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歌

　　乾凝殿在宫中并算不上豪华，装修摆设不像别处那样处处彰显主人的显赫。这倒是称了九皇子不受待见的地位。
　　芙贵人坐在前厅的中央，身边的九皇子朱旻暄正由人服侍喝药。两人之间并无交流，四道视线一齐看向紧闭的宫门。屋子里，只剩下汤匙与碗偶尔碰撞的声音。
　　“怎么那太监还不来？”
　　“回贵人，小李公公因为长时间跪在殿门口，伤到了膝盖，只怕是行走有些不便。”
　　吟雪小声说道。
　　芙贵人用余光上下打量她，这种眼神尖锐得跟针似的，迫使吟雪迅速低下头，搅得碗里的药汁哗啦作响。
　　朱旻暄看到她被吓得心神不宁，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
　　“母妃，暄儿已经感觉好多了，更何况，是我执意要去泛舟才自食恶果，您实在不必责罚小李公公。”
　　“难道暄儿认为，本宫这么做是多此一举了？跟你那小李公公比起来，本宫才是恶人。”
　　“儿臣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实在无辜，还请母妃高抬贵手。”
　　“你以为，本宫会有功夫跟一个太监置气？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兹事体大，本宫才不愿意插手。要知道，你平时是最给人省心的。但这回你差点连命都没了，他贴身侍候怎么能逃过罪责？好在你也没事，本宫重罚了他，旁人也就不好再寻什么由头找他麻烦。小李公公是个拎得清的主儿，他不仅不会怨恨本宫，恐怕还会好好谢谢本宫呢。”
　　朱旻暄不再作声。他承认芙贵人说的话很有道理，但是同时他又将李秉义视为挚友，如今他因为自己而遭受皮肉之苦，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芙贵人，小李公公求见。”
　　“快传他进来。”

　　只见侍卫带着一个身穿绛紫色太监制服的清秀少年进来。他朝殿上坐着的两位福了福，说到：“奴才李秉义叩见芙贵人，九殿下。”
　　“起来吧。”
　　“谢芙贵人。”

　　芙贵人这才抬起眼皮，将茶盏搁在桌上，居高临下打量着面前的少年。只见来人五官精致，眉清目秀，如果抛开太监的身份，他的容貌甚至要胜过某些妃嫔。好在，他只是个太监，纵然生了这般出色的皮相，也搅不出多大的风浪。
　　“听说本宫前些日子罚你，让你的腿落下了毛病。”
　　芙贵人眼波流转，看到朱旻暄正定定地望着面前的小太监，连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不由得心头一凛。
　　“回贵人，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毛病，奴才到太医院领几副药就能对付。”
　　“听到你这么说，本宫也就放心了，”芙贵人看到李秉义低眉顺目的陪笑也不由自主地笑起来，“我这暄儿听你受伤，只怕表面上不说，心里也是对本宫埋怨不已的。当然，本宫一向不怎么责罚下人，如今这样对待你终究过意不去。”
　　“贵人这就是折煞奴才了。为主子效力是我们的本分，然而奴才未尽到本分，受罚是理所应当的。”
　　“嗯。”看惯听惯了奴才的低眉顺目，此时面对李秉义，芙贵人觉得有些疲惫，想叫下人搀扶她去休息，却又突然想起什么，说道：“上回皇上赏了本宫一些专门治跌打肿痛的膏药，据说是一名外族的宠妃带来的，眼下我那里还剩很多，待会儿我叫晚霜送一些到小李公公房里去，还希望小李公公能早日恢复，尽快回到殿下面前当差呢。”
　　“奴才谢过芙贵人。”

　　等到芙贵人走后，朱旻暄立刻从座位上弹起来，也顾不得自己笨拙的姿势，跑到李秉义跟前，将他前前后后审视了一番。
　　“你怎么样了？徐太医跟我回话的时候，说你的腿不大好啊。”朱旻暄的神情不无自责，“我腿上的毛病就已经够让我心烦的了，现在居然还连累了你。”
　　“没事的，徐太医只是医者仁心，希望奴才加以重视，其实这点小毛病不影响当差的。只是不知道，殿下这里准备得如何了？”
　　“这次落水……收效恐怕没有我们想象中得大。父皇只是差人送了一些补品给我，又让他身边的公公转告我要好生歇息，并未召见我。”朱旻暄的脸上难掩失望，“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没有关系，这只是第一步。想要破除冰冻三尺之寒，怎么可能不费功夫呢？”
　　“秉义，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没用。大家从来都是对我冷言冷语，想必还是因为我自身的原因罢，只是一直不知道，你们也不跟我说。”
　　“殿下不用如此妄自菲薄。如今您有勇气拿自己的性命作赌注，这种胆量并不是人人都有的。况且，凭殿下的资质，日后定能有所作为。只是……最近就不要再有别的动作了，以免引起他人怀疑。”
　　朱旻暄看对方言辞恳切，也逐渐放下心来，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
　　“还好有你帮我，不然以我的身份地位，还不知道怎么在这深宫之中生存下来。秉义，你会一直帮我的，对吗？”
　　李秉义看到少年黑亮的双眸中闪烁着满满的希冀，笑容慢慢地爬上嘴角。
　　“奴才在所不辞。”

　　虽然九皇子落水差点丧命的事情并未获得皇帝的重视，但是在各宫之间早已传开来。只不过，他们所津津乐道的，是皇上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罢了。
　　皇子们刚下早课，皇宫书院里开始嘈杂起来。
　　“我说九弟也真是可怜，”五皇子朱旻毓被一众宫人簇拥着走出书院的大门，“好歹也是咱们朱家的血脉，怎么这一条性命竟然无人关心。”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生母身份极其低贱，能够顺利将他生下来已经是奇迹了。”七皇子朱旻佑总是和他形影不离，眼下同他一道回宫，却听他聊起这个话题，不禁有些意兴阑珊。
　　“这些我早就有所耳闻了，只是今日才终于明白事情如此严重，严重到父皇可以弃他于不顾。”
　　“我倒不这么认为。”朱旻佑心底里暗暗好笑对方的妇人之仁，说道，“父皇是为了他好才这么做的，好叫他早日认清现实，这辈子不要再生出什么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你的意思是，九弟是那种暗藏野心的人？”
　　朱旻毓用余光瞥了瞥朱旻佑，只见对方满脸不屑，于是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谁知道呢，说不准他这次是故意用落水之事来博人眼球。朱旻暄从小患有腿疾，本不应该到处走动，可是却偏偏在最近去了御花园，还在静心湖落水，这一系列的事未免有些太凑巧了。”
　　“七弟的话不无道理。可是，”朱旻毓装模作样的观察下四周，然后将食指比在唇间作警惕状，“逞这一时口舌之快，若被旁人听了去，落人话柄那就不好了。”
　　“怕什么，朱旻暄再怎么折腾，还不是个没用的残废。我朱旻佑，行得端坐得直，没什么好害怕的。倒是五哥你这么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真让我这个做弟弟的失望透顶。”
　　朱旻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却也放低了音量，倒是没察觉朱旻毓的不对劲，带着自己手下的一批宫女太监自顾自地走开了。
　　朱旻毓则是对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但脸上反而浮现出诡异的笑容。
　　“如此草包，日后想必是要吃大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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