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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旧时人相见(2)
记忆中的外祖父,是慈爱,也是严厉的。每次我和鹤卿犯错,都会被他训斥。他丝毫不顾忌我公主的身份,是真心,把我当外孙女疼爱。
现在坐在小厅主位上的外祖父,似乎和记忆中的一样,看起来依旧精神矍铄,眼神锐利。只是眼神中,凭添了几许苍老。
“动筷子吧,这是家宴,不必顾忌那许多礼数。”他开口,我和鹤卿才敢拿起筷子吃饭。这其实和以前一样,我小的时候,也是这样,摒退了下人,家里人坐到一起,吃一顿饭。也是外祖父开口,母妃和大舅还有我们两个小辈才敢上席。可是……明明就不一样了,还是一样的桌子,却显得空荡荡,没有了往日饭桌上那些欢声笑语?现在只有一片死气沉沉。舅舅战死,母妃葬身火场。这个家,也不再像个家。
外祖父没怎么吃。我只顾低头想事情。鹤卿却是眼尖,他轻声道:“爷爷,怎么吃这么少,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我立马差下人去换——”外祖父摆摆手,一幅十分疲倦的样子:“不用了,我最近没什么胃口,你和……长乐多吃点。”我闻言想了想,道:“外公以前最爱吃山楂糕,一吃就开胃,不如饭后让厨房加个山楂糕?”外祖父看着我,目光里有一点慈爱,脸上我带了些许笑意,他说:“难为你有心,还记得外祖父爱吃山楂糕,也好,鹤卿——”鹤卿听了,眉头皱起,有些担心道:“爷爷,山楂糕性寒,你的胃……”外祖父摆摆手示意说:“无妨。”鹤卿只得遵命。
一顿饭吃得很快。
撤下饭桌,用茶水漱过口,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祖父不开口,我和鹤卿也不敢随意说话。半晌,他才开口:“长乐……”他叫到我的名字,声音里有许多复杂的滋味。
这一声兜兜转转几多沉浮,最后抵达我的心上,一听,就像听了许多年。
幼时情景一幕幕浮现。我不敢回答,因为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害怕一开口,就成哽咽。“长乐,这些年来,你过得……怎么样?”外祖父语气怅然。我鼻子一酸,忙点头回答他:“我过得很好,外公。”我过得很好,所以,请你宽心。
他点点头。良久,语气却陡然一转:“那你回来,又是以什么身份?是朝歌,还是苏长乐?”鹤卿担心的看了我一眼,轻声喊道:“爷爷……”外祖父瞥了他一眼说:“鹤卿,这件事,让你表姐亲口跟我说。”鹤卿有些不甘,却只得说:“是,爷爷。”
外祖父继续看着我,那是一代丞相的眼神,锐利而不带感情,仿佛可以刺穿我的灵魂。他并不等我回答,而是自顾自说下去:“如果你是朝歌,我可以为你安排身份,你会过得很好。”顿了一顿,他又说:“如果是你苏长乐,那就免了吧,当今卫国昌盛,国泰民安。卫王他……亦是当之无愧的明君。”
我抬头看他,他的语气锐利,但额头鬓角却有看得见的风霜。这两年,他竟然老得这样快。
我想质问他,是否记得舅舅青鸾战死沙场?是否记得父王母妃惨死火海?是不是,他的心里只有这家国天下,没有半点儿女情长?所以,连害死自己儿女的仇人,也可以委曲求全?
我想问他。
可是他头上的白发如此明显,满眼的疲惫难掩,话到了嘴边,却终究是咽了下去。这个老人,他一生为天下百姓付出了太多。
我低声说道:“不管是朝歌还是长乐,我只想侍奉外公膝下……好好尽到这两年没有尽到的孝心。”随即低下头,再不发一语。
沉默。
半晌,外祖父开口,却是对鹤卿说:“朝歌一路车马劳顿,想必十分辛苦。鹤卿,带朝歌下去,速速准备客房。明天……你送她回家。”他终究还是害怕,我会成为麻烦。
第二日。
一大早就有人在我房外敲门,我睡眼惺忪的打开门,才发现是昨日那个婢女。她端着一套衣服,恭恭敬敬的站在门口,对我说:“朝歌小姐,阿幸来伺候你起床。”我大囧,以前过惯了公主的生活,到不觉得有什么,这两年都是自己打理自己,再要人伺候,真是不习惯得紧。
我抬头望了一回天,这才将她让进屋里:“有劳。”阿幸的手下功夫十分麻利,且不说废话,真是抵得上我以前在宫里的婢女。在她给我整理衣服上褶皱的时候,我终于憋不住向她搭话:“你说你叫……阿幸?”她手下动作不慢,回答我说:“是,小姐,奴婢阿幸。”她似乎是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公子说,以后奴婢就跟着小姐了。”我心道原来是鹤卿的人,嘴上含糊的应了声。而后无话。
给我穿戴好以后,阿幸领着我进了前厅。鹤卿正坐在椅子上喝茶,见我来了,立马放下茶盏,笑着站起身来。“我说怎么来得这么晚,一准是你又懒起了。”我不服气的顶回去:“什么呀,这才什么时辰,外……江丞相还没起吧。”鹤卿哂了我一眼,端起茶道:“可不巧,爷爷一大早就上朝去了。”“呃……”
用过早饭,鹤卿吩咐下人备下马车。我好奇道:“你要去什么地方?”他笑了笑:“可不是我要去什么地方,是我们两个要去什么地方。”我气结,这小子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淡定,一点都不像个弟弟。
他凑近了对我说:“阿幸是可以信任的人,以后说什么,不必避着她。”又道:“今天送你去李将军家,以后你就是李将军的表妹,李朝歌。”我默然片刻,看着他说:“你们就……非得把我送走?”鹤卿眼神一瞬暗淡起来,一时无话。
