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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宫闱(5)
窗外猛然一阵惊雷的轰鸣,妤卿骤然收回思绪,久跪不起的腿脚上传来一阵剧烈的酸麻。她低垂着眼帘,屏息凝神,香炉内的韩魏公浓梅香在偌大的暖阁内萦绕不绝,熏得她身子愈发无力发软。她暗暗咬了牙,强撑着纹丝不动。
从面上看,她规矩地低着头,紧盯地上密密铺好的走兽莲花纹方砖,一副服顺恬然模样,然而,她实则却是在用余光暗暗打量暖阁内的装潢陈设。
梅雨天气为紫禁城添几分湿凉,于是暖阁内白玉石案上既设铜錾花八宝纹熏炉,又放置冰块解暑,阁内一派人为调制出的暖爽。重重金帷幕挂着七彩流苏垂落在地,丹彩煌煌,绛紫色云罗绸铺就而成的美人榻上,轻透的茜色纱幕半掩,榻的左右,分别立着各雕了玉龙金凤的勾连云纹长灯,榻上的人,在潋滟的灯光烛火之中,娇躯懒懒横卧,手捧一个纹金花银八棱把杯,一口一口浅酌着内盛的甘露羹,眼神飘渺,仿佛视底下长跪的娇人为无物。
榻的旁侧还守着一名娇憨乖巧的女子,螓首微低,双手拘束紧握,一双清盈的眸子时而偷瞄榻上人一眼,时而忧惧地望着跪倒在地的妤卿。
身上的酸痛使妤卿不免如落叶般轻轻颤抖,然而只略微一抖,她倏忽警觉,紧咬了唇硬生生将一身疲乏压了下去,重又恢复巍然不动之姿。
榻上那人将她动作尽收眼底,只自顾自地一口一口品完了杯中的甘露羹,将玉指一摇,随侍宫女立刻会意,上前接了空杯退在一旁。良久,那人方才抬起眼帘,缓缓开口,声音千娇万态,媚入骨髓:
“虽说是新来的雏儿,身子骨倒不弱。行了,别跪了。“
“嫔妾多谢瑗妃娘娘恩典。”妤卿如释重负,却一点不敢写在脸上,柔柔起了身,仍是杏目微垂,然而她已将榻上之人的模样瞧了大概。
那人以螺子黛浓重地晕了两道飘逸细长的羽玉眉,眉心贴了一朵细金锡箔花钿,姣好的丰颊上浸染开两抹胭脂,成一副艳色耀目的桃花妆,分外妖娆,高鬟望仙髻上,浮翠流丹,其中一枚年琪玥珠钗簪极其惹眼,耳珠上,一对外邦进贡的金厢猫睛耳坠,随她玉颈的摆动而盈盈微晃。
“本宫鲜少见过你们这些新人,”她以手指玩弄着搭在肩上的镜花绫披帛,“你又如何识得本宫就是瑗妃?”
妤卿忽视她话中的骄横,口是心非道:“嫔妾入宫前便听闻娘娘美艳无双,备受隆宠。这承乾宫是六宫中最奢华之处,若有人能享承乾宫上位,且光华夺目,自然便是传闻中的瑗妃娘娘了。”
瑗妃听闻,终于又抬起眼朝她递来一瞥。
“挺会说话。干什么来了?”
妤卿几乎多口而出道“来会会徐答应”,然而想起方才初踏入承乾宫所见之景,不由心下一寒,转口奉承道:
“嫔妾敬慕娘娘……因而特来一睹娘娘风华,亦是希望能沾染半毫光辉。”
榻上传来一声嗤笑,瑗妃千回百转的莺喉在宽阔的暖阁里更显空灵。
“就凭你?”
一旁徐答应惊惧的目光急速地在妤卿与瑗妃之间游离转换,生怕方才殿上之事复又重演。
妤卿明白自己言语稍有不慎,恰恰被瑗妃挑了错处,然而波澜不惊,急中生智道:“娘娘之姿,可使枯草生辉。”
瑗妃纪辰欢的眉眼里有了几分笑意,她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自不用说。”突然又忆起什么似的问道:
“你可有什么拿手的?”
