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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夜很静
陈叔见了我，忧愁的面上露出喜色，妩娘欲言又止的远远看着我。
我径直朝孟明垣寝殿走，快到了时，远远听到里边传出一声脆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我身边捧着药盏的两个丫头一下就跪了下去。
琴心不等我出声，道：“这几日都这样，姑爷动不动就发脾气，她们都成了惊弓之鸟了，一听到里边有一点响动，习惯性的就会跪下去。”
我转过仪门，看到白梨忧愁无比的一张脸，眼里还包着一眶眼泪，见了我怔了一怔，然后跨下台阶大步朝我走来，膝盖一曲就朝我跪下。
我等着她说话。
她泪眼迷蒙抬头来看我，哽咽道：“求姐姐回来吧，白梨愿意和姐姐一起共同侍奉将军，不敢埋怨将军移情，只愿将军能早些好起来。”
她哭声哭气：“将军这个样子，白梨看了好心痛......”
我想起之前谁说的这个女子孟明垣看别的女子一眼她都要不高兴，现在却能说出这样的话，这样深情，真叫人不能不叹。
我叹了口气，孟明垣先前待她如珠如宝，他和她本来那样恩爱，像是没有人能拆得开，他那样宠她，一点也看不出还会喜欢别人，但他怎么突然就说喜欢我了，我实在不明白。
真是头痛！
我将她拉起来，但我实在不知道可以对她说什么，所以我什么话也没说。
我进到孟明垣寝殿，其实他这里我统共也没来过几次，只先前祖母在世时，逼着我们几个晚上共处一室，那些时候，他不肯跟我一块睡，我也不肯跟他一块睡，都是一个睡床一个睡地上，我想起他还是会把床让给我睡，竟然笑了一下，他对我其实也没有多坏。
屋子里很安静，但也很干净，并没有琴心描述的收拾也没人敢收拾的那样严重，可能是有人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打扫了。但屋子里的摆设一应物品倒真是少得干干净净，大约琴心也无夸大，能砸的恐怕都被他砸了个干净。
房间一侧的窗棂半开着，窗边一只花猫见有人进来嗖一下就蹿了出去，窗台下一尊插了红梅的瓷瓶碎在地上，刚才外面听到的那声响想必便是这个了。
孟明垣躺在床上，除了看上去消瘦了些，其他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睡得很熟，可能是病中的缘故。
我想起上次他受了伤，也是这样安静的睡着了，而我坐在旁边偷偷打量他，就像现在一样。
他这样安静的时刻，我这样毫无顾忌大胆盯着他看的时刻，统共就只有这两次吧。
我喊他一声，孟明垣，他没有反应。
我又喊他一声，孟明垣，他还是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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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下午，陈叔都在院子里焦急的等着，我想他可能也想孟明垣早些醒来，让我劝他吃药吃饭。
他这样睡着，我可什么都劝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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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殿不停的有人走来走去，一下是端了新煎的汤药，一下是送上热过几次的饭菜，有时大夫也会进来替把孟明垣把脉看他病情有没有加重。
这么多人来来回回的出入，孟明垣却一直睡着，半点也没有要醒的迹象。
他睡得像个猪一样，我不知道孟明垣这么能睡，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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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早已西斜，宫里跟来的人一连问了我几次，眉眼间像是都锁着愁，像是觉得即便此刻孟明垣死在我面前，我也应该回宫了。
我也很着急，我答应过白离络会很快回去，他可能还在等我一起用餐，这段时间，早饭中餐晚膳，我们没有一次不是一起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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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丫鬟来点了灯，巧巧又来唤我，我看一眼她，又看一眼闪烁的烛火，招来陈叔让他安排地方给宫里的人住下。
陈叔和巧巧都惊住了。
我却没有理他们，又挥手将所有的人都打发了，只留了了一个小丫鬟掌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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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丫鬟起先还远远的和我说着话，后面半点没有声息了，概是挨不住困靠在哪里睡着了。
房间里静下来。
远处的烛火忽明忽灭，有一抔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让外边被风吹过的树枝轻轻一荡，就变得碎碎的，还随着树枝的摆动也轻轻晃荡。
孟明垣仍是睡的很沉。
我无聊的看了看屋中晃动的月光，开始自言自语说起话来。
我从来没有这样跟他说过话，从我在清和镇外看到他威风凛凛的骑在白马上，说到我嫁给他，又说到我们一次次的争吵......
我说着说着就流下泪来，我摸了摸脸，才知道以前我们吵得那样凶，他待我那样凶，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意的，现在流下泪来，才知道其实我是在意的。
我擦擦脸，又开始说我之前在这府里的生活，说我来的时候张嬷嬷是怎么交我学规矩的，说我又是怎么不耐烦学规矩的。
我告诉他这府里哪些人是真心疼我，又有哪些人暗里对我指手画脚，说我闲话，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都知道，只是不想和他们理论罢了。
我还告诉他被那个黑衣人抓到芨芨山那次，我是多么渴望他能来救我，还有我做的那个梦，梦里他一身玄衣，风姿翩翩出现在我面前，是我等的英雄在我危难时刻来救我于水火......
我一直说一直说，夜里这样静，我听到我喃喃自语的声音一下下响在这深广的殿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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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些话，这么多话，我其实一直想对他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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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还是睡的这样死，从前他从不曾了解过我的生活，今天我絮絮叨叨对他说了这么多，可是他还是听不到。
我从来都没在他面前有过这样软弱的样子，我好像都没在他面前哭过，如果他现在醒过来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会不会笑话我，要是以前让他逮到我这个摸样，肯定会挖苦我好多天，他说不定又会觉得是我的诡计，他从来觉得我是个凶蛮任性的女子，那样的女子怎么可能会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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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还是太少了，我把我能想得到的事都提起来了，我以为我说了很久，可是窗外夜还是那么黑-------其实，三年来我们的交集确实不多，细细数起来，也不过一夜就讲完了。
我其实还想说说在清和镇的事情，那时候我是多么的开心，我嫁给他的时候也是想把那些开心，还有我十六年里陈芝麻烂谷子的事都说给他听的......
但我说得有些累了，我停了下来，又开始打量床上这个人，这个人，就算生病了，就算脸上出了难看的豆子，他还是那么好看，他本来是我的夫君，我本来那样喜欢他这张好看的脸------也许这一生，我们差了些缘分吧。
不知道谁那么细心，他的每一根手指上都缠着纱布，将指甲轻轻的包了起来，可能是怕他睡着时手指不安分的挠破脸上皮肤。
我看到他中指的纱布已经微微松开，他动作大些就要脱落，现成的纱布和剪子就在我身旁矮凳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拿起他的手，又拿起了案头上的纱布。
我轻轻的一圈一圈替他手指重新缠上纱布，又用线头一匝一匝轻轻绑好，我看着他手指上的一圈纱布，轻轻笑了。
我想，这可能是我对他做的最温柔的一件事了，可他不知道。
我也不想要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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