      我知道,实际上,葛秋同意了我的意见。
      “对不起。”我心中不免歉意,“请原谅我的任性和幼稚。”
      “你不任性更不幼稚。”葛秋叹口气,“是我们麻木了,不能只为了钱。”
      “魏敢还好吧?”在葛秋起身走到门口时,我问了一句。
      “还好吧?”看得出来,她听到魏敢这两个字,心在颤抖,好在经历过了,比以往成熟许多,表面很是镇定。
      “能在一起最好,毕竟夫妻一场,再说还有孩子呢。实在不行,我退出得了。省得魏敢找你闹腾。”我说。
      “这真的和你没关系。你没和我建医院之前,就已经这样了。”葛秋转过身说,“你是不是害怕了?”
      “我.....你都不怕,我...我有什么好怕的。”我眼睛闪烁不定,躲避葛秋投射来的目光。其实,我和她属红颜知己,关系纯得很,彼此没有非分之想,丝毫没有。至少我是这样。
      “都怪我,非把你拉来搞什么医院。我们夫妻之间的事你不用操心了,我会处理好的。不会连累你。”葛秋表情沉闷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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