一会儿功夫,下人进来通报说马车已经备好,马夫正在门口等着,于是我和鹤卿携了阿幸一行人向外面走去。快出大门时,鹤卿突然站住,他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表姐,你不清楚现在的局势,江家……已经不如以前,爷爷现在是众矢之的,若是……若是出了什么闪失,我们也无法,护你周全。”我也停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太多我不明白的顾虑,只片刻,我低下头来:“我知道。”我其实有许多话要说,我想要他明白,我其实并非,不可共患难之人,我其实不会成为他们的麻烦。可是如何才能明白,这个与我一起长大的人,如今我看不懂了许多。
我们最终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路上。
早上起得太早,我靠在车内闭目养神,阿幸在一旁为我打扇。
正当浅眠之时,忽然马车一个颠簸,我一下惊醒过来。挑开车边的帘子,却是前方一队车马呼呼喝喝,大叫着行人避闪,看那些人的打扮,竟像是宫里头的人。
我放下帘子,略皱了皱眉,这又是闹的哪一出。阿幸察言观色本事极好,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同我说:“小姐莫惊,这是宫里头派来采办花朝节事物的人,难免口气大了一点,小姐请不要放在心上。”“花朝节?那是什么?”我好奇道,一边再次挑起帘子,想要看个究竟。阿幸笑道:“花朝节也不过是王上为了得宠姬郑氏一笑,宴请贵族子弟吟歌赋诗的日子,小姐还是放下帘子为好,街上尘土重,仔细弄脏了衣服。”
我自觉不妥,放下帘子,果然过了两年的山野生活,从前的体统都忘了,这样随便挑起帘子,确不是大家所为。一面感激阿幸的提醒,心里顿生好感,又增添了几分。鹤卿给我派了个机灵的人。不过,花朝节?安晔,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样的闲情雅致,我心下略一思索,这花朝节,我倒是,要去见识见识。
安晔,别来无恙。
不过一注香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宅子气势恢宏,豪华气派竟不在相府之下,可想这李将军地位之高。把我送来这里,倒也真是个安全的去处。外公他们,真是……思虑周全。
不多时,我见到了鹤卿口中的李将军。竟意外的年轻,眉目间英武还添了些儒雅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浴血沙场的将军。
鹤卿冲他抱一抱拳,笑道:“子御,人我可给你送来了,以后可要看紧些自家表妹。”李将军略略一笑,回礼道:“有劳鹤卿世弟,舍妹首次来王都,找错地方情有可原,还望世弟海涵。”“哪里哪里……”
我冷眼看着他们的完美配合,心下竟生出一种苍凉,从今以后,我就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生活,从今以后,我有了新的身份。
无法选择,无可奈何。
李将军待我极好。
他怕我初到府中不适应,特地让他的夫人兰心陪我在府上四处转转。兰心夫人生得眉目如画,性格温婉和善,更难得将府中大小事务操持得井井有条,与李将军站在一起,宛如一对壁人。
真是让人心生羡慕。
只是她望向我的眼神,总是欲言又止。
一日,我到书房寻李将军。
我叩了叩门,发现门只是虚掩着,于是推门进去。意外的是,李将军并没有在看书,他的面前,赫然放着一幅画像。
我不小心踢到旁边的架子,发出声音,他闻声回过头来,见是我,慌忙将画像收起。这才换了一幅笑脸,温声道:“表妹,这两日在府中可习惯?”绝口不提画像。我施了个礼,回答他:“兰心嫂嫂安排得甚好,没什么不习惯的。”他点了点头,又问:“到这儿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我说:“前两日在街上,偶然听到花朝节,想必是个什么稀罕日子,我却想去见识见识。”李将军叩了叩手指,看向我的目光中带了点深意。我以为这事儿没戏,正准备告辞,没想到他回答说:“……好啊。等到花朝节,我便带你去见识见识。”“那就,谢谢表哥了。”我退出书房。
“嫂嫂,听闻过几日是花朝节,我求了表哥带我去看,那到底是个什么稀罕节日?嫂嫂你给我讲讲,我怕到时候出丑呢。”我企图从兰心那里套套口风。没想到她听了这话,脸一瞬间变得刷白,猛的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被她突然反应吓到,有些发怵:“嫂……嫂?”她仿佛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勉强笑了笑,低声说:“不过是无聊的消遣罢了,不是什么好玩的日子。”又低下头道:“妹妹,今日我身体不适,不能作陪了,请妹妹原谅。”说罢仓促离开。她的背影,有些单薄。
这两天在将军府中,我分明感到无穷无尽的古怪。比如,李将军原来只是个中军尉,竟然有如此高的待遇;比如,将军夫人和将军看似琴瑟和鸣,晚上却各回各的房间;再比如,这将军府中的每一个人看我的目光,总是让我如芒在背……
这将军府中,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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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呐,主线人物陆续出场,故事开始啦~
还有哦,大家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