妤卿不解其意,又不敢多想,无不谦逊顺从地规矩应声道:“嫔妾不才,只略通一点音律。”
“雕虫小技,不过于你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也是够了。”声音里又是不屑,“不久季暑宫宴,宫中女眷皆需表演,你可以好好准备一番了。”
“嫔妾谢娘娘提点。”话虽如此,妤卿一番打探,早就通晓了季暑宫宴之事,亦然早早便开始练习古琴,只待宫宴上博君一笑。瑗妃纪辰欢一番提点,即使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妤卿都得要口上称谢的。
瑗妃软软地“嗯”了一声,媚态尽显:“本宫乏了,你下去罢。”
妤卿应了声儿,与榻边的徐答应悄悄对视一眼,便恭谨地退出了暖阁。说是暖阁,恐怕紫禁城里唯有瑗妃承乾宫中的暖阁如此之大,宽阔敞亮如同一座玉楼金殿,妤卿竟退了二十来步方才退了出去。
着一身莲青宫装的素秋一见妤卿从承乾宫朱门出来,立即迎了上去。
“小主去看徐答应看得如何?”一面问着,一面打着香扇。
妤卿不语,只一路疾步离开承乾宫,将那座贝阙珠宫远远抛在身后。快步走到几十丈开外,这才慢下莲步,见近处无人,便低声朝素秋说道:
“瑗妃娘娘的承乾宫处处是香焚宝鼎,紫雾漾漾,不愧为后宫奢华之最。除此之外,徐答应我是半句话都没说上。”
素秋会意地点了点头,她也猜到两三分:妤卿本是来瞧与瑗妃同住一宫的徐答应,不明事儿的小宫女却径自将妤卿一人带去了暖阁——徐答应正在暖阁处拜见瑗妃;素秋一人守在承乾宫外,不久便见另一素衣侍女被轰了出来,鬓发凌乱,扑地哀嚎,痛哭不止,由四位公公架着不知抬到何处去了。
素秋满腔关切:“小主……可有被为难?”
为难?妤卿心里冷笑了一声,暗忖道,任她跪在地上约莫一盏茶功夫,既不闻也不问,可算是为难?
想想起先暖阁里的景象,现在仍是心有余悸。
妤卿一踏入阁内,便见地上伏了个瑟瑟发抖的素衣宫女,抽噎声不绝于耳。无奈之下她强自行礼,按觐见妃位之仪规矩垂首跪在一旁,不敢多言一句。
榻上的瑗妃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娇媚的一声“打”,一旁侍奉的姑姑便冲向那羸弱的小宫女,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扇在那张吓得惨白的幼嫩脸庞上。
“娘娘饶命啊……奴婢知错了!奴婢、奴婢……”
素衣侍女的脸不一会儿子便血肉模糊,口里求饶声也含糊起来。
“停。”瑗妃缓缓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掐丝珐琅护甲流光溢彩,随侍姑姑一见,瞬时停下了手中动作,“听她说说。”
素衣宫女如获大恩地将额头在地上猛烈磕着:“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知错!奴婢再也不敢了,娘娘饶命啊,放过奴婢罢!”
瑗妃细细凝视着她夹瘀带青的脸,话语里妩媚婉转,却又夹了几分阴狠戾气:
“瞧瞧你这张小脸,真真可怜见的,皇上要是见了,想必会龙颜大悦,册封你为四妃之一呢,你说……是不是?”
素衣宫女听闻,惊惶朝前爬了几步:“奴婢万万不敢哪,奴婢只想服侍好娘娘……”
“好啦,来人,将她拖下去,赐一百杖刑。吵吵嚷嚷,扰了本宫耳根子清静。”
“娘娘恕罪啊!”素衣宫女双瞳骤然睁大,面如死灰,双手死死扣住莲花纹方砖,“奴婢从未有意接近皇上……娘娘留了奴婢这条贱命罢!”
一百杖刑。妤卿思忖道,杖完这一百棍,这侍女的命就全数没有了。
而瑗妃仍面不改色:“记着堵了她的嘴,免得嚎的太惨,惊扰到圣驾。”
正说着,四名脚踏宝蓝短靴,头戴灰帽,身着绣莺蓝色箭衣的太监疾疾埋头赶了上来,手脚灵活而训练有素,不费吹灰之力架起了素衣宫女便将她往阁外拖。
那宫女的眼神倏然变得痛苦而决绝,深黑眼眸紧盯着瑗妃,一声怆呼:“瑗妃——”
架着她的太监何等机敏,见状立刻捂住她的嘴,生生将后面那几个字堵了回去。连拖带拽的几个身影不一会子就消失如烟了。
妤卿初入宫,便广布金银,各方风言风语,皆有耳闻。承乾宫集六宫繁华于一身,绣虎雕龙,纷华靡丽;承乾宫之主纪辰欢,艳压群芳,飞扬跋扈,她并非头日听闻。
新帝初登大宝,纪辰欢便入了宫。高祖景珩生平从未设立太子,他在位时,朝中百官尚不知何人能一举夺嫡。传闻纪家不愿纪辰欢嫁去潜邸经受夺嫡之险,又欲免去她选秀之苦,新帝登基后,径直将她送入后宫,还未侍寝便获封纪贵人,特赐号瑗。两年以来,先是封嫔,不久又一跃至四妃之一,皇帝特令于高台之上建承乾宫赐予纪辰欢居住,一寸一尺,皆由雷氏一族的建筑能匠精心雕琢。
如此宠爱可想而知。瑗妃生父纪迅为直隶总督,身居九大封疆大臣之首,且纪家家门内人才济济,权倾朝野;瑗妃曲眉丰颊,花嫣柳媚,每每举手投足,尽态极妍,天子自然折服于她的相貌体态。有家世与容貌俱兼,圣宠优渥,皇后之下,瑗妃地位无人能及。
“薛姐姐!”
妤卿正想着,一个甜软的少女莺喉自身后响起,徐答应小脸涨得粉红,一面上下挥动着藕臂,一面半跑半跳的朝妤卿奔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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